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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是誰的小孩了

「我不再是誰的小孩了……」當那一刻來臨,為什麼要堅強以對?為什麼不敢放聲哭泣?剝去成年的外殼,我們只不過是沒有了爸爸、媽媽……的孤兒。

每年的春季和秋季,我都會在父母的忌日當天,前往城鎮另一端的墓園悼念他們。一如以往,我跪在他們安息的墓碑旁,迎著周圍長出的小草和花兒。

這片園地四周圍繞著圍籬,不及一平方米的空間里,滋生了一些雜草和從鄰近的樹木飄落下來的落葉,還有一些待清理的泥塊。我徒手整理墓園,嗅聞泥土的芳香,感受著手指與膝蓋間的濕潤土地,不時聽到墓園外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潮聲。放眼望去,山腰上儘是石頭墓碑。

我並不是來這裡做園藝,也不是來探視父母,因為他們已經不在這裡了。事實上,他們根本不再存在於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也許正因如此,我才來到此處,因為這裡跟我一樣,沿襲著他們的姓名。這個地方,是我用來回憶的所在。我會在此坐上好一會兒,試著回想一些事情,特別是思考成為一個「成年孤兒」的獨特經歷。

父親過世那天,只有一段清晰的記憶深印在我腦海中,就像是一幅黑白快照。照片中的我站在我的車子旁邊,盯著離開醫院時,護士交給我的一隻綠色塑料袋,袋中裝著父親的遺物。我並沒有置身於照片中,我只是站在那裡,看著這一幕,沒有聲音,沒有氣味,沒有感覺,沒有理解。

父親於1980年去世,享年八十二歲,當時,他剛動完新發現的惡性腸道阻塞手術。從診斷出癥狀到父親死亡,只有六天時間。我竭盡全力,回想著身材瘦削、個性謹慎的父親,從行動徐緩到意識不清,甚至昏睡到最後過世的整個過程,想從這場迅疾的變化中,理出一些頭緒。

在父親的遺體被移走後不久,我站在瞬間變得空蕩蕩的病房中,詢問醫生:為何我那年邁且虛弱的父親需要承受這場手術?

那位照顧了我們全家多年的醫生,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竭盡誠摯地直視著我的眼睛,對我說:「我們必須替他動手術。你難道不知道若沒動手術,你的父親活不過一個禮拜?」

我的確是不知道,但這段對話卻成為我往後即將進入的超現實生活的先兆:由原來的雙親健在,變成最後一個(父母)也沒有。

父親下葬那天,我不確定母親是否了解她的丈夫已經去世了。就在同一年的年初,她突然變得健忘,滿臉迷茫,到了父親過世時,她開始變得有些瘋癲。

從墓園回到家後,我與母親坐在起居室里,她甜甜地微笑著,四處張望,同時緩緩地點著頭,彷彿在隨著一首隻有她聽得到的歌曲打拍子,並且像在輕聲問著某個人:「他們布置得很漂亮,對不對?」

那種感覺,就像是跟一個陌生人去參觀某個陌生的地方一樣。或許是試著把她喚回來,我逗她說:「媽,別這樣,您不會是要告訴我您的記憶又出了問題吧?」

頓時她停止晃動,轉向了我。這是數月以來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母親的眼神專註且清澈。她以我熟悉的那種濃厚的俄國腔說:「沒錯,而且我很難過,但是我喜歡像那樣子。 」

她溫柔地笑著,眼眶盈滿淚水。接著她的頭又開始擺動,然後變成左右搖晃,漸漸地,眼神變得渙散枯澀,她又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而這個陌生人,就是母親曾經害怕的,她說:「但願以後我不會變成那樣子。」當時,她也一直守著這個期望,維持自己的樣子,直到在那四年後,她的狀況變得愈來愈糟,整個人也變得極度脆弱而衰老,一直到1984年,也就是她生命的末期,她已經變成了自己口中的那種癲狂老人。

