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 靈魂的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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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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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靈魂的後花園
文/水孩兒
蕭紅長得不漂亮,更談不上優雅,甚至不潔身自好,曾兩次挺著大肚子懷著前任的孩子嫁人。但是就是這樣的一個蕭紅,卻在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不但被稱為民國四大才女之一,更被魯迅稱為當今中國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看電影黃金時代,當看到蕭紅與蕭軍目光相撞的剎那,看到洪水襲擊哈爾濱,蕭紅終於從被囚禁的旅店逃出來擁有了自由和愛情的時候,我以為她找到了精神上的後花園。
那時候她是有多迷戀蕭軍啊,她詩中寫道,「只有愛的踟躕美麗,三郎,我並不是殘忍,只喜歡看你立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立起,這其間,正有說不出的風月。」她說:「當他愛我的時候,我沒有一點力量,連眼睛都張不開。」
從小喪母,父親家暴,唯有祖父和祖父的後花園能夠給予她溫暖。「黃瓜願意開一個謊花,就開一個謊花,願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願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玉米願意長多高就長多高,他若願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的飛,一會從牆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一會又從牆頭上飛走了一個白蝴蝶。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只是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我玩累了,就在房子底下找個陰涼的地方睡著了。不用枕頭,不用席子,就把草帽遮在臉上就睡了。」「我若死掉祖父,就死掉最重要的一個人,好像他死了就把人間一切愛和溫暖帶的空空虛虛。從祖父那裡,知道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惡以外,還有溫暖和愛。所以我就向溫暖和愛的方面,懷著永久的憧憬和追求。」」我想世間死了祖父,就沒有再同情我的人了,世間死了祖父,剩下的儘是些兇殘的人了。我飲了酒,回想,幻想......以後我必須不要家,到廣大的人群中去,但我在玫瑰樹下顫怵了。人群中沒有我的祖父。
蕭紅18歲那年,祖父去世了。從此她開始一次次在情愛劫難中尋找溫暖與愛,一次次抗爭,妥協,交付,絕望。從和表哥私奔、同居、被拋棄,到與汪恩甲同居、未婚先孕、被遺棄旅店。當走投無路的她遇到蕭軍時,她的生命被點燃。她稱這是她的初戀。
雖然依然饑寒交迫,租不起被子,吃不起飯,但是有愛情就夠了。「只要他在我身邊,餓也不難忍了,肚痛也輕了」。「黑麵包加鹽,你咬一口,我吃一下,鹽抹多了,還能開開玩笑:這樣度蜜月,把人咸死了。偶爾在小飯館奢侈一回,把饅頭、小菜、丸子湯吃飽,再買兩顆糖,一人一顆,真是愜意。」
而蕭軍對蕭紅的過去是介意的,這份介意成為兩個人感情破裂的根源。同居五年,兩人性格上的差異逐漸顯露出來。蕭軍不但常有新歡,還隔三差五會把蕭紅打得鼻青臉腫。
蕭軍對那些少女抒情:「有誰不愛個鳥兒似的姑娘!有誰忍拒絕少女紅唇的苦!」蕭紅黯然自傷:「我不是少女,我沒有紅唇了。我穿的是廚房帶來油污的衣裳。」她在詩中寫:「已經不愛我了吧!尚與我日日爭吵,我的心潮破碎了,他分明知道,他又在我浸著毒一般痛苦的心上時時踢打。往日的愛人,為我遮蔽暴風雨,而今他變成暴風雨了!讓我怎來抵抗?敵人的攻擊,愛人的傷悼。」「我幼時有一個暴虐的父親,他和我父親一樣了!愛情破滅,夢冷心灰,欲哭而「沒有適當的地方,人間對我都是無情了」。
