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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與老月亮》:想像力和寬容心

導讀

兒童劇《老人與老月亮》沒有五顏六色花花草草飛禽走獸成仙成魔,也沒有「紅果果綠泡泡」般的天真活潑,但它向兒童展示一個豐富的、多元的、有無窮可能性的世界,激發他們的想像力,培養他們的寬容心,這正是一部兒童劇所能給予兒童的最好的教育,對於成年觀眾而言也能收穫觀劇的愉悅。

觀劇索引

The Old Man and the Old Moon

PigPen Theatre Co.

New Victory Theatre

2014-10-11

《老人與老月亮》(The Old Man and the Old Moon)並不是一個很卡哇伊的劇名,沒有五顏六色花花草草飛禽走獸成仙成魔;演出海報上七個演員服裝正常,表情正常,也沒有「紅果果綠泡泡」般的天真活潑。也許正是這兩個原因,讓我決定買票看一齣兒童劇。

看完戲我感覺很暢滿,因為它確實不同於我印象中那種需要家長以無窮耐心「捨命陪小人」的兒童劇,沒有富於「教育意義」的睡前故事,沒有動漫cosplay風格的舞美服化,也沒有成年演員捏著嗓子奶聲奶氣說話、「銀鈴般的笑聲」以及雙手虛握拳於眼前做拭淚科。《老人與老月亮》從頭到尾都沒有刻意的低齡化,成年觀眾也可以充分享受觀劇的愉悅。但它又是我理想中的兒童劇,因為它展現了豐富的想像力和寬容心,我認為這是兒童劇最重要的質素。

《老人和老月亮》劇照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老人,他的工作是照看月亮,使它保持光亮。老人每日兢兢業業,月亮從無陰晴圓缺。然而對待自己的老伴,老人遠沒有這樣的耐心,漫長而重複的生活消磨了他所有的熱情,除了吃飯睡覺,他甚至沒有多餘的興趣陪老伴說話。他的老伴試圖回憶年少的情景,腦海中卻只剩下半首歌謠,終於有一天,她離家出走,駕船駛向西方,去追尋記憶中的歌聲。於是老人離開他的工作,出門去尋找老伴,他搭上了一條船,開始了全劇的冒險之旅。由於老人的離開,月亮一天天黯淡,整個星球陷入混亂,老人的旅程也因此充滿了各種刺激:一群可愛的水手,一次身份誤會,和海盜的戰鬥,一條英勇的狗,可怕的大海怪,孤獨的鬼魂,熱氣球之旅,直到世界的盡頭。最後,繞著星球整整一周,老夫妻倆重逢於家中。

在當代劇場的聲光電和多媒體影像技術條件下,這樣一個冒險故事有可能被呈現為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奇觀,但這顯然不是豬圈劇團(PigPen Theatre Co.)的藝術追求。該劇團由七個年輕人組成,既是劇團,也是樂隊,從2007年就讀於卡耐基梅隆大學戲劇學院開始,他們就一起創作音樂、電影和戲劇。他們在一次TED演講中談到,在創作兒童劇時,他們希望儘可能少用成人世界的技術和物質材料,因為兒童在遊戲時並不追求逼真,而是使用最隨手可得的材料製造假定情境。一開始,他們也擔心簡單的材料會限制舞台表現力,但是在排練過程中發現,這種做法事實上給予他們前所未有的自由。

當然,《老人與老月亮》的舞台並不是一個空的空間,相反,舞台被各種木製平台和木架子堆滿,乍一看像一個過分擁擠的倉庫,充滿日常生活氣息。在演出中,這些高低錯落的平台成為可以靈活轉換的空間,而木架子扯上白布,就可以展示豬圈劇團特別擅長的皮影(shadow puppet)。舞台上的所有東西基本都來自我們的日常生活,它的整體風格就是非常「低科技」的,在製造特殊效果時,所選用的都是最簡單的道具:大幅藍色閃光綢布抖出海上風浪,用麻袋圍成小船,用雨傘模擬和海盜的交火,而那條呆萌的小狗則來自加侖桶和拖把頭的組合。賦予整個舞台以生命的,是人的想像力。

《老人和老月亮》劇照

此外我特別喜歡巴特·科特萊特(BartCortright)的燈光設計,聚光燈被儘可能地隱藏起來,代之以懸吊著的各種家用燈泡;腳光裝在鐵絲籠子里,和整個「倉庫」渾然一體。這也是我第一次在劇場看到手電筒作為光源被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當老人在世界盡頭髮現可以讓月亮保持明亮的「光明水」時,他打開舞台中間的平台,地板上排滿玻璃瓶,燈光從舞台後部照射過來,在各種形狀、各種顏色的瓶子折射下,迷離惝恍,恍如幻境,引得劇場里小朋友們一片驚嘆。舞台要做的並不是鋪陳一切呈現於觀眾眼前,而是捕捉最核心的東西來喚醒觀眾的想像,從而獲得完整的圖像和情感體驗。這神奇的一刻,應該會比高科技聲光電更長久地照亮小朋友們的心靈。