安葬母親那天,墓地旁,熟悉的山邊小花、石頭和草地,再度被一個深深的長方形洞穴所侵害,就像我的人生一樣再次崩裂。而我那已經歷過崩裂的人生,如今也只能帶著累累傷痕繼續前行。

墓穴旁有一堆泥土,覆以綠布,旁邊則有人替憑弔者備好了幾張摺疊椅。這些憑弔者中有我雙親的朋友,當我走近時,老人家們全都轉頭看著我,因為根據猶太傳統,身為兒子的我將代表宣讀紀念祈禱文。

但我在家從來都不曾見過這種傳統儀式,所以我無法念出任何祈禱文,當時又沒有長輩主事,我只能站在那裡尷尬地向後看,眼中儘是淚水,而雙親的朋友也就坐在那裡看著我。於是我閉上了雙眼。彷彿我又回到了六歲。

記得六歲時,我們社區附近新開了一家超市。在那之前,我們必須走好幾條街到一位農夫家,去買所需要的肉類及其他用品,購物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爸媽告訴我們說,以後在家附近就可以買到新鮮的食物了!

記憶中,我小時候有兩件很重要的事情與那家超市有關。第一件就是當我通過一道光時,商店門就會自動打開來,彷彿變魔術一樣——「嗖」一聲,門打開了;「嗖」一聲,門又關上了,只要走來走去就行了!我還記得當時,望著嚴肅且害羞的父親來回穿梭在店門口,長長的羊毛外套飄揚著,包裹著他傴僂的背影,令我驚愕地佇立在那裡。他闊步在開門與關門之間,而那「嗖嗖」與「咔嗒」作響的門,也準確估算著他那無聲無息的動作。我從未見過父親那麼活潑的一面。那天,我們手牽著手走回家。

另外一件事情,可能是墓園讓我回想起來的。當時,我漫步在一排一排的貨架間,研究著架子上形形色色的物品以及地板上均勻的格子,卻突然察覺母親已不在身旁,頓時我渾身發冷、呼吸停頓,同時眼睛發熱。我在走道間跑來跑去,哭喊著「媽媽!媽媽!媽媽!」我永遠忘不了自己是多麼驚慌失措。當我看到一件裙子下露出的女性雙腿,便啜泣著向前奔去以求慰藉,那人卻不是媽媽!她試著恢復身體平衡並問我:「怎麼了,親愛的?你媽媽不見了嗎?」

就在那時候,我那焦急的媽媽從走道盡頭跑過來,把我抱進了購物推車中。

在墓園裡回想六歲時的情景,似乎也無法改變事實。我知道,不會再有喜極而泣的重逢,也不再有責罵、熱烈的擁抱和緊握的雙手,來結束這次經歷。不能再回到熟悉的過往,沒有任何令人欣喜的可能,晚餐時也不再有好笑的故事可以聽了。

要是當時,坐在我父母墓旁的那些老人也這樣問我:「怎麼了,親愛的?你媽媽不見了嗎?」我一定也會開始哭泣的。

在我們生命中,再也沒有什麼比得上我們生命初始的那一刻美好,也沒有什麼能像某件東西一樣久久留存在我們的生命里。但是當你去試想那東西,它或許空缺了,只成了一個無法辨識的空洞。再試著想,它可能是你看到的第一張臉,也可能是你聽見的第一聲話語,以及在人生初始便讓你感到安心、帶給你正確指引的第一次溫柔撫觸。

這一切,都是來自父母。在孩子的生命中,父母就是恆長的。打從嬰兒第一口貪婪的呼吸開始,父母,或是其他扮演著父母角色的大人,就給了這個嬰兒賴以生存的力量,這種力量必須持續且充裕地供給,否則嬰兒就無法存活,氧氣、水分、食物、休憩、免於掠奪者及氣溫變化對其造成傷害等,都是基本的保護,否則嬰兒活不久。嬰兒的需求是持續不斷的,並需要長時間關注,父母這種「永遠」的形象,正與其所提供的重要生存要素密不可分。

(《現代閱讀》雜誌推薦 南海出版公司《成年孤兒》 作者:[美]亞歷山大·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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