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昆池岩》「恐怖」之謎｜大象文摘
文章來源：阿布｜
視物如睹（ID：Seeing-as）
初中時有一晚在家看電視上播的香港電影，雖然已忘了片名，但一隻手突然從窗外伸進來的一幕嚇得我大叫一聲，父母立刻捂住了我的眼晴，十幾年過去記憶猶新。
大一時與五個同學去其中一位的湖南老家玩，第一晚大家一起約好看日本恐怖片，當DVD碟機播出井裡冒出一顆人頭時，我又「啊」的一聲，包括三個女生在內的同學都笑了，但我確實是初次接觸這類電影；
到大學畢業前一年，宿舍終於裝上了網路寬頻，我一個人用室友的二手電筒腦看韓國電影《粉紅色高跟鞋》，同樣嚇得不輕，但是那回沒有驚叫，也終於記住了片名。可見，恐怖片的觀影感受因觀眾的年齡、性別乃至經歷差別而不同。
最近在韓國以267萬觀影人次成為影壇票房黑馬的恐怖電影《昆池岩》，我在晚上看了兩遍都不覺得可怕。那麼，為什麼它在韓國成為恐怖片的話題之作呢？
還沒有看到全片前，我發現KBS《我愛電影》節目播的該片預告片段里，提到昆池岩精神病院於1961年5月16日開業，1979年10月26日關閉。正是這兩個關鍵日期以及片中的其他數字、符號、人名、聲音等，讓我意識到這是一部影射韓國歷史與現實———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的電影，所以對不了解韓國內情的中國觀眾來說，很可能缺乏恐怖的共鳴。
?這個CNN網頁是真的
?這個韓國「綜合新聞」網頁則是偽造的，標題下同感評論數516也是刻意為之
?1961年5月16日醫院開業，影射歷史上當日的朴正熙政變
?報紙頭條副題說醫院有516張病床，也是在影射516政變
?電影中這張報紙是偽造的
?實際上偽造的是1961年5月16日《東亞日報》第四版
《昆池岩》開頭與結尾都打出字幕聲明：本電影與特定人物、公司、團隊、建築無關。這顯然是回應昆池岩所有者要求法院禁止該片上映的訴求，但這一聲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雖然製片方放棄了在昆池岩實際所在地京畿道廣州市而改在韓國南方的釜山市拍攝，但片子本身已經明顯地指向了特定人物：
一開頭，此次昆池岩恐怖探險直播的發起者衛河駿引用美國CNN文章稱昆池岩是世界七大恐怖聖地之一，這確實是真實的CNN網頁截圖；
但這之前煞有介事的《去「恐怖體驗」的10多歲少年，已「下落不明」3個月》的新聞報道頁面，則是仿造韓國聯合通訊社(韓文直譯為「聯合新聞」)名稱，自創「綜合新聞」的偽新聞網頁。
值得注意的是，標題下方顯示對該新聞有同感的人數是「516」，這顯然是有意為之，與接下來展示的報眉上印有「西紀1961年5月16日」日期的舊報紙銜接，提醒有心觀眾：這一天在歷史上發生了什麼？
如果只看這張沒有標明報頭，實際是仿造1961年5月16日《東亞日報》第四版的假報紙：版面上左邊的四格漫畫稍有改動，《李朝黨爭史話》照抄原報，右邊的本版頭條新聞《南靈神經精神病院開院》則純屬虛構。
大標題下的豎排小標題介紹院長朴令愛是「日本留學派」，該院有516張病床，這就是影射：1961年5月16日，二戰期間曾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留學的朴正熙在韓國發動政變，奪權成功。接下來大標題說，1979年10月26日，精神病院患者集體自殺，院長下落不明、醫院關門。實際上，這一天是朴正熙被槍殺身亡的日子。
?這段當年的電視新聞特意取名「第1026號」，也是影射10月26日朴正熙的死祭
?院長辦公室的照片顯示的頒獎時間與實際時間不符，也是導演刻意為之
衛河駿隨後引用了一段編號為「第1026號」的視頻，介紹「第十一屆516民族獎」頒獎給昆池岩精神病院院長朴令愛的情況。
實際上，這又是一段經過剪輯加工的偽視頻，它的原始素材取自韓國政府官方影像「大韓新聞」資料庫，但第1026號大韓新聞對應日是1975年4月12日，而片中出現的「第十一屆516民族獎」實際則是1978年5月25日頒發，但後來片中朴令愛院長領獎背後有「1978年29日」字樣，顯然導演玩起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的把戲，用「第1026號」意在強調朴正熙的死之祭日，而恐怖直播團選在10月26日這一天晚上闖入昆池岩，真是無知者無畏！
?片中院長室的朴正熙題詞是真的
?圖上一幅以5500萬韓元成交
?片中愛打乒乓球的院長
?愛好打乒乓球的真人朴槿惠
?片中給精神病院長頒獎的視頻是仿造的
?仿造視頻源於1979年5月25日大韓新聞，受獎者是大邱皮膚科醫院治療麻風病的奧地利人院長
