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來古，美麗的隱匿一方

大約六年前的某一天，疏於聯繫的 Ari 在電話里說，她要去西藏做志願者。具體說來，是以公司的名義，代為經營一個公益客棧，所有收入都會捐給當地的學校。

那時的我，不知道人們為什麼要去旅行，也從未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閉塞地生活在自己的一隅。所以，我本能地潑了她一頭冷水，說你這不是真正的公益，是公司想為自己打廣告。這次電話就這麼不愉快的結束了。

Ari 去的那個公益客棧，在西藏八宿縣然烏鎮來古村，名字就叫「來古公益客棧」，是他們公司老總的一個從商的朋友撤資援建的。客棧緊挨著當地唯一的一所小學，教室在一樓，客房在二樓。老師也是自願者，住在客棧里。

這麼多年過去了，Ari 和我一起兩次徒步洛克線，一起徒步ABC，一起去過阿里，還有很多其他地方。在某種程度上，旅行甚至改變了我的性格。

Ari 不是個懷舊的人，這一次去來古多半是為了我；而我喜歡重複去同一個地方，因為害怕遭遇陌生的環境和人。但是我相信，回到來古對她別有一番意義。

來古村以冰川聞名，我們卻欣賞它遠離塵囂的原始和淳樸。當然原始和淳樸是有代價的，比如貧困。

所以出發前，我們（其實是 Ari）準備了幾十雙棉襪，幾十袋潤膚霜，還有一個足球，帶給村裡的小孩。Ari 說，來古的小孩冬天了往臉上抹酥油，又臟又臭。

客棧還是六年前的樣子，只是那所小學早就廢棄了，因為沒有老師願意進來。

然而客棧對面倒是新援建了一個希望小學，鋼筋水泥的樓房，顯得非常突兀，依然沒有投入使用。所謂援建工程，大多數只是一廂情願吧，或面子工程罷了。

我們到的時候，已近中午，天又飄起了小雨。遠遠看到「來古公益客棧」幾個字，不由心生幾分激動，連步子都變緩了。前幾天在魯朗、然烏的停留，不就是為了今天能到來古嗎？

客棧的門在二樓，拾台階上樓，進門左手就是客廳。客廳里坐滿了遊客，緊挨爐火的有利位置已被佔領。我們暫且於角落裡靠窗的位置坐下，與火爐隔一個過道。對面窗台上有電飯煲飄出米飯的香味，右側牆上供奉著各種佛事道具，還有一台電子唱佛機，咿咿呀呀低聲響個不停，充當了完美的背景。火爐旁的遊客，正起勁地逗著木材堆上烤火休息的灰貓，灰貓一點也不怕生，積極地伸出爪子做出回應。

細看這個客廳，一共擺了兩排長桌，長桌兩側是帶靠背的長凳，長凳上鋪著油灰厚膩的坐毯，已經辨不清上面的花紋。Ari 說，和客房裡的毛毯一樣，從開店以來就沒洗過。

點完菜，喝著白開水，我們就這樣一邊坐著取暖，一邊等著上菜。客棧人來人往，比當年熱鬧了很多。因為離川藏線只有20多公里，很多人慕名而來。

Ari 在此經營的時候，一天接待最多也就十幾個人，燉一鍋豬肉大白菜粉條，那些騎行路過的人，吃起來也是很香的。現在都有菜單了，葷素加湯，一張紙正反面列得滿滿當當。

我們不是那些吃完飯就走的普通遊客，我們要留下來住兩晚。雪山、冰川自然是要看的，天氣好的話還想去徒步。

老闆說，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最近一直在下雨，明天就開始放晴了。

事前 Ari 和老闆在微信上有過接觸。他二十幾歲模樣，個頭略矮，短髮圓臉，憨厚而熱情，但他並不是藏民。言談間，我們對他的履歷不由心生羨慕。每年四月到十月，他便在來古經營這個客棧，其他月份則在世界各地旅遊。