因為舞台呈現上驚人的想像力和創造性,《老人與老月亮》收穫的好評多集中於此,而很少涉及它的內容。而我以為,故事本身也有突出的優點。這是一個「離家出走──磨練考驗──成熟回歸」的民間故事傳統結構,我們可以從中找到俄羅斯民間文藝學家普羅普在《故事形態學》中列舉的許多功能性場景,如家庭成員的缺席、主人公離家、接受代理人、空間變化、鬥爭、歸來、營救、完成、變相等,包括最後和妻子的重逢和諒解,也可以看作普羅普所謂的「婚禮」。在具體的考驗過程中,我們也能看到許多文學傳統的痕迹,如一次風暴之中,老人被大魚吞下,身陷魚腹──《約拿書》;在魚腹中,他遇到一位迷失海上很多年的英雄船長──《奧德賽》。

不過,普羅普又說到:「故事的豐富不在於結構,而在於以多種多樣的方式來實現同一個結構因素。」[1]《老人與老月亮》雖然襲用了傳統的結構、借鑒了文學經典,故事本身仍然有趣動人。最重要的是,這裡面沒有民間故事中常見的善良與邪惡、勇敢與怯懦、勤勞與懶惰等二元對立模式。老人算不上英雄,他的冒險之旅中也沒有遇到真正的壞人、真正的敵人(唯一一次與海盜的戰鬥,海盜們並沒有出場)。這趟旅程並不指向秩序的恢復──英雄鋤強扶弱打敗壞人,正義重回人間;也不指向道德的完善──主人公依賴對自身慾望的抑制和各種美德的獲得來擺脫某種困境。劇中沒有仙女或上帝的聲音來對主人公進行適時的指點和教訓,以促使主人公美德的完成;也沒有意外獲得的寶物以及地位上升的美好結局,作為主人公美德的報償。

因為不必時時刻刻與壞人壞事作鬥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趟旅程就成了驚險刺激的遊戲之旅。老人擺脫了原本孤僻、麻木、不與任何人溝通的生活,融入一群水手中間,他們並不是童話中常常出現的具有神奇能力的好幫手,事實上,他們中有的世故,有的蠢笨,有的膽小,但這不妨礙老人和他們逐漸建立協作關係,乃至建立感情。這些水手存在的意義就是陪伴──這也是全劇開始時被老人忽略的東西。到最後,當老人與妻子重逢,他把照看月亮的工作交給了年輕人,老夫妻倆開始相伴聊天、散步、旅行。對於老人來說,這趟冒險之旅真正的意義就在於重新建立和他人的生命、和這個世界的親密聯繫,使個體真實地生活在這個世界,從而煥發全部的生命力。

《老人和老月亮》劇照

要建立這種親密的聯繫,並不是靠英雄以德服人,召集一眾信徒,或者小人改邪歸正,重回溫暖集體。相反,它要求以寬容而開放的心態面對人的多樣性,而不是以單一的、絕對的標準抹殺人和人之間的差異。《老人與老月亮》里的每個人都有道德或智力上的瑕疵,但就是這些普通人的互相依存共生,才構成了這個豐富多彩的世界。當個體進入世界而不是固守自己的一隅之地,他狹小的存在就被萬物注入了新的生氣。當人與他人、與環境、與整個世界的交往越豐富,個體的生命和整體的世界之間牽涉越廣,人可能獲得的生活意義空間才越廣闊。至於具體的意義,就如同人的多樣性,從來不應該是單一的。小朋友們來日方長,自可慢慢探索。

這樣一部沒有明顯道德傾向的兒童劇,看起來會不會缺乏教育意義?兒童在觀看戲劇的過程中接受來自成人社會的各種信息,了解他們所處世界的各種規則,也就是接受某種文化的精神形塑,從這個意義上說,兒童劇確實是一種「教育劇」。問題在於,我們的許多兒童劇創作者恐怕是將教育的內容和目的理解得過於狹隘、過於急功近利了。一旦試圖把劇場變成小學生思想品德課堂,造型再夢幻、舉止再活潑、聲音再嬌嗲,也會散發出小腳偵緝隊的陳腐氣息。教育不只是具體的知識和道德準則,更應該是一種順其自然的行為,旨在將人所固有的或潛在的素質自內而外引發出來,成為現實的發展狀態。像《老人與老月亮》這樣,向兒童展示一個豐富的、多元的、有無窮可能性的世界,激發他們的想像力,培養他們的寬容心,我以為,這才是一部兒童劇所能給予兒童的最好的教育。

注釋

[1]普羅普:《神奇故事的歷史根源》,賈放譯,中華書局,2006年,第49頁。

(原載於《戲劇與影視評論》2015年3月總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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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織工:劇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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