最有代表性的是團員夏洛特，在美國長大的她見到朴正熙在醫院院長室的題詞（順便說一句，這一為《讀書新聞》創刊而手寫的題詞是貨真價實的文物，後來以5500萬韓元拍賣價成交，但它不可能出現在精神病院，導演大概是為了用它包裝那個時代的氣氛），問「話說朴正熙是誰」，雖然其他人告訴她：朴正熙是上一任總統的爸爸，但他們也未必清楚記得他奪權和身死的具體日期。
片中提到的朴令愛，名字可理解為「朴（正熙）的令愛（女兒），亦可視作朴正熙的一個分身。片中沒有直接點出朴槿惠的名字，但她出現在朴正熙在青瓦台給朴令愛頒獎的鏡頭裡。
值得一提的是，虛構的朴令愛長相頗似真人朴槿惠，而且和朴槿惠一樣愛打乒乓球。不過，1978年5月25日大韓新聞報道第十一屆516民族獎社會獎確實頒給了一位醫院人士，她是一位來自奧地利的女士，在大邱皮膚科醫院設院18年來一直為患者治療麻風病並開展慈善活動。而片中的昆池岩精神病院也開設了18年之久。不過，實際的昆池岩精神病院於1992年開業、1996年關門。
?雜誌、電視、合影中的這三個人：朴陸軍少將、朴院長、崔牧師，分別影射朴正熙、朴槿惠、崔泰民
展示偽造的歷史視頻之後，衛河駿又拿出一張《Sunday首爾》雜誌頁，該頁自稱是「潛入報道」昆池岩精神病院實際是1960-1970年代韓國國家秘密刑訊場所，並配了一張三人照片，圖說是朴陸軍少將、朴院長、崔牧師在院長辦公室。
這份雜誌的報道與之前視頻里稱昆池岩精神病院不僅治療精神病患者，對政治犯、間諜等的教化也做出了貢獻的口徑一致，而且視頻中看望患者的三個人：戴眼鏡的穿西服者、著軍裝者、穿白大褂的朴院長，正是雜誌上的三人，也是後來直播團在醫院院長辦公室發現的合影照中的三人。
有人以為其中的軍官是10月26日槍殺朴正熙的中央情報部部長金載圭，其實不然，所謂朴陸軍少將分明是影射5月16日發動政變的朴正熙，他那時軍銜正是陸軍少將；至於崔牧師，則是影射令朴正熙之女朴槿惠身陷牢獄的崔順實之父崔泰民，何況彼此身形非常像。
?咖啡館討論時，坐中間的林智賢的手機殼上有一條黃絲帶，正是悼念世越號死難者的標誌
?昆池岩精神病院院長辦公室牆壁上有變成黑色的黃絲帶標誌
既然帶出了崔順實和朴槿惠，則不得不指出《昆池岩》影射的另一目標：世越號船難事件。導演鄭凡植承認，片中醫院最恐怖的房間是402室，原本打算叫416室的，因為世越號是2014年4月16日出事的，但這樣做太露骨就取消了；不過，當眾人進入402室，發現牆上波光粼粼，說明室內有水，正是沉船進水的隱喻。
此外，他們在開始這次恐怖之旅前，興奮地玩起海上跳水運動，也可視作悲劇的反向預演。而在更早的咖啡館討論行動計劃時，鏡頭給中間座位的林智賢的手機殼一個特寫：上面有一條黃絲帶，那正是悼念世越號死難者的標誌。等他們到了2樓的院長辦公室，發現牆壁上除了變成黑色的黃絲帶標誌外，下面還寫著「304 Angels」，這304天使正是指世越號304個遇難學生。
傳聞中昆池岩精神病院院長殺了病人後自殺或失蹤，正可比擬世越號上棄學生於不顧而自己逃走的船長、被通緝後橫死山中的船老闆，乃至要對救援不力負總責的前總統朴槿惠。何況，韓國坊間還有傳聞說世越號遇難者是獻給朴的精神導師崔泰民的活祭。這種說法雖然荒誕不經，倒是符合《昆池岩》的恐怖片氣質。
總之，以「精神病院」來形容一個國家或社會，是世界文藝作品的慣用手法，在《昆池岩》這部虛構電影中，朴正熙的幽靈通過片尾故意將他的演講倒帶播放恐嚇探險者和觀眾，朴槿惠的影子則是附在精神病院院長等人身上，有時甚至互相移魂，令人毛骨悚然。不過，到昆池岩探險的6個人之所以覺得恐怖，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恐怖來自何方；正如出事4年後，世越號沉船原因依然不清不楚，這還不恐怖嗎？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昆池岩精神病院的故事是虛構的，但朴正熙統治時期，忠清南道瑞山郡的「大韓青少年開拓團」、釡山的「兄弟福祉院」確實是對流浪漢、失足婦女乃至正常人進行誘拐、強迫收容、強行配對結婚、強迫勞動的邪惡所在，有至少數以百計的人進去幾天後就莫名其妙死亡，後者一直延續到全斗煥時期。3月3日SBS《想知道真相》、5日2日TV朝鮮調查報道節目《7》及將於5月24日上映的紀錄片《瑞山開拓團》分別播出以上內容。至於對精神病人乃至政治人士的「收治」，則是全斗煥時期的「三清教育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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