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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夢不覺春寒

這/世/界/總/有/一/種/感/動

穀雨。雨生百穀。

春水漲渠,作物生長,繁花壓滿枝頭。一層雨水一層長。

偏偏不長的卻是家裡的餘糧,囤下的糧食越吃越少,轉眼就到了青黃不接時候。這季節,密匝匝的桑葉下長出指頭般大小的果兒,綠的,白的。暖風熏了多日,顏色轉紅,飽滿灌漿,我們便迫不及待地捲入手中,酸酸甜甜,在唇齒間留香。這便是桑葚。顏色紫黑的,是極品,卻往往等不到那個時候,只有高枝難攀,倖存幾粒,待到熟透,輕輕一撥,便落入手中,甜,直透入心裡。

通往大爸家的山路上,便常有紫色的桑椹。一蓬蓬的桑樹,如煙如雲,散落在山地里。那些靠近坡地的,行人難及的,便常有紫色的桑葚懸掛。

山路多在莊稼地里蜿蜒,張目望去,漫漫蒼蒼,山野彷彿靜伏的大海。偶爾一兩處院落,如水裡現出的礁石,一兩聲犬吠雞鳴,水波一般漫盪開去,旋即被廣闊無垠的山野捲走。常常,我一個人行走在這樣的山路上,吃夠了桑葚,唇齒烏黑,猶如吸血的妖。但肚子仍覺得飢餓。

大爸家住在半坡上,坡頂是捉王寨,亂世有匪盤踞。順坡而下,常有嶙峋的山石。這石頭忒怪,大如房屋,小如斗席,獨立成勢,石皮倉灰,質地堅硬。石頭之間,便是開墾出的莊稼地。遠遠地,只要看見那圓滾滾的石頭,或坐或立,我就知道大爸的家快到了。

到大爸家去,可以填飽肚子。

一碗滿滿的粗糧下去,肚子便瓷實起來。有時候,扒拉著碗里的飯,吃著吃著,碗底下卻藏著煎得金黃的雞蛋,我正要歡呼出聲,卻見大爸朝我使著眼色,我頓時明白,這飯里藏著的雞蛋是我獨有的,表哥們的碗里沒有。我便輕輕地咬著雞蛋,肚子里偷偷地笑出聲。

這樣的驚喜事兒,時有發生。

大爸家人多,三個表哥一個表姐,都是消耗的主兒。我這一去,又添了一個奪食的。但大爸每一次看見我,都是笑哩,她有些殘疾,腳跛,常馱著背,一笑,眼睛眯成一條縫,嘴裡露出包不住的大牙。

幼時的我,面黃肌瘦,嚴重的營養不良。母親常常憂愁地望著我,說:「你這三寸地拱轉,什麼時候才長高呢?」

有一年,我老是晚上尿床。赤腳醫生看了,也不明所以,反倒安慰母親:孩子尿床不值得驚怪,大了就好了。大爸到麵坊兌面,路過我家,心疼地接我去。當天,他們家打牙祭,我的碗里壓著豬肉,吃得我嘴角流油。晚上回家,一夜好覺,一泡尿都沒屙。

事後多年,母親猶念念不忘:拖癆了,肚裡沒有油水。難怪流尿。

我家親戚少,一個舅舅家,一個就是大爸家。舅舅家遠,一年難得去一趟,加之他家待人清淡,熟不攏,耍不開。大爸家不同,去了沒有拘束,野天野地的。他們家屋後有一片桃林,三月開著紅艷艷的桃花,五月,結果,熟得皮紅肉爛,揭皮入嘴,進口即融。屋旁邊,樹上掛著葡萄藤,粗如兒臂,我常常如猴爬桿,在上面盪著鞦韆。果子剛結出時,一粒粒細細的,嫩嫩的,如碧玉珠子。我抓了放進嘴裡,大爸也不惱,只說:「看把你酸的,你這饞嘴娃兒。」

大爸在家裡是出了名的嘴惡,卻獨獨不凶我。我和當地的孩子混熟後,常常下到溝底的院子玩耍。到了吃飯的點兒,大爸就站在半坡上喊我:「紅兒,吃飯啦。」聲音晃晃悠悠地落進溝底,有一種虛幻的錯覺,我聽見了,似乎又覺得不是。待得一院子的人都說:吃飯啦,你大爸在喊你哩。

有一次,大爸在半坡喊了我許久,不見我回來。她便跛著腳下到溝底的院子,找不著我,又急匆匆地回趕。在屋頭等了許久,仍不見我,她便以為我獨自回家了。殊不知,我卻關在一間偏房裡入迷地看小說,她無意間找到我時,我正沉浸在好看的情節里,不知饑渴。

她轉怒為喜,眼睛照例眯成一條縫,「好哩,好哩,看書哩,今後一定有出息。」

後來我考上師範,她便常常以這件事作為佐證,她自豪地說:「我早看出來了,紅兒就不是一般人。」

讀師範後,我去大爸家的次數少了,春節回家,必定沿著那條山路而上,桃林依舊,大爸卻一年老過一年。三年前,大爸因病去世。

轉眼,又逢穀雨。雨生百穀,這人世的暖,一經種下,便永世難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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