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微課 | 第三講：《史記》的內容從哪裡來？

文史 06-02

原標題：周末微課 | 第三講：《史記》的內容從哪裡來？

司馬遷（前145年-不可考），西漢史學家、散文家

大家好，這是「中華經典通識」系列叢書之一《經緯天人：<史記>精解》的線上微課程，上一講說完《史記》是不是一部史書，這一講，我們來討論一下，《史記》的內容從哪裡來？

《史記》成書於西漢時期，是出自司馬遷之手的一部鴻篇巨製，它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為撰作宗旨，記載了從傳說中的黃帝時代到西漢武帝時期的三千餘年歷史。

雖說司馬氏父子在編撰《史記》之前讀了不少書，但也並不是每一種典籍都能成為《史記》內容的重要來源。那麼，《史記》最喜歡參考哪幾本書呢？《經緯天人：<史記>精解》一書的作者王紫微，為你講解司馬氏父子編撰《史記》做了哪些工作。

王紫微，1984年生於北京。北京大學古代文學博士、古代文化研究學者、文史作家。致力於知行合一，在實地及實物考察的基礎上，以文學、美術等多元形式對中國歷史進行系統解讀，賦予今人對古代文明的想像和新知。出版著作：《中國古代懷古詩詞三百首》《與古偕行》《漢字里的中國》等。

上一講我們探討了《史記》究竟是不是史書，結論可能讓大家有點驚訝——因為《史記》的確不是一部單純的史書，它的內涵非常豐富。而在今天這一講中，我想介紹的是另一個可能會讓大家有點驚訝的話題——《史記》的內容從哪裡來？

聽眾們也許會說，《史記》的內容不是司馬遷寫出來的嗎？這還有什麼疑問嗎？頂多再加上他的父親司馬談，父子兩人一起寫的。

沒錯，《史記》的著作權的確是歸在司馬遷名下，不過，《史記》這部書可不是由他完全原創的。這部書中，有他自己寫的內容，也有他摘抄其他書籍的內容，而且，這些摘抄的內容還不在少數。

換言之，司馬氏父子能完成《史記》這樣的鴻篇巨製，絕對不是憑空創作，而是參考了大量歷史資料。當代有學者通過仔細研究，整理出《史記》共引用書目100多種，內容涉及經、史、子、集各個領域，可見司馬氏父子為撰寫《史記》做了很多爬梳資料的基礎工作。

雖說司馬氏父子在編撰《史記》之前讀了不少書，但也並不是每一種典籍都能成為《史記》內容的重要來源。那麼，《史記》最喜歡參考哪幾本書呢？

班固在《漢書·司馬遷傳》中記載說：「故司馬遷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訖於天漢。」

根據班固的說法，司馬遷寫《史記》，實際上主要參考了《左傳》《國語》《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這幾部文獻。

《左傳》，全名《春秋左氏傳》，又名《左氏春秋》《春秋內傳》。相傳是春秋末年魯國人左丘明為孔子《春秋》做註解的一部書，與《公羊傳》《穀梁傳》合稱為「春秋三傳」。它也被譽為中國第一部敘事詳細的編年體史書。

《國語》，又名《春秋外傳》。相傳也為左丘明所作。它是中國最早的一部國別體史書，記事時間也大約是春秋時期，內容偏重人物的對話和言論。

《世本》，由先秦時期史官修撰，主要記載從黃帝到春秋時期帝王、諸侯、卿大夫的世系和姓氏等，相當於上古帝王和貴族的家譜。

《戰國策》，作者不詳。它和《國語》類似，也是一部國別體史學著作。它的記事年代起於戰國初年，止於秦滅六國，內容主要是戰國時期遊說之士的政治主張和言行策略。

《楚漢春秋》，作者是西漢初期的學者陸賈。這本書主要記載劉邦、項羽「楚漢相爭」的故事，所以叫作「楚漢春秋」。

在上面所列的這幾本書里，司馬遷寫作《史記》的時候又最喜歡引用《左傳》和《國語》的內容。

《左傳》是編年體著作，重在記事，《國語》是國別體著作，重在記言，兩部書都記載春秋歷史，也都與孔子《春秋》關係密切，分別被稱為「春秋內傳」和「春秋外傳」。前面一講我們說過，《史記》是繼承《春秋》而作，所以司馬遷看重這兩部經典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我要提醒大家的是，《史記》在借鑒和抄錄這兩部文獻的時候，卻並非完全忠實於原著，這種摘抄也是有選擇、有技巧的。

