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與認知-豹子和羚羊

如果說在歐洲旅行是視覺的盛宴， 那麼在非洲的旅行就是靈魂的洗滌。在歐洲，我看到人類在走向現代文明的過程中，在金錢和權力結合之下所迸發出的創造智慧； 在非洲，我回歸本源， 在人類最初出發的那片荒野中去尋找生命的精華。

記得在第一次走進南部非洲納米比亞大草原的時候，我們的同行者，一個已經去過非洲多次的攝影發燒友， 對我們說， 只有在非洲， 你還能看到真正的原生態。

那是2011年的冬天。時隔多年，我依然記得這句話。 儘管今天的納米比亞已經比我們當年旅行的時候多了很多文明的發展， 比如最原始的紅泥人部落也有了商業化的表演。但我所看到的那個本原的自然以及在這古樸土地上的各種精靈和生命卻將那段旅行嵌進我的心中，滋養著我此後生命的成長和思想的豐富。在我走進非洲時， 我知道我屬於人類，而當我走出非洲時，我記住了人類屬於自然。

而這一切認知的開闊和思想的提升都發生在那個難忘的早晨。

那是在納米比亞的大草原。 清晨， 太陽光顯得很柔和，整個草原還沒從黑夜的寒冷中完全蘇醒，而我們卻已經在草原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 不斷地在當地司機的手電筒的光亮中尋找那些早起的動物。 而令人失望的是， 那些動物們可能也因為寒風的驅趕而沒了蹤影。而正當我們悻悻而歸的時候，發現了正蹲伏在草叢裡的獵豹， 而它的不遠處， 就是一大群正在清晨陽光下悠然吃草的羚羊群。

有經驗的當地導遊興奮地告訴我們一場豹子對羚羊的捕獵行動即將展開。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運氣啊。我的同行驢友說他們在過去十年中每年都來非洲，但也是第一次有機會親眼目睹這樣的情景。 現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四周只有荒野的風聲。豹子與羚羊， 天敵之間如此之近的距離， 而羚羊們依然沒有意識到危險就在眼前。

捕捉的瞬間風馳電掣， 分秒完成，完全沒有電影中那種慢鏡頭。只見這頭獵豹突然從草叢裡騰空一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追上其中一隻開始奔跑的羚羊， 抓住它的腿， 在一瞬間將其壓倒在身下， 完成了自然界賦予的最直接的使命：弱肉強食。

驚慌的羚羊群迅速奔跑起來， 然後又聚集起來，一動不動地看著那隻豹子將它們的同伴壓在身下，一隻豹子和一群羚羊就這樣對峙著，分分秒秒。 我忘了自己是個旁觀者，在那對峙的時間使勁地在嘴裡嘀咕，為什麼羚羊不上去拯救呢，豹子就是那麼一隻呀。

漸漸地，那隻被豹子壓在身下的羚羊停止了反抗，那一群羚羊也從驚魂中恢復正常，開始散開， 繼續吃他們的"早點"。 也許此後會有一段時間，他們是安全的。 而我們的車也開始啟動， 開往另一景點。 但我的思緒依然糾結於那個捕獵的瞬間。眼前總晃動著那瞬間的騰躍和羚羊群注視著那隻豹子的悲哀的眼睛。 突然我意識到自己的愚蠢，這食草的羚羊群一定不會去幹掉那隻食肉的豹子。從體力和個性來講， 羚羊就是上天決定的善於逃跑的生物。這生物鏈的上鏈與下鏈就是自然法則， 是上天註定。

（幾十隻羚羊悲哀的看著夥伴， 靜默， 聚合，又緩緩挪動步履，再停止， 將恐懼與悲哀傳遞給遠遠注視它們的我）

這個場景銘心刻骨，它如幽靈般潛伏進我的血脈中，成為我之後審視自己， 評價他人的新元素。 豹子是食肉動物， 在生物鏈中等級高於食草的羚羊， 但他的個性孤獨，耐力不夠，現在已成瀕危保護動物。 羚羊弱小，但敏捷而輕盈，且吃草還是相對容易。 於是，它的壽命和其他的食草類動物的壽命一樣，要大大高於食肉類動物的壽命。 因為食肉動物的捕獵過程非常消耗體力。 兩種動物， 各有優劣，如果讓你選擇，你願意是豹子還是羚羊？

