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受傷的總是小嬰兒？

讀Steven Pinker的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 why violence has declined很痛苦。書里介紹了人類歷史中的種種暴力現象，通篇殺人流血，很容易產生心理不適之感。而讀著最難受的則是討論人類歷史上的弒嬰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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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乎乎的可愛的小嬰兒，居然會被親生母親動手殺死，這實在是難以想像的殘忍。然而，弒嬰現象在人類每一個早期文明都曾經廣泛存在。人類學家Laura Williamson的統計發現：早期人類社會有10-15%的人類嬰兒死於弒嬰，有一些文明甚至有高達50%的弒嬰率。

在認知心理學家Pinker看來，這種弒嬰現象正是反映了自然選擇的殘酷。自然選擇作用於每個生物個體的繁殖成功率最大化，而這正需要在投入於新生命、或在保存資源給其他後代兩種選擇里做出取捨。相比起其他動物，人類對後代投入巨大，需要花費非常多的時間、精力與資源。對於一位母親，懷孕與生產只是早期投入的很小一部分，將子女撫養成人還需要面對許多艱難人生。自然選擇懂得放棄沉沒成本。當新生兒生存機率不高時，母親會選擇放棄這個新生兒，而將有限的資源留給現有的子女以存活，或等自己更有資源時再來撫育未來的子女。

人類學家總結了歷史上母親弒嬰的原因，大部分為：

嬰兒並非母親丈夫的親生兒；

嬰兒有殘疾或疾病；

嬰兒是孿生兒或有年齡相近的兄弟姐妹；

嬰兒沒有父親幫忙照顧；

家庭有嚴重的經濟狀況；

人類學家Edward Hagen提出設想：母親產後抑鬱症並非只是荷爾蒙分泌失調，而是在決定是否保留新生兒的情感演化。母親在出現產後抑鬱症時，對嬰兒很難產生情感聯結，會出現傷害嬰兒的想法。她們通常會想：太難了，我怎樣才能把孩子撫養成人？這種想法對於今天的母親依然不陌生。

Hagen在研究中發現，以下幾類母親更容易得產後抑鬱症：

缺乏育兒支持：單身或離婚，或對婚姻不滿意，或與娘家婆家疏遠；

母親在孕產過程中出現健康問題，或者嬰兒有疾病；

母親或其丈夫失業，或經濟狀況緊張；

幸好，當今的世界裡，弒嬰已經是非常罕見的事情了。產後抑鬱症的婦女很少再傷害自己的孩子。2007年，美國的弒嬰率為0.00005，但這也表示有221個嬰兒被殺害。這些弒嬰的現代美國婦女的狀況與史前弒嬰的母親極其類似：年輕，單身，獨自產下孩子，無法得到家庭的幫助。弒嬰率在人類歷史上的機率急劇下降，除了法律保護與人類思想轉變之外，也在於避孕與流產技術的提高，與社會提供福利院等的保障工作，使得絕望的母親不再陷入殺害自己孩子的悲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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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n Pinke在書里不惜筆墨地描述中國與印度虐殺女嬰的殘忍現象。兩個國家都已經有兩千年的女嬰虐殺歷史。古代中國有接生婆在產房裡留著一桶水，以淹死剛接生下來的鮮活女嬰。在印度則是強制喂煙草、在母親胸上塗鴉片、用牛屎糊住嬰兒口鼻等。即使女嬰躲過了出生時的絞殺，她們生存的機率也遠遠低於男嬰。一個男嬰生病了，父母會儘快尋求醫療救助；一個女嬰生病了，父母會說：「等等看她明天怎樣再說吧！」

從生物演化論角度看，虐殺女嬰根本不成道理。任何一個以繁衍為任的社會，都需要許多女性以產生後代。虐殺女嬰簡直是一個社會的自取滅亡。即使在主動虐殺女嬰的家庭里，他們也並非希望生活在一個只有男性的社會裡。這些家庭依然依靠女性獲得並哺育後代，也使用女性參與生存所依賴的勞作。單純的「仇女」理由並不能解釋這綿延兩千年的慘劇。

進化生物學家Kristen Hawkes認為，這些家庭只是不願意承擔撫養女嬰長大的責任。他們希望別的家庭來哺育女嬰，給自己的兒子做妻子，讓自己的家庭獲得好處。這種情況出現的社會根源，來自於男性比女性獲得更多的社會優勢。在中國和印度，遺產歸兒子所有，兒子獲得家庭資產，並贍養父母安享晚年。而女兒需要侍奉夫家父母，自己的父母無法享受得其任何利益。所以女兒不僅一無所有，更是不被認為是家裡的一員，如「潑出去的水」。在這樣情況下，兒子成為資產，女兒成為負債，父母則因這種不公的社會現實，形成了扭曲的心態與行為。這是一種典型的free rider搭便車行為，個人因其獲得的好處而不顧眾人的利益，從而傷害到整個社會。兩千年來屈死的女嬰亡魂無聲地哭泣。

在今天的中國與印度，虐殺女嬰都已是非法。在中國，性別選擇以將女嬰墮胎也是非法，但這種現象依然廣泛存在。在印度，超聲檢測性別與流產是一條龍服務。女性雖然擁有了許多生存資源，她們依然經常被認為是男性的附屬，生存空間依然遠不如男性，使得養女兒的父母依然無法如養兒子的父母一般獲得同等資源。這在貧困地區與家庭里更為嚴重。Pinker認為，要制止搭便車現象，只有靠國家機器出面，改變女性在社會中不公的局面。如果男女依然無法平等共享社會資源與義務，今天消失的女嬰，會使明天的社會走向滅亡。

我也是一個小女兒的母親。我的女兒小桃子現在只有八個半月。她會對我咿咿呀呀講話，沖我甜甜地笑，用粉嫩的小手摸摸我的臉，把她喜歡吃的麵包分給我。我享受作為母親的每一刻時光，我不敢想像在人世間美好溫馨的母女關係里，有任何可能的黑暗陰影存在。

但願每一個母親都可以被善待。但願每一個孩子都能健康快樂，平安長大。但願每一個女嬰都能在陽光下肆意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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