我們先說說《史記》摘錄《左傳》的情況。

例如，同樣是寫春秋時期魯國的歷史，《左傳》是比較客觀的，無論好事還是壞事，基本都如實記錄。《史記》卻不一樣，它是有選擇地把魯國的壞事都寫進來了，卻把魯國的好事都盡量屏蔽掉了。也就是說，《史記》寫魯國的歷史是有傾向性的，司馬遷顯然不喜歡魯國，對魯國有偏見。因為在他看來，魯國是一個一直在走下坡路的國家，後來的君主沒有繼承開國君主周公的美德，越來越墮落，越來越無能，把魯國搞得很壞，簡直不值得一提。

比如，魯國有一位君主叫作魯隱公。《左傳》記載他做過這麼幾件事，其一，為京師請糴於諸侯，這是說，當周王朝的都城遭遇饑荒的時候，魯隱公號召諸侯提供糧食，進行支援。其二，觀漁於棠，魯隱公到「棠」這個地方觀看捕魚，當時的人認為這是一種遊樂的行為，屬於不務正業。其三，與鄭易天子之太山之邑祊及許田，這是說，魯隱公和鄭國不經過周王朝同意，就私自商量著將周朝賜予的封地進行了交換。其四，釋爭執於薛滕，薛國和滕國是春秋時期兩個小國，位於魯國附近，當他們之間發生矛盾，魯隱公就幫忙調解，讓兩家重歸於好。

這四件事，兩件是好事，兩件是壞事。可是《史記》里是怎樣寫的呢？《史記》寫魯隱公，只寫了那兩件壞事，卻沒寫那兩件好事。

再比如，魯隱公之後，還有一位君主叫作魯庄公。魯庄公在位期間，曾經發生了著名的「長勺之戰」，這是魯國戰爭史上非常光彩的一頁，曾被《左傳》大書特書——《左傳》里這篇文章就是大家熟悉的「曹劌論戰」，其中「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成為今天我們耳熟能詳的名句。而這麼重要的事件，在《史記·魯世家》中卻隻字未提。這種明顯的「忽略」很難說不是有意為之。

通過對比《史記》與《左傳》關於春秋時期幾位魯國君主的記載，我們不難注意到一個現象，那就是，司馬遷僅僅選擇了《左傳》中一些並不光彩的事件來構成《魯世家》的撰作。這是因為，司馬遷不是單純記載歷史，而是想通過《史記》告訴後人一些道理。這也就是我們上一講所談到的，《史記》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史書，它是司馬遷思想的載體。

說完《左傳》，我們再說《國語》。

《史記》採用《國語》文字又有哪些特點呢？上面說過，《國語》這本書是記言的，也就是偏重記載人物的對話、語言，生動詳實，頗具文學性。這個特點不止我們今天的人注意到了，兩千年前的司馬遷也注意到了。所以，只要他寫《史記》的時候，需要增加一些生動的描寫，需要增加一些人物的語言，他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國語》。

這裡，我想給大家舉一個「吳越爭霸」的例子。當年，吳王闔閭起兵伐越，被越王句踐打敗，他本人也傷重而死。臨死前吳王闔廬對太子夫差說「你能忘記句踐殺死了你的父親嗎？」夫差回答說：「不敢忘！」過了三年，夫差果然打敗了越國，替父親報了仇。可是，被打敗的越國也不甘心，越王勾踐「卧薪嘗膽」，最終又東山再起，將吳王夫差置於死地。這個故事，大家想必都有耳聞。

話說越國戰敗之後，越王勾踐帶領越國群臣朝拜吳王，獻上豐厚貢禮，吳王很高興，準備和越國簽訂合約，撤兵回國。他的大臣伍子胥心中害怕，說：「這是要丟掉吳國啊。」於是勸諫吳王說：「越國近在腹心之地，如果不乘勝追擊，將其消滅，後患無窮。」吳王不聽，而且賜予寶劍一把，令忠臣伍子胥自殺。

伍子胥臨死時說：「抉吾眼置之吳東門，以觀越之滅吳也。」這句話的意思是，請把我的眼睛挖出來放在吳國的東門上，讓我看到越國怎樣滅掉吳國。

最終，伍子胥的預言成為了現實，吳王不聽忠言，被越國所滅。伍子胥這句話也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史記》記載「吳越爭霸」這個故事，主幹採用了編年體，一年接著一年，順序很清楚，這顯然是借鑒了《左傳》的地方。其中每一年發生的事件，基本也是抄錄《左傳》的內容。不過，涉及到人物的對話就不一樣了。例如《史記·吳世家》記載伍子胥臨死時說：「抉吾眼置之吳東門，以觀越之滅吳也。」這一給人很強衝擊力的細節就不見於《左傳》，而是出自《國語·吳語》。

由此可見，無論《左傳》還是《國語》，司馬遷都能靈活裁剪原始材料，再熔鑄為自己的文章，這種博採眾長的功夫，也是值得我們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