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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雙紅:從前的光陰

從前的光陰

程雙紅

人的一生中,都有這樣一段從前的光陰,一直等候在那裡,等著某一天,與你重逢。那時,就像一滴雨落進湖心,漣漪朵朵,只有水知道。

去鄉下,跟母親一起到地里去,驚奇地發現,一種叫牛耳朵的草,開了細小的黃花。那些小小的花,羞澀地藏在葉間,不細看,還真看不出。我說,怎麼草也開花?母親笑著掃過一眼來,淡淡說,每一棵草,都會開花的。愣住,細想,還真是這樣。蒲公英開花是眾所周知的,開成白白的絨球球,輕輕一吹,滿天飛花。狗尾巴草開的花,就像一條狗尾巴,若成片,是再美不過的風景。蒿子開花,是大團大團的……就沒見過不開花的草。

在鄉村的日子,天性完全爆發,只有一個字「野」。下河摸魚,上樹捉鳥,騎著小自行車在田埂上到處撒野。跌倒了?沒事,爬起來拍拍屁股就搞定了。蹬了半天,自行車不動,怎麼回事?下車一看才發現爛枝丫卡進輪子了,使勁一抽,然後跳上車又開始瘋跑。餓了?那簡單,到家吃飯也不忘呼朋喚伴,快來快來,我家做了毛血旺,然後一個個被辣的直跳腳,卻吃得乾乾淨淨。就是這麼簡單的童年,純粹的童年,快樂的童年。

母親是愛美的人,雖然很忙,母親打理的都很好,她是極其愛種樹的,那個小院子承載了我小學之前的歡樂時光。小院子很小,在我記憶中門口有一個石榴樹,院子中間一棵梨樹,還有無花果樹。春天來了,果樹接著開花,小院子可熱鬧了。媽媽總是說一樹紅石榴,一樹白梨花多好看,可惜那個時候我們都沒有相機。

像大多數五六十年代成長起來的人們一樣,父親與母親是通過相親認識的。父親大約談過他們年輕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雙方家庭都異常貧困,父親是家中的大兒子,家雖然貧困,但父親當過兵,母親是小學老師,那個時候他們都是才二十來歲,在媒人的牽線下母親第一次見到了父親,還只是在房間門口偷偷看了一眼。父親說那個時候母親被叫了出來,臉紅著,扎著兩條粗粗的麻花辮,父親也是極靦腆的,雙方沒有什麼大意見就很快成親啦。

我的青春年少,是活在「灰色」里的。那個時候,真是低到塵埃。在塵埃里,也只是一株最不起眼的小草,空有顆開花的心,卻緊緊關閉著。誰會留意它呢?誰也不會留意的。我一個人,從鄉下跑到幾十里外的縣城淮中上去念書。彼時,能從鄉下考進縣城淮中的孩子,屈指可數。我穿著母親納的布鞋,背著母親縫的花格子書包。

故鄉的雲,是童年的棉花糖。開春時,幾個小夥伴背著背簍,走向田野。佩戴著鋒利明晃的砍刀,遊盪在樹林間,尋覓著乾枯的柴火。當背著滿簍柴火走在田間的小路,當肩膀被勒得生疼,當肚子餓地咕咕直叫,當額頭兩頰掛起晶瑩透明的「小燈泡」時,一抬頭,一團潔白的雲,彷彿觸手可及。伸出手,真想抓起那團白雲,放進嘴裡,飽嘗這棉花糖般的雲朵。

上學的時候,最喜歡折油桐樹花。純凈的白色,一大朵一大朵,開得挨挨擠擠,熱熱鬧鬧,恣意張揚,一枝就是一大束。可是春天小路旁邊好看的花朵太多了,讓人眼花繚亂,一會兒,眼睛就被路邊田埂上的一抹若隱若現的紫色吸引了,放下手中的擁有的,拔開草叢一開,好漂亮的野花啊,亮麗的紫,大大的、厚厚的花瓣,最主要的是,它只有一朵,開得華貴雍容,遺世獨立。

田野中的童年,沒有琳琅滿目的零食,也沒有好玩的電腦遊戲。卻常常傳出歡樂的童聲。每當夏日的傍晚,我總要與鄰居家的姐姐一同在田野的小路上散步。每次姐姐總要拔下路邊的草葉,吹出優美動聽的曲子。停在禾苗上的紅蜻蜓彷彿也受到了歌聲的感染,在天空中翩翩起舞。伴隨著優美的樂曲,我在紅蜻蜓中穿梭,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試圖抓到幾隻紅蜻蜓。直到樂曲告一段落,田野間才恢復了平靜。那些紅蜻蜓又扎進了禾苗里,只有幾隻還在天空中盤旋。太陽已經落下一半臉了,房屋的上空也籠罩著縷縷青煙,我與姐姐飛奔起來,想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到家。就在太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即將消失的時候,我氣喘吁吁的回到了家,媽媽早把桌椅飯菜擺放好,就等著我回來呢。我先是喝口水,然後便開始天高地闊的吃起來。天上不經飛過歸巢的鳥兒,青蛙和知了混合著叫,彷彿正在演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歌曲。

