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來了！京城名醫組團幫基層普通醫院成當地「名醫院」

首發：6月1日《新華每日電訊》調查·觀察周刊

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強曉玲

我們不是為了錢……看到幫扶的地方普通醫院升級為當地最好的心血管醫院，我們的能力得到了證實，也顯得格外有意義

聯盟會員北京兒童醫院超聲科專家王芳韻(前排右二)在陝西石泉縣人民醫院開展基層幫扶教學。（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5月19日，悶熱了幾日的蘇州，天氣開始變得涼爽。

比起前幾次論壇的繁忙，此次彙集國內一流專家學者500餘人的醫學健康年會，「總導演」、心臟外科醫生吳永波顯得悠閑了許多。

受邀落戶蘇州的常春藤論壇辦到今年已是第四屆，「醫學、人文、藝術」的主題追求，越來越受到各地政府、企業、醫生們的青睞，而這些僅是吳永波他們眾多工作中的一小部分。

定期舉辦義診、關注孤獨症兒童、舉辦慈善公益音樂會，通過多媒體形式向大眾傳播健康理念。「北京常春藤醫學高端人才聯盟」(以下簡稱「常春藤」)，是由一群懷揣家國情懷的北京各大醫院專家級醫生聯合發起的公益社團。

作為「常春藤」聯盟主席，吳永波和盟友們有一個夢想:讓有理想、有能力的醫生髮揮特長與潛能，讓無論地處多麼偏遠的老百姓都能享受到有質量的醫療服務。

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心血管疾病診治中心及國家級醫學研究與教育中心、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阜外醫院的醫生，吳永波更希望通過聯盟組織，讓處於高強度工作狀態的醫者擁有健康快樂的生活。

於2014年11月率先與「常春藤」簽約幫扶合作的黑龍江省農墾寶泉嶺中心醫院，如今已發展成為以心血管內科、神經內科為重要科室的省內知名醫院，讓地處邊陲的患者願意留在當地看病。

2015年3月，「常春藤」簽約地處萬州的重慶三峽中心醫院，如今該院心血管外科年手術量已達270例，當地醫生被培養成了省里的專家，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授人以魚，更要授人以漁。幾年試水，「常春藤」初期計劃正在一步步變為現實。那些曾經在市縣級名不見經傳的普通醫院已然「華麗轉身」，醫療水平多數位居各省前列，不僅留住了當地患者，更吸引了周邊以及省外的患者。

如今，「常春藤」與22個市縣醫院建立了戰略合作關係，通過一大批北京高端醫學專家定期下沉基層醫院，就心內科、心外科、婦產科、脊柱微創等十幾個學科的義務幫扶，逐漸探索出構建市縣級醫療機構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的「常春藤模式」。

吳永波自信，通過這樣手拉手、長時間的帶動，「提高地方醫療臨床等服務能力，讓人民群眾大病不出縣，從而達到分級診療的目的，為市縣級合作醫院培養出和北京專家一樣水平的醫生，真正打造一支『留得住、用得上、帶不走』的醫療人才隊伍。」

聯盟主席北京阜外醫院心臟外科吳永波醫生(右一)在安徽銅陵市人民醫院幫扶心臟外科進行手術示教。

京城名醫來「看你」

作為最早跟「常春藤」簽約幫扶合作的基層醫院，黑龍江省農墾寶泉嶺中心醫院幾年來的變化，讓王學生嘗到了合作的甜頭。

早在2013年，時任農墾寶泉嶺中心醫院院長的王學生，通過派醫生到北京阜外醫院進修的方式結識了吳永波。

基層醫院醫生到一線城市大醫院進修學習，一直以來都被視為培養基層醫學人才的重要方式。但基層醫院的資源配套、患者數量，以及背後的技術支持，制約了進修醫生回到本地學以致用。「真正一些較為複雜的手術，我們還是會以醫院的名義，依靠各種關係從北京請大夫過來會診。」王學生說，一直以來，這種「飛刀」現象在全國基層醫院非常普遍。「而基層醫院在培養人才方面花了大筆培訓費用，成效並不明顯。」他向時任北京阜外醫院醫學部副主任、外聯部部長吳永波訴說了這些苦惱。

一年前，吳永波在北京牽頭組織的「醫師學術沙龍」已小有名氣，匯聚了輻射北京各大醫院中層以上的醫療專家，大家不定期聚在一起組織活動、討論學術。此時，國家醫療改革正在推動分級診療，積極組織優質醫療資源下沉，但下沉的效果不確定。「沙龍」上不少人提議「主動做些事情」，分擔一些醫改的「憂愁」，「北京常春藤高端醫學人才聯盟」便誕生了，吳永波任聯盟主席。就這樣，王學生的需求與吳永波的想法一拍即合。