蕭軍不能容忍一個倔強,不聽話,才華在自己之上的妻子。蕭軍的朋友們也都看不起蕭紅,覺得她不會寫作,毫無章法,在文學造詣上和蕭軍相差甚遠。
但是,命運安排蕭紅與魯迅相識。魯迅不但稱蕭紅為30年代的文學洛神,並幫助她出版了成名作《生死場》。而且魯迅給予了蕭紅另一個後花園。我想,這就是蕭紅悲苦的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在魯迅的眼裡,蕭紅沒有過去,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故事,她純真,本真,天真,如不諳世事的少女。
有一回,蕭紅去赴一個筵會,去找許廣平幫她挑選束頭髮的綢子,選好之後,又把一條並不適合蕭紅的桃紅綢帶比劃給魯迅看,魯迅立刻沉下臉說:不要那樣裝飾她。
魯迅幫助過很多年輕人,但是關心到寵愛的地步,並且能夠隨時跑到家裡來的,唯有蕭紅。他大力推薦她的作品,為她寫序,找人給她寫後記,如數家珍地評點她的小說。蕭紅之所以名揚天下,與魯迅的激賞有很大關係。
1936年5月,魯迅在家裡接受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的訪談,斯諾問他:「當今文壇上最有影響力的作家有哪些?」魯迅毫不猶豫地回答:「蕭軍的妻子蕭紅,是當今中國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很可能成為丁玲的後繼者……」魯迅曾肯定丁玲會超越冰心,而蕭紅會超越丁玲,如此肯定地褒獎一個人,蕭紅是獨得殊榮。
魯迅才是蕭紅精神上的後花園。在這裡,她喜歡聽到魯迅先生明朗的笑聲,看著他笑得連煙捲都拿不住,笑得咳嗽起來。她喜歡與魯迅先生聊天,一聊聊到十二點電車也沒了,然後許先生送她坐小汽車回去。她喜歡有事沒事跑過去告訴魯迅先生天晴了太陽出來了。她喜歡賴在魯迅家裡蹭飯聊天聽魯迅講鬼故事。她喜歡穿了新衣服讓魯迅先生看好不好看......她把自己當做了魯迅先生家庭的一員。
蕭紅在回憶魯迅先生的文章里寫「一個月沒有上樓去,忽然上樓還有些心不安,我一進卧室的門,覺得站也沒地方站,坐也坐在哪裡。許先生讓我吃茶,我就依著桌子邊站著,好像沒有看見那茶杯似的。」魯迅先生大概看出我的不安來了,便說:「人瘦了,這樣瘦是不成的,要多吃點。」魯迅先生又在說玩笑話了。她說:「多吃就胖了,那麼周先生為什麼不多吃點?」魯迅先生聽了這話就笑了,笑聲是明朗的。
蕭紅曾一度偷懶,睡得多,發胖,她就請魯迅像嚴師一樣催促她,甚至打她的手心。魯迅回信說:「我不想用鞭子去打吟太太,文章是打不出來的。從前的塾師,學生背不出來打手心,但愈打愈背不出來,我以為還是不要催促的好。如果胖成蟈蟈了,那就會有蟈蟈樣的文章。」
有人說魯迅暗戀蕭紅,有人說蕭紅喜歡魯迅,我想不管是喜歡還是暗戀,最好的關係大抵就是如此吧。明明心裡知道彼此是喜歡著的,暗戀著的,卻不說出來。就是如此的關係吧,保持一定距離,心靈又相互抵達。這樣的止步,卻是能維持一生的情誼。
魯迅去世後,蕭紅繼續她顛沛流離的一生,再次懷著蕭軍的孩子與端木結婚。蕭紅曾說過:「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而且多麼討厭啊,女性有著過多的自我犧牲精神,不錯,我要飛,但同時覺得,我會掉下來。」對於她和端木的婚姻,她說,「我和端木並沒有什麼羅曼蒂克的戀愛歷史,是我在決定同三郎永遠分開的時候才發現了端木。我對端木沒有什麼過高的希求,我只希望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爭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只是互相諒解,愛護,體貼。我深深感到,像我眼前這種狀況的人,還要什麼名分。可是端木卻做了犧牲,就這一點我就感到滿足了。」
生活中的蕭紅是比塵埃還低的。自從祖父去世,她與表哥私奔,又與花花公子汪恩甲同居,在懷有身孕時與蕭軍相愛,在懷有蕭軍的骨肉時再嫁端木,至死,她都沒有學會怎樣愛自己。不管是她愛還是愛她的人都在背棄她。她的生活顛沛流離,感情更是一直在顛沛流離。在蕭紅最後的病重時期,再次面對婚姻的失敗和端木的冷漠,蕭紅已經無所謂了:筋骨若是痛得厲害了,皮膚流點血,也就麻木不仁了。
在眾人眼裡,蕭紅是各色,自私,軟弱,卑賤的。而唯有在魯迅面前,她活得純真,純凈,純潔,活得像個孩子。魯迅先生去世後,1942年,年僅31歲的蕭紅也去世了,她愛的人,愛她的人,沒有一個陪在她身邊,她半身遭盡白眼冷遇,身先死,心不甘,不甘,她留下絕筆:我將於藍天碧水永處,那半部《紅樓》,只能留給他人去寫了。
她將靈魂安置於文字中,一生只想有個環境能好好寫作,她曾問,不知道我死後,還有沒有人會記得我。蕭紅短暫的一生成為傳奇。
