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科技產品一年多後,我發現這種生活並不「簡單」
導語及作者簡介
Mark Boyle,愛爾蘭人,出生於1979年。知名作家、社會運動家,「免費經濟」(Freeconomy)線上社區的發起人。曾經是兩家有機食品企業的管理者。他從2008年開始實踐無金錢生活,通過自己動手耕種和建造、循環使用舊物、交換技能等方式滿足日常所需。他多次提出,不花錢的生活並不是什麼新理念,金錢系統在人類歷史的存在時間其實是相對很短暫的。他的著作《一年不花錢》等書在世界各地廣受關注(中文版由中國友誼出版社2011年出版)。
2016年12月開始,他給自己設定了一項新的挑戰:(盡量)不使用現代科技生活,具體來說即不用手機、電腦、網路、電話、洗衣機、電視等等現代科技產品。以下分享他開始挑戰前發表的一篇文章,以及挑戰進行一年多後給讀者的建議(均為節選,全文及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鏈接)。
科技正在摧毀人與土地,我拒絕科技。
發表於2016年12月19日
我永遠不會知道有多少人給這篇文章點贊轉發,或覺得這是一派胡言、反進步、很可笑。我也不會看到對我個人衛生的談論,不會知道有人建議我這個勒德分子應該擁抱現代工業。這不是什麼壞事,現在,寫作已經變成了爭取名利的競賽——煽情、人云亦云和謊言,都比對事物的真誠探索更受歡迎。人與他們的家園都在遭受損失,而本該為此負責的人卻成了贏家。但這些「贏」,也只能持續短暫的時間而已。
我不會看到網路上的反應,是因為我住在一個小木屋,由杉木、橡木、秸稈、泥土、還有雙手雙腳和頑固的心建造而成的小木屋。這裡沒有電,沒有現代便利設施。(我覺得,購買和維護這些設施的過程從來都不是「便利」的。)
從星期三開始,我將徹底拒絕複雜的現代科技。沒有筆記本電腦、網路、手機、洗衣機、自來水、汽油、電冰箱、電視機或是音樂播放器……
儘管對於未來可能遇到的困難,我會保持誠實,但是我也很期待學習關於自我、社會和自然的一切。這些將是我曾被科技綁架的頭腦所無法想像的。
我拒絕科技,出於兩個原因。第一,當遠離電子屏幕、遠離無窮無盡的網路信息,轉而跟自己的周遭親密相處時,我總是更愉快的。第二,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知道科技的破壞力有多大。
科技會毀壞我們跟自然的關係。它首先將人與自然隔絕開,同時不停地把生命變成驅動消費主義社會的金錢。這不僅讓自然生態迅速惡化,逐漸的,人們對自然的感情也在喪失,這意味著我們越來越少地關心和保護自然。
科技也在毀壞家園。不僅是毀壞海洋、河流、土壤、森林,隨著科技越來越快的發展、加上複雜編造的謊言,人們背井離鄉,分散到世界各地。我們以為自己可以用科技跟家人「保持聯繫」,而這種聯繫,只不過是面對面的真正聯繫的一種有毒的替代品。這嚴重傷害著鄉村社區,把年輕人引誘到工業和金融的中心——城市中。
正如美國作家Wendell Berry說的,城市的存在,是基於許多遙遠的地方的毀滅,而消費者看不到這種毀滅,因為科技創造了「眼不見為凈」的遙遠距離。
當我早晨去泉邊打水的時候,我會跟鄰居相遇,駐足聊天。是的,這很費時間,但是,只有當時間等同於金錢時,慢生活才會是一件壞事情。走四英里去郵局寄信也很費時間,但是它把我跟他人、跟土地連接起來,這種連接是我悶在家寫電子郵件所得不到的。
不靠複雜科技來生活,當然是有難處的,特別是對我這種長期依賴科技的人來說尤其如此。但是我已經喜歡上這種新生活了。不必辛苦賺錢來付賬單,我只是生活著。跟預期的不同,我最大的問題不是無聊,而是自己喜愛的事情太多,做都做不完。當然,手洗衣服有時候挺麻煩,但是,這點小麻煩也不必要用毀壞自然的方式來消除。
我的生活中有充滿諷刺的地方,甚至是偽善的。我在親手建造的木屋(這是科技)里,用鉛筆(還是科技)寫這些字(同樣是科技)。我也意識到,把文字發表在網路媒體也是一種諷刺。這是我在當下做的妥協。因為,如果你想為創造一個更健康的社會而努力,在清楚自己界限的前提下,適當妥協可能是一件好事。而做個「偽善者」,一直是我的理想狀態,因為這正意味著,我給自己定下了超越目前行動的崇高目標。
遠離現代科技一年多,我的建議:讓自己歸野。
發表於2018年3月19日
作為一個曾經挺新潮的科技迷,我本不太可能成為一個「新潮」的反科技者。但是現在,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打電話給家人或朋友,沒有登錄社交媒體(其實是「反社交媒體」),沒有發簡訊、查郵件、看網頁、拍照片或者是用電子設備聽音樂。在一片小小的土地上生活和工作,不用電和石油、自來水,過去的一年教會了我很多關於自然、社會、主流文化的事實,也教會我,在人與機器的界限日益模糊的時代中,身為人,究竟意味著什麼。
我這樣做的主要動機曾是——且依然是——為了生態。原因很明顯。即便很少使用,一部手機(或者麵包爐、網際網路伺服器,太陽能電板、或機器人伴侶)都依賴著整個巨大的工業系統來生產、銷售和消費。
