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為哲學家,我們必須學習準確地詮釋,而且所表達的能夠代表我們真正的意思。比如說,當你說「難以想像」或者「不可思議」的時候,你的意思是什麼? 無論是什麼意思,這些都太含糊。
要完整地了解一樣東西,唯一的辦法是要能夠思考不可思議的事,同時,也要讓不可思議的事仍然維持不可思議。如果能這麼做,你就在進步。目前我們大多數人都沒有能力去思考不可思議的事。
少部分有能力的人,也會很快地發現那個不可思議的東西已經不再不可思議,而變成「可思議的不可思議」了。所以,菩薩必須能思考不可思議之事,並且讓「不可思議」的質量與味道得以維持。
《維摩詰經》的這個章節里有很多類似的闡述,對於難以想像、不可思議、無法理解等概念,有完整而詳盡的探討。如果你有時間,應該閱讀這一章節。
實際上說,我們思考「不可思議」之所以困難,是因為我們不知道如何去思考,而且,我們只能在想像它是可信時,才能談論它的「不可思議」。所以,我們是否在浪費時間?維摩詰說,不是,我們並未浪費時間。完全不然。
如果你對著空氣咬了一口,然後你說自己咬了天空,這樣並沒有說錯; 如果你在科帕卡瓦訥 (Copacabana) 海灘游過泳,然後你說自己曾在大海洋中游過泳,這並沒錯。
那天跟著文殊師利去毘耶離的人當中,沒有一位是普通人。其中有大菩薩,他們已經摧毀如山一般的二元思維、習性與執著,因此也早就從需要分別大小、形狀、高度、顏色、對錯中解脫出來了。
此時,維摩詰為大眾喚來了法座之後,他告訴所有的阿羅漢與菩薩說,他們必須各自想辦法爬上去,而且上座之後,他們還必須想辦法讓自己感到真正的自在。
眾菩薩都很輕易地就跳上了法座。但不知為何,阿羅漢們卻怎麼也上不去。就連偉大的舍利弗也無法從內心接受這樣的想法 這麼碩大的法座和他自己相對渺小的身體,居然大小適中、尺寸剛好。
這就像是你我躺在一張如足球場般大的床上,我們會覺得舒服嗎?不會,因為我們的心無法適應這種明顯的矛盾,或者不知道如何處理。阿羅漢也是如此。
「你應當向須彌燈王如來頂禮!」維摩詰對舍利弗說,「這麼做,你將積聚足夠的福德,可以脫離這個尷尬的場面。」
表面上,對維摩詰的話最明顯的解釋是,有一位名為須彌燈王的人物,他是一位強大、真實存在、像神一樣的佛,而且他可以滿足我們所有的願望,包括能讓我們舒適自在地坐上高如大山寬如球場的法座。但我不確定維摩詰在此處說的是這個意思。有其他不同的解釋嗎?有的,但是我們首先需要突破自己狹小、神性的思想。
我認為維摩詰可能是在暗示,向須彌燈王如來頂禮並不只是向一位外在的佛表達禮敬的方式,而是一種了悟的境界。
藉由進入那種境界,阿羅漢就可以甩掉他們仍然殘留的二元分別習氣。一旦去除了這種習氣,他們就能更輕易地去適應以常人大小之身坐上巨大法座的尷尬了。
但是為何要如此誇張?為什麼要讓阿羅漢大費周章,才舒坦地坐上法座?為什麼阿羅漢只是為了坐上法座,就會聽從維摩詰的指示去向佛頂禮?