鄉下的夏,是因蛙們而豐富豐滿的。天邊夕照的緋紅,才剛剛收去尾梢。蝦青色的夜幕,才剛剛拉開一絲縫,蛙們已等不及了。它們綵排了一天了,這個時候,爭先恐後地登台,鼓足了勁,亮開嗓門,一曲又一曲的大合唱,便響徹四野。鄉人們習以為常了,任蛙們的歌聲再嘹亮,他們愣是一點小小的驚詫也沒有。他們在蛙聲中晚飯,洗漱,納涼,睡眠。稻田裡的水稻,催開了一團又一團細粉的花,於夜風中播著清香。還有棉花。還有玉米。還有黃豆、南瓜、絲瓜和向日葵。還有廚房門口那一大蓬紫茉莉。哪一樣沒有被蛙們的歌聲灌醉?開花的拚命開花,結果的拚命結果。露珠在蛙聲中輕悄悄滑落。夜鳥偶爾一聲輕啼,是做了一個溢滿歌聲的夢吧?天上密布著的星星,似乎變得更亮了。夏夜的村莊,是交給蛙們的。

小滿,這個時候的鄉下,「麥穗初齊稚子嬌,桑葉正肥蠶食飽」。青蠶豆也大量上市了,成了尋常百姓家餐桌上的主打菜。蒜苔燒青蠶豆是好吃的。雪菜燒青蠶豆是好吃的。油燜著,也是好吃的。哪怕就清水裡煮煮,稍稍擱點鹽和醬,也是好吃的。鄉下孩子的零食,就有了水煮蠶豆。家裡的母親是慈祥的,她用棉線把粒粒青蠶豆給穿起來,做成蠶豆項鏈。煮粥時,丟進粥鍋里。粥熟,蠶豆項鏈也熟了。撈出來,放冷水裡浸一浸,掛到孩子的脖子上。這孩子就幸福得直冒泡泡了,他(她)顯擺地滿村子跑,一邊跑,一邊摘著吃。想吃哪顆,就吃哪顆。滿嘴的蠶豆香。

氣候真是宜人,溫暖的,又是涼爽的,到處都充滿青綠。這樣的綠,在人心裡盪起波,一浪,又一浪。塵世歡喜。

花們呢?不經意間,一片旖旎,又一片旖旎。我蹲在一叢花前看,虞美人快開過了,薔薇已全謝了,月季開得興興的。想起不知在哪裡看到過的一首詩:「紅白初盛開,青綠便鋪陳。光陰才逡巡,花事已拂塵。」到底是光陰短暫還是花事短暫?我以為,是花事碰落了光陰。我們把光陰碰落了。

想起兒時玩著最簡單的遊戲:捉迷藏、躲貓貓、跳房子…和那些個每到飯點嚷嚷找小孩吃飯的鄉親。那時勤勞的人們,開墾著每一寸雜草叢生的荒地。老人們,在故鄉里,靜靜地坐著,拉著家常,我不敢給他們配上恬靜和悠然的字眼,那滲透著的分明是孤獨和寂寞。故鄉,成了他們最後的堅守 。

雖然我們不是生在城市富貴人家而是生在貧窮的小村莊,人窮志不窮,也有幸福、快樂和夢想。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從小就學會勤勞幹活、獨立生活,即使父母不在家,也會做家務、做飯吃,好好照顧自己直到父母回來。生活在鄉下,每天都很高興、快樂、自由、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我們有時會喊一幫小夥伴去割豬草,有時會放牛去田野吃草,有時會去樹林捕鳥、捉可愛的小白兔、撿野雞蛋、捅馬蜂窩,結果馬蜂把臉都扎腫了,有時還會去小河裡抓魚、捉螃蟹,一不小心被螃蟹扎著手和腳,嚇得哇哇的哭。每一個人都有美麗的故鄉,你的童年怎麼過的呢?

