一草一木,又一季
照例是夜半醒來,摸了床頭的手機,剛剛好兩點。伴著窗外淅淅瀝瀝清晰入耳的雨聲,想起昨晚相聚小酌而散,散場時已是三三兩兩雨滴落地。
好在夏夜的雨因伴著涼風而不顯薄涼。起身靜聽雨聲不急不緩,好似這人間悠悠四季,來去由己,這世間草木蔥蔥,枯榮有時。
於是又起身去探看我的那些花花草草,這似乎也成為我在偶爾突然清醒的夜晚,形成的一個習慣。
這個夜晚尤其的靜,百合的香味兒充斥了整個屋子。鮮花兒養了兩年了,花兒和人一樣,有自己的特點和氣味。玫瑰,不管是紅色、白色還是藍色,總是開得熱烈,美得張揚,然而花期最短,在即將枯萎的時候,甚至不堪觸碰,手指無心一碰,花瓣就跌落滿地。繡球,鳶尾,這些花兒總是脆弱,花期最多不過兩三天。鬱金香像個舞者,隨著光線旋轉在白晝,又不卑不亢的孤獨靜立在黑夜。
而百合,似乎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它是所有的花兒里花期最長的。一個花枝上好多個花頭,卻從不競相開放,你開你的,我開我的,可每一朵都是一樣的芬芳沁心。而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朵,會在什麼時候盛開。它總是那麼不經意的,就開了。常常是我清早出門,依然開著那一兩朵,晚上進門開了燈,新開的那一朵就那麼直入眼帘。又常常是我入睡前還是之前盛開的那幾朵,夜半我從睡夢中醒來,踱步到花前,她又靜悄悄的綻開了一朵朵。
不得不說,我內心偏愛著這種悄悄綻放的花兒。它總是一種特別的存在。論品相,不那麼濃烈,清新中帶著點寡淡。論姿態,不那麼嬌弱,即使到枯萎的時刻也是堅立挺拔的姿態。論氣味,卻是有著與清淡的外表不太相符的濃郁。百合花開一朵,香味兒就能充斥一個房間。若是各個花頭都依次綻放,那香味兒可以蓋過這世間紛繁交織的煙火氣息。
在這樣一個從睡眠中突然清醒的雨夜,在黑暗中坐在百合花前,香味兒佔領了整個嗅覺系統。百合就那麼靜幽幽的開著,我數不清它的花頭有幾個,卻分的出哪一朵是今夜剛剛綻放。我從未恰到好處的遇到一朵百合的綻放,甚至有時我在暗夜中靜坐它身旁守候,也不曾遇見,但是它的芬芳時時刻刻都證明著它的盛開和存在。
在黑暗中,我所有的花兒色彩繽紛,安然沉睡。唯有百合,是一抹單調的白色,寂靜無聲的綻放著,盛開著,挺立的姿態在黑暗中站成孤獨又驕傲的模樣,以它的不容拒絕的香味安撫一個失去睡眠的靈魂。
我偏愛這盛開著黑暗中的花朵。它像極了這世上的一類人,那些正在悄悄變強的人,那些正在努力生存的人,那些正在埋頭趕路也依然仰望星空的人。他們重複著單調乏味的生活,日復一日的努力,自顧自的開放。如同百合,論色彩和繽紛,比不上任何一種花,可論姿態和芬芳,卻勝過了所有的花。
我在充斥著百合花香的暗夜中,靜坐了許久。想起了汪曾祺先生在《人間草木》中寫過的一句話,一定要愛著點兒什麼,恰似草木對光陰的鐘情。
而我們,該愛著點兒什麼呢。
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了一路的繁花。我曾在春日的早晨沿著湖畔跑步,一路盛放的櫻花裝點了整個旅途,朝陽透過花瓣的縫隙灑在你我的肩上和腳下,這明媚的季節觸動我心底每一根詩意的琴弦。我曾在初夏的夜晚沿著一排路燈跑步,合歡花落了一地,在昏黃的路燈下安靜的躺著,從我腳下的路延展到望不到的遠處。
從早春的櫻花,到初夏的合歡花,一路繁花一路芬芳,我就這樣遇見了每一朵花的開放和凋零,我就這樣跑過了一個又一個季節。
而我們跑過的每一步,每一個朝夕日暮,每一個花開花落,每一個季節交迭,都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人間草木,皆有情。每一朵花,從綻放的時候就不可避免的走向枯萎。但這從不妨礙他們以綻放的姿態去愛著這個世界。百合不分晝夜的綻放,恰是草木對光陰的鐘情,以馥郁的芬芳,訴說著對這人間濃烈的愛意與期望;合歡花以集體墜落的方式告別,也恰是對此生的一種鄭重莊嚴的紀念。
而這世間你我,何嘗不是如此。縱使生活諸多殘缺,也依然深情守望著每一個日與夜,沒敢放棄自己,也沒敢辜負此生。
世界若先愛了我,我不能不愛它。
世界若不愛我,我不能不愛自己。
願你我都能活成這世間的一草一木,以挺拔堅韌的姿態,悄無聲息的綻放,朝聖這世界給予的幸福或苦難。


TAG:拾遺小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