2013年10月26日，吳永波帶著北京專家一行6人，來到位於鶴崗的黑龍江省農墾寶泉嶺中心醫院，這裡地處邊陲，距離俄羅斯僅有60公里。儘管天氣已經非常寒冷，但北京的專家們熱情很高，參觀考察後，對於如何幫扶建設很有信心。

醫院當時設有腫瘤內科、心內科等科室，「有一定規模，但不規範。」王學生說，沒多久，北京的第二批專家就來了，他們深入科室去了解，做規劃，然後定期指派專家來醫院，「這跟以前需要專家來給病人做手術的『飛刀』不一樣，那是迫不得已，更沒規矩。」王學生看在眼裡，每一次專家們都會制定目標，從查房、會診，到開展一系列醫學教學工作，「這些醫生是真教啊，他們做手術在確保醫療安全的情況下帶徒弟，這不就契合了國家下推的分級診療制度嗎!」王學生感慨，「制度很好，但基層不強。著急救命呢，你這邊解決不了問題啊。」

經過幾年的努力，黑龍江農墾寶泉嶺中心醫院各科室不斷規範、科學、壯大。患者逐漸多起來，醫院也不斷孵化出新的科室，走向良性循環。「開始我們也宣傳，後來幾台救命的心臟手術做下來，患者口口相傳，就都找來了。」

幫扶期間，「常春藤」多次選派優秀的醫生赴寶泉嶺開展義診活動。2016年6月13日，13名來自北京阜外醫院、北京協和醫院等醫院的專家來到這裡。消息一出，頭一天晚上中心醫院周邊的酒店客房全部訂滿。「大傢伙知道，這在家門口就能請北京一流專家看上病，太難得了。」王學生說，那天早晨不到六點，周邊趕來的群眾排起長隊，從醫院一直排到了外面。

如今，農墾寶泉嶺中心醫院已成為黑龍江省分級診療基層建設的範本。醫院輻射周邊兩縣一地區的三萬多患者，達到90%大病不出縣，不僅提升了醫院醫療水平，使當地百姓受益。同時提高了基層醫生臨床醫學技能，增加了收入，穩定了隊伍，「我們醫生收入水平保持在當地前列。」嘗到甜頭的王學生已然成了「常春藤」的忠實「粉絲」。

聯盟會員北京阜外醫院心內科於麗天教授在太原市人民醫院幫扶心衰學科，在與當地醫生進行疑難病例討論。

「幫扶」與「成長」

5月18日，廣元市第一人民醫院院長劉峰趕到蘇州論壇歡迎晚宴現場，已是晚上8點，他跟同行醫生剛在就近的位置坐下，李巔遠便笑眯眯地過來招呼他們。

「廣元也是我的家。」作為聯盟會員醫生，李巔遠還有一個身份——廣元市第一人民醫院心血管中心名譽主任。

2016年，時任北京阜外醫院醫生的李巔遠，因為一個朋友在廣元掛職工作，穿針引線中，把「常春藤」帶進廣元市第一人民醫院，並親自開始進行學科建設幫扶工作。

從此，放棄了休息日的李巔遠，每個月至少北京、廣元之間往返兩趟，哪怕自己有離不開的事也會安排其他會員醫生前往，就這樣一跑就跑了整整兩年。每次除了門診、查房、培訓，至少有一天，十幾個小時是在手術室里度過。幾次，嚴重疲勞導致身體透支，李巔遠病倒在廣元。他也常跟劉峰開玩笑，「我遲早在這給報廢了。」

哈哈笑過，李巔遠又一臉認真。他說，看著一個曾經的初級科室，因為一個扶助項目，如今發展成為包括外科手術、麻醉、體外、術後恢復室等十一個科室的心血管綜合治療中心，「作為一名參與者、推動者你說我高興不高興。」他一連用了幾個「高興不高興」。

2017年5月，李巔遠治癒了一名精準扶貧對象、二十幾歲的風心病患者，廣元電視台對他進行了報道。那名原來連走路都很費勁的病人，如今不僅可以販賣蔬菜，還時常在外打工幫人維修空調，這一切連病人自己都沒想到。報道播出後，李巔遠更成了廣元的名人。

「在廣元，上至市長下至老百姓，都知道有一群北京專家。」李巔遠開心地說道，自己每次在機場搭乘航班時都會受到不一樣的禮遇，「大家都知道嘛，優先值機、安排座位，很溫暖，我們也把廣元當家了。」