忽已而夏。喜歡去公園看花。花叢中的人,也讓我格外喜歡。他們跳舞,他們唱歌,他們吹嗩吶,他們打快板,他們打牌,他們打球,他們對著花叢發獃。老先生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太,從丁香的花徑中走出來。父親攙扶著生病的女兒,在林蔭道上散步。丁香花環繞的水塘邊,釣魚的人在垂釣。河裡有魚嗎?走過的人問。釣者只拿眼微笑,也不說有,也不說沒有,只那麼氣定神閑地候著。我喜歡這樣的守候,是在釣花香,釣時光,釣閑適。有魚或沒魚,又有什麼關係?

回到城裡,總想寫一些關於母親的文字,卻總是落不了筆。我擔心我輕率的文字寫不出母親,我擔心我蒼白的文字描述不了,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描畫我的母親。在這個春天的日子裡,我又想起了遠在鄉下的母親。抑或,佇立門前的池塘邊,張望您的天南地北的四個兒女?我彷彿看見風中颳起您的滿頭白髮,猶如河邊飄曳的一叢花白的蘆葦……

每一日都是良辰佳節,一刻千金,無須痴心愛意,相看便已驚心動魄。看山看水,飲酒吃茶,也只是盼著有那麼一個相知之人, 陪你風霜雨露,共赴人世煙火。過最樸素的日子,把人世喧鬧轉成一種靜意,直到地老天荒。漫長看不到盡頭的一生,也許就那樣輕而易舉地走過,像夢幻一樣, 恍惚又真實。而我們苦苦經營的那盞茶,是暖是涼,是濃是淡,已然不重要。如有一天重回落魄,也無怨尤,也不怪人。我知道我可以活得很好,像風一樣,自由又安然地在寂寞城市的一角。

我的童年歲月,是粗茶淡飯,極少有油葷,穿補丁衣服褲兒,晚上照明點煤油燈的時代。在外面玩耍,赤著光腳板在路上和小夥伴們一起玩。如果有一分錢一顆的水果糖,會揣在兜里,是好幾天都捨不得吃的。我上小學年級的一個書包,是媽媽在昏暗的煤油燈火的搖曳下,一塊一塊地拼接,一針一線地縫製的。

小滿多像是婚姻里的小女人,臉龐圓潤,性情溫和。她的樣貌算不得很美,但耐看。她養雞幾隻,養鴨幾隻,還養幾隻羊。也養貓和狗。她在屋前種花,屋後種菜。她出門,狗跟著。她回家,貓迎著。籃子里有青青的草在顛著,羊看見了高興得沖她「咩咩」叫。籃子里也放菜蔬,青青的韭和豆莢,那是一家人的甜和香。她圍著鍋台轉,一日三餐的家常里,注入了她的柔情她的蜜意。男人吃得飽飽的。孩子吃得飽飽的。她在一邊笑眉笑眼地看著,很有成就感。是的是的,她一生沒有大的追求,慾望也只有這麼多:糧倉里有餘糧;屋檐下有雞鴨在叫喚;孩子健康著;男人平安著;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裡,就有了滿滿的小幸福、小富足。外面再多的富貴繁華,她都不稀罕了。小滿即安。她懂。

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蜇伏在家裡。像冬眠的蟲似的,我睡在我的小光陰里。我睡得又踏實又安穩。我聽到一些小光陰,像只可愛的小黑貓,躡著腳,輕輕走過我的夢境。它又多像佛祖手裡的念珠,散落在歲月的長河裡。數著數著,這人生也就走過來了。路過的你,會撿起哪一串呢?它無關英雄美人,江山社稷,它只是人間的小歡小喜,小溫小暖,小情小愛,小悲小傷,只管把那一段一段的塵世小煙火,過成最紮實的庸常。

春天裡惹看的,除了花草,還有柳樹。有河的地方有。沒河的地方也有。我見到一戶人家屋前長柳,綠意輕染,讓一幢小樓,變得秀氣十足起來。古人喜折柳相贈,「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哎,為詩中人嘆息,桃紅柳綠時,最易相思。我想起牡丹花繁盛的洛陽城,多的是柳,街道兩邊,一棵伴著一棵。這四月天里,它們不定怎樣的綠波紛擾,絆惹春風呢。這個時候的春風,是可以煮著吃的。菜苔是香的。萵苣是香的。春韭是香的。還有蒜苔,燒肉是最好不過的,不吃肉,單揀那蒜苔吃了。燒魚時若擱上一把蒜苔,魚會變得格外的香,四月的好滋味,便在舌尖上纏綿。

我去鄉下看菜花。我媽的整個人,淹在一片菜花地里。她在給裡面的蠶豆追肥。菜花的花粉,撲她一身,她是黃燦燦的一個人了。我為那美,驚得說不出話來。我媽直起身,她身前身後的菜花,立即搖動起來,花粉亂濺。她看著我笑,說:「再過些日子,你就有青蠶豆吃了,到時,你要家來吃啊。」完全不應景的一句話。在她,日日與菜花相伴,早已融入其中,妥妥帖帖。兒女才是她永遠的關注和牽掛。