這個故事讓我們了解,修行者可以經由一己的虔敬心以及須彌燈王如來的成就,來超越必須分別大小的尷尬;而對須彌燈王如來的虔敬心,無非就是對究竟無分別的虔敬心。
文殊師利以這個問題開始了下一段對話。「維摩詰,菩薩應該如何看待眾生?」 「菩薩看待眾生的方式,應該一如智者看著水中的月亮。」 為什麼菩薩應該將眾生看作倒影呢? 我們通常都認為倒影只是倒影,不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縱然倒影不真實存在,我們也不能否認我們能在靜止的水面上看見月影。而且,當月亮不被雲朵遮蔽,或者水不渾濁時,由於「明」與「空」同時生起,因此水中的月影與空中的月亮一樣地完整、圓滿、清晰而且「存在」。
因此,維摩詰似乎是在說,如果你相信有一個真實存在的眾生在某處,而且菩薩可以為那個眾生修持悲心,那麼你基本上就是相信: 這個人真實存在; 他的問題和痛苦獨立存在;對他的問題的診斷並非主觀或造作的;而且解決方式也不是造作的,而是真實存在的。

假設有個醫生,他的專長是心識的運作。他對於「正常」的理解,是基於他在攻讀博士學位時從書本里讀來的,這種「正常」成了他的目標。
當他對你進行檢查時,如果你不符合他的「正常」的標準,他就會診斷你需要接受治療。他給你的治療會是以重整你的心識為目標,讓它比較像他所謂的「正常」。
不僅如此。當你嘗試去幫助他人時,只因自己相信有個所謂的「問題」,有個有問題的「對象」,有個對該問題的「診斷」,也有個問題的「解決方案」存在,若是如此,你終將會成為自身的慈悲、傷感與擔憂的受害者。加州人對這個現象有個用語:互累症或共依存症 (co-dependency)。
例如,一位妻子想幫助酗酒的丈夫,但在過程中,她卻陷入了如何幫助、如何做才是真正的幫助、感覺幫不上忙等問題之中。
維摩詰在此指出,菩薩應該以看待水中月影的方式,來看待他們想要幫助的人。
「菩薩看待眾生,應該一如魔法師看待自己創造出來的幻影一般。」「菩薩看待眾生,應該一如看待鏡中自己的面貌一般。」一如海市蜃樓。菩薩應該如何看待有修行,修行有成就,而且凈化了染污的眾生?
換句話說,菩薩應該如何看待正在進步的修行者?「你看待修行者,應該一如看待飛鳥在空中留下的痕迹。」當然,飛鳥不會留下任何痕迹。因此,根據維摩詰所說,沒有所謂的進步,沒有捨棄任何東西,也沒有成就任何東西。你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想像一隻鳥從這兒飛到那兒,菩薩應當如此看待修行者的進步。

我們大部分人在修道上幾乎沒有任何可以值得一提的進步; 事實上,只有極少數的人取得了一些成就。
但是,如果你的老師直接告訴你,你以為你所獲得的那一點成就,只不過像空中飛鳥留下的痕迹一般,你會有什麼感受? 你會受到鼓舞,還是感到氣餒? 我猜大概是後者。
「那麼,」文殊師利問維摩詰,「如果菩薩視眾生為海市蜃樓或水中倒影,那他如何對這些眾生生起慈愛?」
「當菩薩視眾生為海市蜃樓、水中倒影或空中鳥跡時,」 維摩詰答道,「他的見地中就沒有絲毫的假設、期待或判斷。他看待眾生的方式是無欺瞞的。由於他沒有被自己對眾生的見地所欺瞞,因此完全沒有任何假相存在。這不就是慈愛嗎?」
維摩詰繼而描述各種慈愛: 保護之愛、平撫之愛、無痛苦之愛、本具之愛、無矛盾之愛、非二元之愛、不可動搖之愛、穩定之愛、純凈之愛、退敵之愛、自然之愛、佛陀之愛、菩提之愛、布施之愛、持戒之愛、安忍之愛、精進之愛、誠懇之愛、智慧之愛、善巧之愛、不虛偽之愛、無欺之愛、無標價之愛、喜樂之愛等。
接著他闡述了悲、喜、舍 這些都是菩薩了知眾生一如水中月影而證得的。
在此同時,有個天女一直在偷聽他們的對話。這些源源不絕的殊勝佛法令她非常感動,她由衷地隨喜所聽聞的一切,於是對著眾阿羅漢與菩薩身上,撒下無數的花朵與花瓣,來表達她的虔敬心。
落在菩薩身上的花朵優雅地滑落到地面,但是落到阿羅漢身上的花朵卻牢牢地粘貼在身上。
由於用鮮艷的花朵來裝飾出離者樸素的僧袍一般被視為不得體,因此阿羅漢試圖把花朵抖掉。但是花朵就是掉不下來。
有些阿羅漢甚至使出神通力,想要去除它們,但是天女的花朵還是待在原處不動。