廣元市第一人民醫院正是在聯盟醫生一趟趟的努力下，成了川陝甘交匯貧困地區里治療心血管病最好的醫院，當地百姓再也不用跑到成都、西安甚至北京去看病了。「2016年，我們一年的手術量和治癒率就突破了100例，用當地醫生的話說，『突破了醫院幾代人的學科夢想』。」

從一個人幫助一個科室完善建設成為一個綜合治療中心，李巔遠覺得幾年裡，在廣元的工作實踐更多完善了自己在醫療建設綜合管理方面的能力，而這些，是在平時醫院工作中和從前飛往基層醫院的單一性「飛刀」手術相比，「除了內心的獲得感，自己各方面能力的提升是飛速的。」奉獻付出中的「舍與得」讓李巔遠更加堅信「聯盟的發展也是自己的發展」。

2018年3月，李巔遠已經有了新的身份，作為中山大學第八附屬醫院心血管中心主任、心胸外科主任，他把自己的「廣元經驗」得心應手地運用到新的工作當中。他說，他和廣元的故事還沒完，幫扶還在繼續，「因為我是『常春藤』會員。」

聯盟會員解放軍304醫院呼吸科文仲光教授在黑龍江寶泉嶺中心醫院耐心回答患者諮詢，此為「常春藤大義診-走進北大荒」現場。

「成人達己」

「醫療的基本模式是病人和醫生，不是機器和病人。醫療服務不能單純等於醫療技術服務，醫學人文情懷是永恆的，是永遠不能丟掉的。」5月19日，北京大學副校長、醫學部主任詹啟敏院士在「常春藤」論壇上闡述「人文是醫學的一隻翅膀」。

「患者渴望溫暖醫療，醫生期待職業榮光。」論壇上，吳永波結合聯盟及自身發展，指出「『成人達己』已成常春藤聯盟發展的共識。」他說，「我們處在一個最好的時代，全民健康上升為國家戰略，醫療回歸公益，醫生被空前重視。」

不可否認，目前我國醫療條件發展不平衡，與大城市相比，各地市縣，尤其是偏遠地區，雖然也配備了一些優良的硬體，但醫療條件上的差距依然很大。這恰恰需要發揮「常春藤」醫生的醫學人文情懷，幫助基層醫院提升軟實力，「我們的會員都是各醫院各領域頂尖的醫生，都帶過研究生、進修醫生，也經常出去講課交流，在培養人才方面有經驗。」

他堅信，「醫院有幫扶需求，醫生有奉獻精神，通過項目實現醫學科學與人生追求價值最大化。只有增加足夠數量和足夠質量的各級醫生，分級診療才能真正實現。」

幾年來，「常春藤」助力「健康中國」戰略實施，做了很多健康傳播、健康教育的公益工作。在「大義診」「進校園」「大講堂」健康走基層等諸多公益活動中，「星星營地計劃」是最有特色的一個。聯盟通過多種活動募集善款，在北醫六院主導下，針對自閉症兒童家長進行培訓，使近六百個自閉症兒童家庭受益。在2018年新春公益音樂會上，戴玉強、沈騰、韓雪、吳剛等明星到場為自閉症募捐。

除了完成醫院繁忙的工作，參與基層醫療幫扶之外，吳永波積極倡導會員醫生走進健身、理財俱樂部、羽毛球隊中去快樂的生活。還組織了帆船賽、馬拉松長跑、遊艇出海等時尚活動。「workhardplayhard(努力工作、快樂生活)」，讓這些人到中年的醫者們在高端聯盟里找到強烈的歸屬感，「我們希望通過醫生幸福實現患者幸福，通過患者幸福再次提升醫生幸福。」

「我們不是為了錢，是因為有一群脾氣相投的兄弟姐妹才聚在了一起，我們把聯盟當家，願意在一起做點有意義的事情。看到幫扶醫院升級為當地最好的心血管醫院，我們的能力得到了證實，也顯得格外有意義。」說起聯盟，李巔遠有些激動，「不要總問國家能給我什麼，而要問我能給國家做些什麼。」

聯盟會員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婦科尹玲教授在遼寧大石橋中心醫院幫扶婦科微創技術，圖為向基層醫生贈送專業書籍。

「呼倫貝爾大草原，我的心愛我的思戀……」

5月19日晚，論壇晚宴上，聯盟醫生們載歌載舞，放聲歌唱，台上台下一片歡騰，齊聲合唱。

「常春藤工作人員范濤沉浸在這種歡愉中，看著這個當年自己作為圈外人在醫院交接班時聽到「一個以『吃喝玩樂』不容易混進去的『京城醫生圈』」，多少有點神秘。這會兒，他更想像著可能會在很多很多年後，在某個醫生交班時的感概：真想在那個年代當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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