田野里的油菜花最不拘小節。它們成群結隊開得,離群獨處也開得。鄉下開得,城裡也開得。河畔開得,磚縫裡也開得。你看著那幾棵油菜花,微笑,你心裏面有感動。你知道它們一定是從鄉下跑來的,一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風送一程,鳥送一程,雨也會送它們一程吧。你從小在鄉下長大,你懂它們。

柳該堆煙了吧?桃花快開了吧?鄉下的麥子,已浩蕩成綠波浪了吧?母親說,今年燕子又到家裡來做窩了。是嗎!我高興地說。微笑間,春天已盛裝而來。那麼,許自己一段閑暇吧,在這個春天,去撿拾一些久違的小歡喜。蘸幾聲鳥鳴。拌幾滴雨聲。采幾點新綠。喝一杯下午茶。或者,輕枕春風,聽聽花開草長的聲音。看白雲悠悠,盪過萬里晴空。或者,就著黃昏,讀一段童話。

父親在我七歲的那年,因為一場大病離我們而去,留下了我和母親相依為命。當時村子裡很多媒人給母親做媒,可母親一直沒有再嫁,任勞任怨、含辛茹苦的把我們撫養長大。母愛是天性,做母親的,總是深愛自己孩子的,只不過愛的方式不盡相同;雖然並不是每個人一下子都能理解,但這種愛卻從未因歲月的流逝和環境的遷移而改變過。如今,母親已是七十高齡,唯一的愛好便是燒香拜佛,為家人祝禱祈福。雖然滿頭銀絲,精神依然矍鑠。

快元宵節了,驀然想起了我的父親,還有童年記憶里的那輛二八式自行車。用老家河南話來說,二八式自行車又叫洋車子,它帶給我的回憶最美好,在每個上學或者放學的路上,我都坐在自行車的大樑上,父親載著我,下巴親親的抵著我的額頭,哼著小曲,走在回家的路上,最令我難忘的是初夏時節放學回家的場景,傍晚時候,薄霧瀰漫整個田野,小路兩旁的莊稼都已變成黛綠色,一陣清風過來,那麥香撲鼻而來,不遠處還能看到家裡的燈火,忽明忽暗,那時候沒有手錶,但回到家後,母親剛做好簡單的飯菜,一切都未涼。很多年過去了,我們都已經長大,父親也去世多年,父親那台老鷹牌自行車早已不知去向,但父親的背影,兒時的回憶,沒有隨著時光逝而變得暗淡,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歲月的浸透而變得越發的光亮!

那些長在地里的小麥成了往事里的圖景,一些露水划過,滴在悲傷地眼睛裡,我們已近陌生農事。年輕時候的告別是多麼倉促,一段美,凌亂風裡,車水馬龍的尾氣里。我寧願目光放低,低過故鄉的瓦房,那一株童年的泡桐時常閃現,這些雞零狗碎的時光讓人銘記。我願意做一條魚,只保留七秒的記憶。

沒有父親的清明節。每一次在夢裡遇到你的時候,都覺得你還活著,我們一家人還是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小時候我害怕聽鬼故事,聽說人死了之後會變成鬼,每一次村莊里死了人,我都害怕有鬼,夜裡都睡不好,可是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在夢裡遇見你的時候,是那麼的溫暖,就好像你還在活著一樣,我一點都感受不到害怕。

我的童年是在鄉下度過的。弟弟比我小四歲,他是我最好的玩伴。小時候家門前有個不大不小的池塘,池塘邊上種了六七棵桃樹。這些桃樹都長得矮矮的胖胖的,枝幹並不是直著向上生長,而是彎彎曲曲,盤成一堆,開花的時候,遠處看,就是一團團粉一團團紅,煞是好看。桃花落了,微風吹皺了池面,吹皺了這一池落紅。桃子成熟的時候,大概是我和弟弟最開心的時候。童年物質匱乏,也很少能夠吃到零食。桃子在樹上慢慢地生長,我和弟弟眼巴巴的望著。

春風裡,母親脫下笨笨的棉襖,換上輕便的衣裳。母親走過一片麥田,走過一片菜花地,衣袖上,沾著麥子的綠,菜花的黃。她不看菜花,她不以為菜花有什麼看頭,因為,她日日與它相見,早已融入彼此的生命里,渾然大化。母親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她說,天氣暖起來了,該丟棉花種子了。春播秋收,是她一生中,為之奮鬥不懈的事。

