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故事咸卦：金蓮之癖
先儒有種觀點，認為《周易》「上經明天道，下經明人事」。《周易》「下經」從第三十一卦「咸」開始，「咸」卦下艮（山）上兌（澤），「天地定位，山澤通氣」（《說卦傳》），所以此卦象徵「交感」。「咸，感也。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以相與……天地感而萬物化生，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彖傳》）
前文提過，闡釋《易經》諸卦六爻之間的關係，可以歸納為「乘、承、比、應」四種情況，這其中是否「有應」尤為解卦者所關注。「咸」卦六爻，初與四、二與五、三與上皆為陰陽相應，這也可視為此卦主旨闡明事物「感應」之道的一個佐證，但兩兩相應並不代表就有「感應」，之前的「否」卦就是一個例證，「艮剛而兌柔，若剛自在上，柔自在下，則不相交感，無由得通。今兌柔在上而艮剛在下，是二氣感應，以相授與。」（《周易正義》）
「乾天也，故稱乎父；坤地也，故稱乎母。震一索而得男，故謂之長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謂之長女；坎再索而得男，故謂之中男；離再索而得女，故謂之中女；艮三索而得男，故謂之少男；兌三索而得女，故謂之少女。」（《說卦傳》）「咸」卦下艮上兌，以少男配少女，移乾柴近烈火，其旨不言而喻。
所以「咸」卦是以男女「交感」的過程來闡釋易理的，這一點歷來道貌岸然的儒家也不諱言。「此卦明人倫之始，夫婦之義，必須男女共相感應，方成夫婦。」（《周易正義》）其實說的更直白些，「咸」卦就是描述人類性行為的，「全部《咸卦》卦爻辭取象體現了該時期殘留的性圖騰信仰所積澱成的生育巫術和求雨祭祀中的性舞蹈動作。」（劉正《周易發生學》）
完整的「咸」卦卦爻辭如下：
咸：亨，利貞；取女吉。
初六，咸其拇（腳拇指）。
六二，咸其腓（小腿肚），凶；居吉。
九三，咸其股（大腿），執其隨，往吝。
九四，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九五，咸其脢（背脊），無悔。
上六，咸其輔（上牙床）、頰、舌。
不用過多解釋，從初爻的腳拇指到上爻的頰舌，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男歡女愛的漸進過程。有意思的是，這種「感應」過程是從腳拇指開始的，有些學者煞費苦心，將此種現象與古籍中帝王「履神跡而感孕」之類的記載聯繫，認為是其寓意所在。其實不必那麼麻煩，中國人傳統對女性的審美中，戀足現象可謂源遠流長。傳說成書於漢代的《飛燕外傳》就稱漢成帝「觸雪得疾」，只有握著趙飛燕的腳，才「不勝至欲」。趙飛燕深諳欲擒故縱之道，她偏故意輾轉反側，「帝不能長持其足」。有個叫樊懿的嬪妃不解相問，她答道：「幸轉側不就，尚能留帝欲，亦如姊教帝持，則厭去矣，安能復動乎？」
「瘋狂樣的讚美女人之纖足和她們的弓鞋的風氣盛行於唐代。」（林語堂《吾國與吾民》）這種審美觀發展到病態的地步，便是纏足。纏足始於何時眾說紛紜，林語堂認為南唐後主李煜為始作俑者。「他有一個纏了足的宮女,能輕盈地緩步於六尺高的金質蓮花瓣上,四周復綴以珠花金鏈。從此這個風尚受民間的模仿,這纏小了的足,因以飾地稱為金蓮或香蓮。」（同上）
此說的根據當出自元末明初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其卷十有「纏足」條引《道山新聞》稱：李後主宮娥窅娘，纖麗善舞。後主作金蓮，高六尺，飾以寶物細帶纓珞，蓮中作品色瑞蓮，令窅娘以帛繞腳，令纖小，屈上作新月狀，素襪舞雲中，迴旋有凌雲之態。
林語堂由此感慨道：「中國婦女的小腳……其作用等於摩登姑娘的穿高跟皮鞋，且產生一種極拘謹纖婉的步態,使整個身軀形成弱不禁風,搖搖欲倒,以產生楚楚可憐的感覺。看纏足婦女的走路,有如看走繩索的舞女,使人可望而不可及,撩起無限煩愁的心緒。纏足卻為中國人在性的理想上最高度的詭秘。」（《吾國與吾民》）
明清時纏足之風尤盛，以至於「今人每入花叢,不仰觀雲鬟,先俯察裙下。」（清袁枚《答人求妾書》）明清小說中表現足和性心理關係的材料不勝枚舉，別的不說，《水滸傳》中西門慶勾引潘金蓮，可不就是從「繡花鞋兒上捏一把」開始的。
戀足現象甚至也不是中國所獨有，英國著名的性心理學家、思想家、作家和文藝評論家哈夫洛克?靄理士（1859-1939）在其所著的《性心理學》中就提到「把足和性器官聯繫在一起，原是古今中外很普遍的一個趨勢，所以足戀現象的產生可以說是有一個自然的根柢的……我們不妨再提一筆，足的色相的授與等於全部色相的授與，在古代的羅馬也復如此……在許多民族裡，特別是中國、西伯利亞的部分民族、古代的羅馬、中古的西班牙，足戀的現象是多少受人公認的。」
我們說過，現行的《周易》是由《經》和《傳》兩部分組成的，《易經》最初的功用就是卜筮，八卦、六十四卦符號，以及與這些符號緊密關聯的卦爻辭是其最原始的形態（見前文「蒙」卦）。《易傳》則是後人對「經」文大義的理解，不管如何精妙，也難免有一廂情願穿鑿附會的嫌疑。數千年前先人的認知水平，自然受囿於當時的生存環境，與後世不可同日而語，只有人類的本能才是一以貫之的。因此，也許只有這類卦爻才是最接近古人智慧的部分。從這個意義上說，「咸」卦是值得我們特別重視的。
當然，談完這些頗有「誨淫」之嫌的內容，我們還得不忘在後人的解釋中找一些冠冕堂皇的「正能量」來進行總結，比如「山上有澤，咸，君子以虛受人」（《象傳》），「艮止而兌悅也。能自靜止，則不隨動欲；以止行悅，則不為邪諂，不失其正。」（《周易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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