他笑著說，我只是個打工的。我後來才知道，客棧是他和卓瑪在合夥經營。卓瑪是個美麗的西藏姑娘，聽名字就知道。

午飯後，外面飄起了雪，雪落在地上，頃刻間又化了。

客棧的隔壁是卓嘎家。我們披上雨衣去敲門。Ari 經常跟我講卓嘎帶她去砍柴，然後取冰川上的冰塊煮茶喝的故事。兩個男孩剛吃完飯，看到足球立馬在室內就玩了起來，接待我們的是卓嘎的妹妹。卓嘎呢？卓嘎上山挖蟲草時，不幸遇到雪崩去世了，這是去年的事了。

蟲草和貝母是來古村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藏地的貝母似乎比川貝還要好，村裡的孩子很小就會挖貝母了。我們在隨後拜訪村長的時候，特地問了下情況，聽他老人家說，貝母是越來越難挖了，所以價格也是水漲船高。

在來古的第一晚，恰逢中秋，客廳里坐無虛席，異常熱鬧，真正像個過節的樣子。飯後大家各自拿出月餅零食分享，老闆則端出一壺村民自釀的青稞酒供大家品嘗，年紀大一些的遊客甚至唱起了紅歌。今夜註定難眠，不僅因為異地他鄉，更因為4000多米的海拔。

自從下了飛機，就沒好好睡過一個晚上。也許是年紀漸長，對高原的適應也越來越慢了。來古的第一晚，依舊頭痛欲裂，半夜還得摸索著爬起來去「空降一號」（客棧廁所的昵稱，有一到三號）。床上配有開業以來從未洗過的被子和毛毯，壓在身上重量和味道都讓人窒息。高原的晝夜溫差總是大得驚人，交流電經過電熱毯帶來熱度炙烤著身體，不管怎樣，總比凍死好。

天剛蒙蒙亮，從窗口望出去，厚厚的雲層下，第一縷陽光打在山頂，該去拍日照金山了。三樓的天台已是三五成群，遠處，雅隆冰川在晨曦中舒展身姿，因為湖面阻隔，最近的冰川卻最難到達。

在來古村，你可以同時看到六條海洋性冰川，即美西冰川、雅隆冰川、若驕冰川、東嘎冰川、雄加冰川和牛馬冰川。因為所有這些冰川都圍繞著來古村，所以統稱為來古冰川。

來古村位於青藏高原東南伯舒拉嶺的腹部，是一個處於冰川末端的小村莊，與西藏最美的湖泊之一然烏湖相依相伴而生。

但是，如果你想拍到明信片一樣的照片，還是有點難度的。拿然烏湖來說，這個季節湖水是渾濁的，等冬天的時候，湖面結冰，水天一色，如入天境，那才叫漂亮，可是又太冷了。

至於冰川就更難拍了，需要耐心等待恰當的光影，也需要田園阡陌的配合。我們這次短短逗留兩天，不敢奢望，不下雨已經謝天謝地。

日出後，一大片雲從雪山頂部漸次移到湖面，形成一片雲海，只是離得太遠，視覺上少了那份震撼。八九點鐘，雲霧散去，我們的徒步計劃如期執行。

沿著小路往村子深處走，跨過一片石子的斜坡，過一座木橋，然後在山路上一直往上爬。天空不時有禿鷲飛過，一旁的氂牛或吃草或發獃。山並不高，走得卻很吃力。臨近中午，終於登頂，眼前豁然開朗，三片碧藍的湖泊倒映著雪山、天空和秋林，氂牛慢悠悠的從一岸游到另一岸。我和 Ari 急切的下到湖邊，坐在石頭上，開始享受午餐。返程就不必多說了，除了累還是累。

明天去察隅，後天去墨脫，但是最難忘的還是來古。記得離開來古的時候，卓瑪為我們一一獻上哈達，又和 Ari 緊緊擁抱。離別的場景總是不無相似。可是有我這個懷舊的人在，相信我們還是會回來的。

春節後不久，從老闆的朋友圈得知，客棧的灰貓沒能熬過來古的冬天。不過它有一個很西藏的名字——扎西，吉祥的意思。

前兩天，我問 Ari，來古在藏語里是什麼意思？她說世外桃源。可是那裡沒有桃花啊，又不是林芝。那就是隱匿的美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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