季節一到四月,如同民間女子走進皇宮,君王一回顧,她就成了貴妃了,一下子變得雍容華貴起來。光華灼灼!光華灼灼!讓人真的不敢相認,她還是從前布衣荊釵的那一個么!這個時候,你怎麼看,都是好的。躺著看,站著看,橫著看,豎著看,落盡眼底的,無一樣不是興高采烈的,不是飽滿蔥蘢的。花在不要命地開。桃花、梨花、海棠、紫荊……哪一朵,都開得掏心掏肺的,都開得披肝瀝膽的。爛漫哪!我在一樹一樹的花下走。頭頂上或紅或白,枝枝丫丫,都綴得滿滿的。心也就那麼,被填得滿滿的。隨便往外一掏,都是一把好顏色,絢麗得讓人能在瞬間被淹沒。

我的靈魂在田野間遊盪。在麥苗瘋長、用柔韌細長的莖葉撥動琴弦的日子裡,在玉米竄高秸稈、用利葉劃破人肌膚的光陰里,在黃豆鼓起莢囊炫耀子粒、表面的硬毛刺癢手心的時刻里,我的心也鼓脹著希望。繞籬而上的打碗子花在晨間的露水裡擎出紅、粉、紫、藍的喇叭,貼地而生的山竹在沙質的硬土上頂著五瓣的深紅、淺紅散漫地自居,黃的、白的、藍的山菊在秋後的草叢中狂野地蔓生……我的腳步在原野、在溝壑、在土路上走過。野棗在人家坡沿上連成一片,用棘刺護衛著她圓核外只包裹著一層嫩皮的紅果;野葡萄攀爬在古樹上無限擴張地盤,把紫色細小的果粒散布滿碩大的葉間; 因苦澀而不可食用的杜梨長在半坡上孤芳自賞,果實自生自落……萬物不言,萬物皆語,時與序的規則寫在野草、藤蔓間。山野的生息瀰漫泛濫,花與草的味道、泥土與植物的氣息、動物與人類共存的絲絲縷縷的氣味在空曠的天際間碰撞、混雜,糅合成鄉間特有的記憶。鳥兒划過頭頂發出自在的鳴聲、蛐蛐藏於草間奏出婉轉的弦樂、耕牛搖著尾巴無意間的哞哞長叫,都會在某個朦朧的清晨成為喚醒我的天籟之音。

記憶中是幼時熟悉的風物人情,是母親庭院里溫馨的身影, 是光陰的味道。深冬時日,恰逢年節,原本清淡無味的日子,熱鬧繁盛起來。村裡的婦人,從菜園裡采來可以腌制的蔬菜,稱上數十斤豆腐,靜靜於廚下或庭院里細緻料理,儲藏美食。她們在食物里傾注情感,按照個人喜好,添加不同的作料,故每個人腌制晾曬出來的乾菜,製作的腐乳,味道皆不同。母親沿襲了外婆的技藝,又添加了自己的情趣和心意,她們所製作的食物,我沾唇便知。一碟簡單的腐乳,一根素凈的乾菜,一塊鹹魚,一條臘肉,乃至一隻咸雞或咸鴨,各有其心,各有其情。而我又融入了她們的情感,存留著美好的記憶,故每次腌制食物,皆情意深濃。

我的鄉下,不踏青。鄉人們日日與大地相伴,早已融入彼此的生命中,無須多出這一章節。但在清明這天祭祀的風俗,卻被沿襲下來,一代一代。他們稱清明節為鬼節,說這一天,被閻王爺拘禁著的大鬼小鬼都出來放風了。於是家家燒紙錢,戶戶祭祖先。菜花地里的土墳,早幾天前就被裝扮一新,新培了土,墳上插滿大大小小的紅紙幡白紙幡。在成波成浪的菜花映襯下,那些紅紙幡白紙幡,很像紛飛的紅蝴蝶白蝴蝶。我們小孩子,平日里聞鬼即怕,這時卻都忘了怕了,遠遠望著那些墳,覺得無限神秘。

記得小時候在老家河南,每年的春節都是孩子們最開心的時候,穿新衣、吃糖果、放鞭炮、領壓歲錢。而每年的元宵節,大家會把所有好玩的東西都展示出來,如果說除夕是過了嘴癮,元宵就是過了眼癮和玩的癮了。有整整一條街的花燈展,花燈不僅僅只是燈,還有亭台樓閣、山青水秀、各種各樣的造型。上面有傳奇故事、還有人間百態,有噴水的、有閃燈的,有走馬燈,還有的大的上面還能站上人表演。小時候我最好奇的就是走馬燈了,站在那裡仰著頭一看就是半天,認真研究這個燈為什麼會動,認真看上面畫的每個故事。我的家鄉是個小小的村落,至於看花燈,則要跑到20里開外的周口市區看了,走著走著,元宵節過了一年又一年。