其實， 在非洲看到無數生機勃勃的生靈之後，我最希望我是一隻自由飛翔的小鳥。但也正是到過非洲後，我徹底打消了我可以成為誰誰誰的那種幻想，老老實實地努力，做最好的自己。這就是動物世界給我的啟發：豹子成不了羚羊， 而羚羊也成不了豹子。所以，不必期望小鳥會變成勇猛的豹子，也不必期待羚羊可以成為自由飛翔的小鳥。而我們可以期待的就是，如果你是小鳥， 那麼就努力做一個飛得最高，飛得最久的那隻小鳥， 如果你是羚羊， 那就努力做一個跑得最快， 反應最靈敏的那隻羚羊吧。

我曾經很恐懼和厭惡那些食肉動物。 因為在我們各種的教育中，食肉動物總是兇殘和冷酷地吞噬著生物鏈低端的那些弱小的動物。 但到了非洲之後，我對食肉動物的認知有了改變，正是由於他們的存在， 那些弱小者才會努力地進化而得以生存。一旦沒有大型動物的威脅，生物鏈下端的生物也就沒有了進化的動力。 在脫離了非洲大陸的馬達加斯加島上， 我看到了很多停滯進化的小型和微小型的動物， 如狐猴和蜥蜴。 所以， 是天敵之間的競爭讓彼此不敢怠惰。這樣的彼此爭鬥和共存真是天衣無縫。在非洲的大草原上， 我們會看到吃飽之後的食肉動物在水源邊睡覺， 而附近食草動物在一起嬉耍。 和人類相比，至少食肉動物不貪得無厭。此外， 他們替天行道，一直控制這些繁殖能力極強的食草動物在大草原上的生長速度和數量。

非洲回來後的很長時間裡， 我沉迷於電視節目「動物世界」，了解各種動物的生存習性，了解他們的天敵和他們的友鄰。而收穫最大的是， 我竟然對那隻在草原上孤獨捕捉羚羊的豹子有了新的認識。作為獨行動物， 它的生活也充滿了艱辛和不易。當它捕獵得手之後， 立馬就要對付一大群前來搶奪勝利果實的鬣狗。 鬣狗的擅長不是自己捕獵，因為個小， 但他們是團體出動，可以輕而易舉的從別的獨行客手中搶奪獵物。而孤獨的豹子就是他們的目標對象。鬣狗的智慧就在於他們將自己的不利條件變成了有利條件， 行動靈敏， 攻擊性強， 坐享其它動物的戰利品。

而跟隨鬣狗分一杯羹的還有天上的禿鷲和蒼鷹。

這就是在這樣一片蒼涼而生動的原生態的動物世界裡，生靈最本能的生存方式， 簡單， 直白， 有序：陽光，水，草， 以及為了生存繁殖生命跟著水和草的變化而遷徙的食草動物； 以草食動物為自己的生存來源的食肉動物。 在與環境的交融中，那些無法適應環境變化的生靈會在殘酷的氣候與環境變化中死去，而那些能生存下來的動物不一定是體力上力壓群雄的，但一定是適應能力很強的。造物主的神奇就就是沒有一種生物是全能的， 他們必須相互制約又相互依存。

非洲， 讓我客觀認知這個世界上各種生物的功能和天賦。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 也適合動物世界。

這個世界很多的生存規則，或者在人的世界裡想不明白的道理，到了非洲的動物世界就一目了然了。那麼人類社會呢？是否也可以想像一下，讓豹子就做豹子，讓羚羊就做羚羊呢？ 但困擾人的問題是，在一個充滿了輿論導向的網路世界裡，豹子正在羨慕羚羊， 而羚羊正在努力地做豹子。

而更令造物主沮喪的是，很多人可能一生都沒有問過自己，我究竟是豹子還是羚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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