愈發劇烈的工業化的後果是明顯的:總有人盯著我們的錢包;一切都在被標準化;荒野、原住民的家園和我們的頭腦都成為了「殖民地」;文化帝國主義;物種滅絕;社區崩解;城市化;健康生活原本所需的一切都漸漸被毒化;能源戰爭和領土爭奪;氣候難民;無數工作崗位被機器佔領,隨之而來的會是不可避免的貧富不均,失業,和生活意義的缺失,這將給煽動家們掌控大權提供完美的條件……我可以一直繼續列舉,而你已經聽說過所有這些問題了。
這些問題對我來說依然是重要的,但是,在一個無足輕重的地方生活的一個不用現代科技的人,對工業化經濟根本不產生一丁點影響。現在地球上正在被活躍使用的手機多達77億部,是的,比人口總數還多。我少用一部手機,對此真的沒有任何影響。
我現在更感興趣的是,如何將古老的生活智慧延續下去。將祖先的手藝、觀念和故事,好好保存到未來。這樣,當工業機器因為不堪自己所產生垃圾的重負而坍塌的時候,那些古老的生活方式能為我們指引一條回家的路。就像電腦關機提示所說的那樣,「所有未被保存的都將丟失」(everything not saved will be lost)。聽從這句話,我們可以活得很好。
人們常常說這是種「簡單的生活」。但是其實,它根本就不簡單。這種生活很複雜,但是由許許多多小的、簡單的事情組成的。相對比,我曾經的城市生活倒很簡單,它是由許許多多小的、複雜的事情組成的。我覺得工業化生活太簡單,因此它很單調乏味和無聊。有那麼多的APP、開關、遊戲、網站、設備、舒適和便利,幾乎沒有什麼事情是需要我親自動手去做的,我只需工作賺錢滿足其他的需要和慾望。所以,就像Kirkpatrick Sale在《人性尺度》(Human Scale)一書所說的,我的願望是,把生活變得複雜,而不是變得簡單。
然而,這種生活中依然有一種永恆的簡約感。撕掉工業社會緊緊包裹你的那層塑料薄膜包裝後,你會發現,所有的一切都簡單到了極致。沒有奢侈品、沒有喧囂,沒有不必要的複雜問題。不用購物,也不用成為任何人。沒有虛飾,沒有賬單。只有生活最初的本質,讓我們立刻、直接地去面對,沒有什麼中間商讓事情複雜化。簡單,但是也複雜。
跟一片土地直接相處,揮灑汗水,我學習到,雖然死亡是與生命一體的、美麗的一部分,但是工業化社會的殘忍卻不是。雖然素食主義已經成了都市迷思(工業化食物和其他商品都是損害生命,不管它們是否含有動物成分),但是,保護自然、保護那些美麗得不可言喻的生靈,從未像現在這樣重要。
不用複雜科技的生活,聽上去是種犧牲、是嚴苛的,但是我發現,收穫遠大於開始的損失。當連著網路的時候,我們是跟生命失聯的。是選擇機器的世界,還是選擇有生命的、有呼吸脈動的世界?選擇後者,讓我的身體和心靈都更加健康了。
人們常說,地球上73億人不可能都像我這樣生活。我同意這點。但是,這73億人也不可能一直繼續按現在的方式生活。我不認為我的生活方式是解決問題的答案,因為我知道,並沒有一方萬靈藥來應對我們文化產生的多重危機。
但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仍然有些重要的事情是值得做的。在我的上一本書《跟甘地一起喝莫洛托夫》(Drinking Molotov Cocktails With Gandhi)中,我提到,氣候變化一代提出的「3R」——減少、重複使用、回收(reduce, reuse, recycle),需要一次重大的升級。我提出了新的「3R」——抵制、反抗、歸野(resist, revolt, rewild)。
抵制債務,抵制拜金主義。抵制被推銷那些工業化生產的不必要的東西,它們會讓你分心,讓你跟家人朋友的相處越來越少。
反抗。如果你不喜歡化石燃料、開礦採石、底拖網捕魚、森林砍伐的地質、社會、生態和政治後果,那麼就站起來反抗基於這些行為的工業系統。
歸野。我們可以一起幫助土地重獲生機。如果你有土地——不論是一個小院子,農場還是一棟房子——讓其中儘可能多的部分回歸到自然的狀態,將鳥類、昆蟲和其他野生動物重新吸引來。別再修剪,放下控制欲,別噴殺蟲劑。當你停止做這些事,也就開始了讓自己走上這段長長的、迷人的歸野之路。當生命之輪一圈圈轉動,古老的技能將延續到未來。
是追求舒適還是追求全然的生命力,生活是在這兩者之間的權衡。我的經歷告訴我,收益遞減規律可能適用於舒適感,也適用於承諾我們獲得舒適的現代科技。
我熱愛著這簡單又複雜的生活。雖然這並不適合現在大多數人(除非人們放下自己對更多物品、更多經濟增長、更多非人性化的科技的成癮心態),但這種生活卻很可能在未來的世代派上用場。
備註:
因為沒有電腦和網路,Mark Boyle發表在網路媒體的文章都是用手寫、以信件投遞、再由編輯發表的,這當然還是要用到現代科技,不過,意義還是在於分享給眾人:盡量不用現代科技的生活究竟是什麼樣。更多相關文章,請閱讀衛報專欄:
https://www.theguardian.com/profile/mark-boyle
插畫作者:Kirsty Als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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