我總是憶起故鄉的年,憶起兒時過年的情景。特別是一交臘月,我們就開始扳著指頭數還有多少天就過年了。那時,老人們說如果你看到的北斗七星越清晰明亮,說明年的日子就越靠近了。為此我每天晚上都會抬頭看北斗七星到哪裡了,那把勺子是不是已經掛在頭頂上為我準備好了年夜飯,我娘總是笑我說盼年盼瘋了。可不,那時盼年盼的就是一頓餃子,一件新衣裳,一掛響亮的鞭炮。

我時常想起自己小時候,母親牽著我的小手,在街上蹣跚學步。多年以後的現在,我依然記得那個冬夜。村莊里街燈的微光下、蕭瑟的寒風裡,母親牽著我的手緩緩地一步一步挪著雙腳,她蒼老的手緊攥著我的手,膽怯又小心的樣子像極了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

那個時侯,我們好像互換了角色一般,她變成了兒時的我,而我成為了她。她是我放在手心裡的寶,而我是永不背棄她的依靠和溫暖。

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如果可以,如果時間還夠,我要牽著她的手,像她牽著兒時的我一樣,去吃她愛吃的食物,看她愛看的風景,讀她想讀的書,走她想走的路,做遍所有此生她想做卻還未來得及做的事。像她愛我如同愛自己生命一樣去愛她。那樣的時光,一輩子,我都不嫌長。

我的家鄉在豫東的一個小村莊,小的地圖上很難發現他的足跡,但是哪又何妨,反正雪都是一樣的,漫山遍野,洋洋洒洒、不受羈絆。一排排的樹木,掛滿了雪花,像冬天盛開的雪蓮,陽光下刺著眼,個個又好似可愛的精靈,透著純真的心扉,簡單純粹,惹人喜愛。村子家家戶戶,像白白的小矮人,胖嘟嘟,可愛至極。童年的我是期盼下雪的,因為冬日的農村是寂寞的,到處都是灰濛濛的,了無生機,我們也只能被關在家裡,實在是憋悶得慌。只有期盼著、盼望著、盤算著,期盼著雪天的來臨,盤算著各種玩耍的遊戲……等待的日子漫長,卻也不失滋味,過程的美,讓人倍增懷念。

我常常覺得,冬天若少了雪,便沒了冬天的味道。雪的到來,也更增添了幾分年味。但放眼望去,村莊也並未發現兒時一下雪便遍地歡聲雀躍般堆積雪人的兒童。下雪天,支起一個簸箕,下面撒些穀物,用一根小木棍支著,再系一根繩子,看到有鳥雀進去,遠遠地一拉,便把鳥雀罩在了下面。如今,童年的孩子依舊,鳥雀早已不知所蹤。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慷慨無私地飄落著,斗轉星移,物是人非,但人非雪亦非,雪是下來了,但還是少了童年時冰天雪地的味道。

兒時的記憶里,最最不能忘記的是堆雪人。為了把雪人堆的好看,都不肯帶上「熊掌子」,把家裡凡是用的上的工具甚至是吃食,比如:盛水用的小桶、掃地的笤帚、胡蘿蔔、大蔥等等都找出來,各種造型的雪人就新鮮出爐嘍!有剛剛學會走路的小毛頭也來湊熱鬧,給雪人一個大大的擁抱,還用小舌頭在它身上印下一個吻。雪人們在一起團聚的日子全倚仗太陽公公的恩賜,滿打滿算也就十天半月的,甚是珍貴。童年的雪,晶瑩剔透潔白無瑕,童年的時光美好眷戀。

城裡的雪已經下了好幾天,隨下隨化,真正可賞的不多,這是和老家不能比的。老家的雪是豪放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一尺來厚,踩上去軟軟的下陷,邁一步一行深深的腳窩,田野里,懸崖邊,屋頂上,到處都是,象鋪上了銀色的地毯,象覆蓋厚厚的棉絮,野草莊稼全在雪下,一順兒白色,一大塊一大塊的,晶瑩乾淨,小樹也被積雪堆積,只露樹尖。大樹被壓得身彎頭低,東歪西斜,不見一點矜持。