時至今日,再讀蕭紅的文章,明麗凄婉,如詩般的語言依然入魂入骨。在民族的災難中,她把「人類的愚昧」和「改造國民的靈魂」作為自己的藝術追求,她是在「對傳統意識和文化心態的無情解剖中,向著民主精神與個性意識發出深情的呼喚」。
她說,「一個有出息的作家,在創作上應該走自己的路,有人認為,小說要有一定的格局,要有一定的要素,不寫則已,一寫就得像托爾斯泰,巴爾扎克那樣,否則就不是小說,其實有各式各樣的生活,有各式各樣的作家,也就有各式各樣的小說。」蕭紅的一生是不向命運低頭,她憑藉祖父給予她的那點溫暖與愛,在苦難中掙扎,抗爭,尋找。她的文字一直表達著內心的那份純凈,不被世俗塵埃沾染來自人性深處最可貴的純凈,她始終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為夢想而活,循著內心呼喚的方向前進。
蕭紅死後,蕭軍在後來對人說,「她確是一位不凡的散文詩人,一切是自然、清新、通明、透剔,美麗得一塵不染!從20歲她正式開始寫作,到31歲逝世為止,短短十年期間她文學事業上的成就,無論從質和量上來衡量,在我國女作家群中都是少有的一位。我作為和她共同生活六年的夥伴,作為她的一個讀者,是永遠懷念她的……」
說起端木,他表現出極大的鄙視和憎惡:「就是這位自稱蕭紅「知己」的人,當蕭紅生命垂危、孤單地躺在香港的一家醫院時,他卻棄蕭紅於不顧,懷資逃之夭夭,讓這位女作家孤苦無告,臨終前傷心地喊出:「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假如蕭軍得知我在這裡,他會把我拯救出去的……」
「我跟蕭紅共同生活了六年,可以說患難與共、相濡以沫,誰也離不開誰。正如一首小令所說:『一塊泥巴,捏兩個娃,男娃和女娃;又把它們揉到了一起,再捏兩個娃,這時候她的身中有了我,我的身中也有了她……』可是,我們兩人在性格等方面又有很大不同。儘管彼此愛得很深,但我的粗獷、爽直、強梁的個性常使她那纖細、脆弱、多愁善感的靈魂受到傷害。我們倆在一起,就如同兩個刺蝟一樣,太靠近了,就要彼此刺得發痛;遠了又感到孤單。當彼此刺得發痛的時候,往往容易引起裂痕,引起誤會和猜疑,結果帶來痛苦……」
蕭軍在悼蕭紅詩中所言:生離死別已吞聲,緣結緣分兩自明!早有《白頭吟》約在,隴頭流水各西東。
而端木是在蕭紅去世十八年後再取鍾耀群為妻的,1987年11月4日,端木蕻良與鍾耀群一起到蕭紅墓前祭掃並獻詞一首,題為《風入松·為蕭紅掃墓》:生死相隔不相忘,落月滿屋樑,梅邊柳畔,呼蘭河也是瀟湘,洗去千年舊點,墨鏤斑竹新篁。惜燭不與魅爭光,篋劍自生芒,風霜歷盡情無限,山和水同一弦章。天涯海角非遠,銀河夜夜相望。
不管蕭軍還是端木是否真心愛著蕭紅,我想死後的她都不需要了。如果說短暫的三十一年間,能夠真正讓她獨活的,唯有祖父和魯迅,他們是她精神的後花園。
想起詩人戴望舒在蕭紅墓前寫下的詩篇:「走六小時寂寞的長途/到你頭邊放一束紅山茶/我等待著長夜漫漫/你卻卧聽著海濤閑話」。
作者簡介:
水孩兒,原名吳燕燕。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包頭市最美書友會會長、包頭市青山區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中國當代CEO》雜誌,《中華藝術家》雜誌專欄作家、游讀會簽約作家。
1974年出生於河北唐山。自16歲開始發表作品,26歲以劇本《家長里短》為人所共知。中央電視台,中國婦女報,遼寧青年,河北日報,河北電視台等全國三十多家媒體為其做過專題報道。曾出版詩文集《妹妹,你是一滴純凈水》《魔幻小狼窩》《一朵雲》,長篇小說《亡國之君李煜》《那段夢裡花開的日子》等。
2018年長篇小說《那段夢裡花開的日子》,散文集《一朵雲》,評論集《鳶尾集》,詩集《一本草》同時由游讀會推出。
喜琴棋書畫柴米油鹽及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認為書房和廚房是女人最好的修行場所,現居內蒙古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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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主編:依然
校對:亞彤
編輯: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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