禪宗也有類似的故事。有兩個和尚正要過河時,遇到一位也要過河的女子請求他們幫助。
較為年長的僧人馬上就背起她過了河,然後在河的對岸把她放下。過後,年輕的僧人說: 「您身為出家人,卻答應背一個女孩過河。您怎麼能這麼做?」年長的僧人回答: 「我已經把那個女孩留在河岸了,可你卻還在背著她。」
粘住的花朵也包含了同樣的道理和智慧。對阿羅漢來說,那些花朵是一種染污,但是對菩薩來說不是。
再一次,舍利弗又被挑釁了,不過這次的挑釁者不是維摩詰,而是天女。《維摩詰經》進行到這裡,變得更大膽了。
「『解脫』指的是從瞋恨、貪慾和愚痴中解脫,不是嗎?」 舍利弗問,「這不是解脫嗎?」「這種教法只是給那些充滿了驕慢的人。」

天女回答,「沒有驕慢心的人,已經明了瞋恨、貪慾和愚痴並不存在,因此他們沒有什麼要甩掉的東西。」
這段對話令佛陀的聲聞乘出家弟子感到相當不安,他們是受律藏戒律的僧人,因此傾向於避開女性。某些大乘弟子也可能對此感到不舒服,但是對出家人來說更是嚴重。
一個女子膽敢與完美、清凈、成就極高的比丘討論如此高深的法教,這幾乎令他們無法忍受。然而,舍利弗與這位天女之間的對話持續展開。
「我是說,你是一個女人!」 舍利弗說,「你在前世做了什麼,導致這一世生為女人身?」「你在說什麼?」天女被惹惱了,「我已經在這棟房子里住了十二年,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她說,所謂的「男人」、「女人」和「性別」,就像魔法師的魔術一般不存在。或者像水中的月影,看上去清晰完整,卻沒有實存的本性。
她重複地指出,從性別的角度來想事情有多麼的錯誤,而且她也不理解為什麼舍利弗會對這件事這麼執著。
為了表明她的觀點,她神奇地與舍利弗調換了身體。片刻間,舍利弗發現自己在她的身體里,而她在他的身體里。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她問。「當然了,我看起來很奇怪!」 舍利弗回答,「不過,除此之外,做女人和做男人也沒多大差別!」
接著,他們討論了為何外相是欺瞞的。「是什麼讓你認為我是一個男人?是因為在這幾十年當中,你看到的我都有個男人的身體嗎?這是唯一的理由嗎? 如果是的話,那真是一個可悲的理由。」同樣的論點也適用於我們認為女人是女人的原因。
最後,他們又做了一次神奇的變性,各自回到了之前的身體。「 那麼,你的女身現在在哪兒了?」 天女問。「她不再存在了。」
舍利弗回答。接著他們討論了「不再存在」是什麼意思。他們說,既然沒有真實存在的「性別」,它就不可能被轉換,更別說還轉換了兩次。
這個關於兩性平等的對話,發生在美麗遙遠的北印度毘耶離城附近,在場的是當時最重要、最有影響力的修行者。
那是在兩千五百多年前,比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創立的時間還早好幾個世紀,也比法國作家奧蘭普 ? 德古熱 (Olympe de Gouges) 在 1791 年發表《女權和女公民權利宣言》、英國哲學家瑪莉 ? 渥斯頓克芙特 (Mary Wollstonecraft) 在1792 年發表《女權的辯護》早了兩千多年。
有些人存了好幾個月的錢,只是為了飛到芝加哥參加奧普拉 ? 溫弗瑞 (Oprah Winfrey)的脫口秀,或到英國去看利物浦足球隊在安菲爾德球場的比賽。
佛陀那個年代的人的夢想與現代人不同,他們夢想有機會能見證到像文殊師利與維摩詰這些大師之間的對話,這也就是《維摩詰經》中所記載的。
須知,這些對話不僅受到佛陀本人的啟發,聽眾里還包括了舍利弗、目犍連、大迦葉、好幾位國王和王后、一些非常富裕的商人、軍頭、仕紳,還有許多普通的毘耶離居民。
他們深恐漏掉對話中的任何一個字句,連清一下喉嚨都不敢,熱切地希望抓住兩位大菩薩所宣說的每一個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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