故鄉的雪,總是落在寂靜的地上,落在清香的梅花枝頭,和漂亮的姑娘的長髮間。每到下雪,年輕的人們總有層出不窮的新奇想法。打雪仗的玩法早已不新鮮,於是食堂門口那條上坡路便擠滿了人,我們爬上最高的地方,然後結成一隊疾速滑下,更有人把紙板方桌甚至自製輪椅都一齊搬來,玩得很刺激,摔得也很刺激。故鄉的雪,承載了我最厚重的回憶,二十多年的悲喜,那麼多冬天發生的故事,那麼多在時空中消逝的人和物……我的瑤琴已束於高閣,我的蕭音已哽咽無語,今夜我將化作一片雪,飄向故鄉,飄向記憶里熟稔的軌道。

冬至別忘了吃餃子。兒時聽老年人說,不吃餃子會凍掉耳朵的。冬至這天若是上學的孩子,每人會從家中帶兩個餃子捎給留校的老師吃。對於每家每戶做家長的大人,從冬至這一天開始的過年,恐怕也確是自古皆然的年關。冬至,大概是中華傳統民俗最古老頑強的那部分了。有如枝繁葉茂的一棵參天大樹的根部,深深紮根在晦暗土壤層中。

下雪後往往都是絕好的晴天,碧空如洗,一塵不染,屋後的田地也不再是土黃,而變做了耀眼的白,連在遠處的河堤也披了銀裝。待化雪的時候就有了冰凌,每家每戶的屋檐下都會掛著幾根。小夥伴們把它們小心翼翼的摘下來,高高的舉在手裡,比誰的粗,誰的長,誰的更好看,一隻手被冰的拿捏不住,便換了另一隻,來回的換幾回,終於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碎作了滿地的水晶。冰凌也可以吃,小夥伴們把冰凌含在嘴裡,牙齒嚼的嘎嘣響。

童年時,沒有過過聖誕節!記憶里的牛軋糖奶味很濃郁,咬的時候有一絲彈牙,等糖衣在口中融化數秒,便可觸碰到顆粒飽滿的花生仁,一口下去,伴著奶氣縈繞在口中,花生脆,牛奶香,那簡直就是「天堂」。家裡的糖罐空的很快,我的小臉倒是「圓」的自然。這種「甜膩」的奶味,就是我童年的幸福。

那時的端午節每每會到河邊采來葦葉,傍晚我們圍坐在母親身旁,看著修長柔軟的青葉,是如何在母親手中變成一隻只稜角分明,卻又圓潤的粽子。那時只是想著如何能多吃兩隻,而忽略了母親看我們時的眼光。漸漸長大,漸漸明白,那一根根纏在粽子上的絲線,就像母親的心思一樣柔軟。

在野外總能見到馬勃,它屬擔子菌類馬勃科。馬勃,中藥材,俗稱牛屎菇或馬蹄包有的地方叫藥包子,馬屁泡或者馬糞包。嫩時色白,圓球形如白色蘑菇,但較大,鮮美可食,嫩如豆腐。老則灰褐色而虛軟,外部有略有韌性的表皮,頂部出現小孔,彈之有粉塵飛出,內部如海綿,黃褐色。我們河南老家叫馬皮包。 長到一定程度上面就裂開了,裡面是深褐色的粉末。通常有雞蛋那麼大,兒時在村外野地里玩,如不小心劃傷了皮膚流血了,便去找來馬皮包止血。

每年盛夏時節,持續不斷的蟬鳴聲是每個鄉下孩子最清晰的記憶了吧。清晨醒來,午間休息飯後乘涼,直到上床睡前,每時每刻,蟬鳴無處不在無孔不入,時而獨唱時而齊鳴,似乎要在這個夏天,把畢生能量都釋放出來。 而我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聽蟬鳴,捉知了的小男孩,歲月的風掠過四季,走過流年。

每次回鄉,都發現村莊在慢慢老去。 整個村莊只剩下破舊的老屋、上了年紀的老人和留守兒童。?年輕人正逃離村莊, 而我也是其中一員。?原來,我讀了那麼多書,做了那麼多試卷,只是為了離開老屋,只是為了再也看不見故鄉的春秋和冬夏。??所幸,老屋還在那裡;?所幸,母親還在那裡。??我們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間老屋,它叫故鄉,它叫過往,有一天我們縱使浪跡天涯,也不會丟了家。

我的魂魄時常飄回到故鄉,青瓦片鋪滿了落葉,老屋屋檐的雨水順著青瓦片的凹槽,滴下來流成一道道江河,我捲起褲腿將臉盆放在地面等著雨水,水珠迸出濕了我的衣服,寒冷侵入肌膚讓我咬緊牙齒。雞鴨鵝像流浪的孩子在老屋土牆外活動,鴨子的嘎嘎聲刺破樹的耳膜,樹的黃葉紛紛飄落到泥土,白鵝守在不遠的池塘,頭頂的紅冠宣誓著主權,抵擋鴨的進攻。雞則帶著小黃雞四處訓練,青煙在院子中蛇一樣蜿蜒升起搖動天空,動物們才肯紛紛歸位。

孩童時期狹窄的小路,老屋,矮牆,棗樹,泥塘,梨樹,荷塘,大垂柳,均已消失在這片土地上。我站在外面,看著這塊土地,每一棵樹,都承載著回憶。人的故鄉並不止於一塊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種遼闊無比的心情,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這心情一經喚起,就是你已經回到了故鄉。

如今,故鄉只是一個符號,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被輕輕地憶起。故鄉還是原來的樣子,人卻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守著一畝薄田的,除了對家無比的眷戀外,更多的是對現實的無能為力。讓我們回不去的不是物是人非,不是貧窮,不是一眼望到頭的日子,而是缺乏活力的生活。車子漸行漸遠,我趕緊拭去悄然滴落的淚,害怕在模模糊糊的視線中,慌不擇路。

故鄉的雪,總是落在寂靜的地上,落在清香的梅花枝頭,和漂亮的姑娘的長髮間。每到下雪,年輕的人們總有層出不窮的新奇想法。打雪仗的玩法早已不新鮮,於是食堂門口那條上坡路便擠滿了人,我們爬上最高的地方,然後結成一隊疾速滑下,更有人把紙板方桌甚至自製輪椅都一齊搬來,玩得很刺激,摔得也很刺激。故鄉的雪,承載了我最厚重的回憶,二十多年的悲喜,那麼多冬天發生的故事,那麼多在時空中消逝的人和物……我的瑤琴已束於高閣,我的蕭音已哽咽無語,今夜我將化作一片雪,飄向故鄉,飄向記憶里熟稔的軌道。

我看一會兒書,看一會兒窗外的雲,任思緒就這樣漫無目的地策馬奔騰著,時光便緩慢得很像從前的光陰了。從前的光陰,沒有網路年代的光陰,都是這麼緩慢而靜好的。我和姐姐蹲在屋旁的池塘洗碗,看小魚爭食碗里的食物碎屑,看它們在水裡面比賽著吹小泡泡。一朵一朵的小泡泡,撒落的珍珠似的,在水面上跳躍著、滾動著,四散開來。那是一個一個的小快樂吧。我們總要看得呆過去,看得心裏面也泛起一朵一朵的小泡泡。圓的菱葉浮在水面上。葉下面,有細白的小花。我們等著那些小花結出菱角來呢,等得好焦急呀。今日去看,花還是花。明日去看,花依然是花。哎呀呀,菱角怎麼還沒結出來呢?母親又揮著笤帚,在趕偷食玉米粒的雞。她繞著場邊跑著、怒斥著,像怒斥不聽話的我們。雞卻不長記性,一會兒又跑來偷食。廚房的餐桌上,擱著新摘下來的茄子和絲瓜。中午飯又要吃蒸茄子了,還有絲瓜湯,百吃不厭。弟弟坐在屋門前的桃樹下,在翻一本連環畫。那本連環畫,已被我們翻得缺了角、卷了邊。桃樹底下,鳳仙花天真爛漫地開了一大片。我們扯上一大把,紅黃白紫都有,搗鼓搗鼓,留著晚上包紅指甲。

那些光陰真是慢啊,慢得像盪上天空的一絲柳絮,忽忽悠悠,天空遠得很啊。村莊很像一支古老的歌謠,日復一日,彈唱著同樣的曲調。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事,天天都能見著。簡單的心,簡單的欲求,世事莫不靜好,真真叫我懷念得有些心碎。

作者簡介

程雙紅,又名程子君,作家、編劇。筆名:程曉楓、程蟲蟲、梅映雪、梅虹影等,生於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金牛座男子,以通透為理想,以簡單為目標,人生信條為「一切看透,更要相信美好」。二十歲正式開始發表作品,青年作家,熱愛音樂、武術、電影、旅行,寫作十餘年。詩歌、散文、小說等作品散見《河南日報》《芳草》《羊城晚報》《短小說》《精神文明報》《雪花》《現代家庭報》《揚子晚報》《青年作家》《人民日報》《長沙晚報》《吐魯番》《青少年文學》《思維與智慧》《讀者》《青年文摘》《青年博覽》《報刊文摘》《37°女人》《小品文選刊》《傳奇?傳記文學選刊》《佛山文藝》等刊物,詩歌、散文、小說作品入選年度選本。著有長篇小說《雪花神劍》《血海浪花》《蒼茫》《法醫龍飛》《麵包樹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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