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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歷史角度解讀江蘇地域歧視

地域歧視是一個頗為熱門的話題,不信請看百度最熱門的貼吧,「中華城市」吧人氣頗高,上面比比皆是城市對比和相互謾罵的帖子,似乎不少人樂此不疲,而河南人、安徽人、東北人、蘇北人則總是被地域歧視,顯得很受傷。

下面,劉煥從歷史角度解讀下江蘇地域歧視,尤其是對蘇北人的歧視。

首先,一個令人耳目一新的事實是,對蘇北人歧視的「剛波寧」詞語來源歷史並不很長,這一詞語來源自上世紀的上海,距今不過才100年,指的是民國時期,大量從蘇北,主要是鹽城移民到上海的人,他們大量居住在閘北區,今天已經消失的這一地區,形成了城中的貧民窟,說著上海人聽不懂的語言,干著髒亂差的體力活,被上海話嘲笑為「剛波寧」,而現在的劉翔等人,祖籍無不是鹽城。

也就是說,這一歧視性用語其實才百年時間,只是因為上海文化傳播力頗廣,一直流傳到了香港、台灣、東南亞,成為顯性文化。

那麼,蘇北為何會被歧視?有人說,那是因為蘇北窮,經濟落後,比不上蘇南,很多人會提出異議,畢竟蘇北雖然在省內比不過蘇南,但比起其他省份並不算落後。還有人說,因為語言問題,蘇南人以他們的吳語作為驕傲,對於說著江淮官話的北方人很瞧不起,這點也值得商榷,畢竟江南的南京、鎮江說的同樣不是吳語,而是江淮官話,而江北的啟東、海門、靖江,同樣是說吳語的。

吳語區地圖,吳語區帶有一種文化上的驕傲感

那麼,蘇北為何被歧視呢?要分析這個問題,我們回顧下歷史,卻驚人地發現,蘇北歷史上並不是一直被歧視的,至少明清時期還不全是如此。

明清時候,揚州、淮安就是今天的北上廣

在明清時候,由於京杭大運河的發達,沿途城市紛紛繁華起來,不亞於今天的沿海大都市,其中的揚州和淮安十分繁榮,比起蘇州、杭州也不遜色,正因為揚州淮安的繁榮,才形成了文化底蘊深厚的淮揚菜。如果說揚州不算蘇北,還可以算作蘇中的話,那麼淮安就是標準的蘇北,然而那個時候,蘇南無人歧視淮安,甚至十分羨慕淮安的繁華。而揚州,則是江蘇鹽商巨富的私家花園,可以說,那個時候,「騎鶴上揚州」可是很有吸引力的,揚州的吸引力不亞於今天的廣州。

揚州繁華圖(清朝)

只是到了清朝末年,鴉片戰爭驚醒了迷夢中的國人,「五口通商」繁華了上海、寧波、福州、廈門和廣州,以上海為主的東南沿海開始全面繁榮,辟租界、開海關、設銀行、辦工廠,上海成為全中國的經濟重心,在1947年,上海佔了全中國GDP的30%之多(不含香港、澳門),受到上海輻射的蘇南也開始大力發展起來,而京杭大運河因為阻塞的原因,日漸衰落,淮安也漸漸變成了標準的中等城市,直到失去吸引力。

而幸運的蘇南,在宋元時代憑藉長江、明清時代憑藉運河繁榮的蘇南地區,則在近現代憑藉海運的上海繼續繁榮,將淮安遠遠甩在身後,直到發明了「剛波寧」這一歧視性的詞語、傳遍全國。而蘇北,則成為被遺忘的角落。到了新中國成立後,蘇北、皖北、豫西成了全國規劃的重點產量區域,也是限制開發地區,工業發展緩慢,而這些地區,無一例外都是現在被歧視的地區,在蘇南早就通鐵路、高鐵、地鐵的時候,鹽城2018年才開始建造第一條高鐵,蘇北的交通遠遠落後了。

黃河、淮河泛濫造成了蘇北的貧窮和落後

如果說,蘇北的淮安曾經繁榮過,那麼鹽城地區則一直都是貧窮落後的代表,可以說,對於蘇北的歧視主要來自於鹽城,而鹽城自古就是比較窮的地方,所謂「窮鄉僻壤出刁民」是蘇南人、尤其是上海人對鹽城的印象。

那麼,鹽城為何貧窮呢?

如果我們翻看下明清的地圖,可以看出,黃河古入海口居然不在今天的山東東營,而在鹽城濱海,在明清時代,黃河是從鹽城入海的,這一地區沒有的出海口,發狂的黃河奪取了淮河的水道入海,而淮河無法承載黃河的水量進而泛濫,造成了數萬平方公里的黃泛區,而豫西、皖北、蘇北正好處在這一黃泛區,正是這一黃泛區造成了第一大片地區的落後,當江南還在魚米之鄉、知書達理的時候,蘇北、皖北的人日復一年被黃河、淮河泛濫而擔驚受怕,如何靜得下心讀書、生產呢?難怪乎明清時代,蘇州府出了80位狀元,而明清600年,淮安府鹽城縣也只出過20位舉人,如此巨大的差異,自然鹽城是越來越落後。

同樣,衰落的有河南省的許多城市,在北宋時代,河南省是最為繁華的地區,不談都城汴京了,就說那個時候的南京——應天府,在今天的河南商丘,這座城市在北宋時十分繁榮,范仲淹在此地建有書院,這座城市裡小橋流水、環境清幽,不亞於後來的應天府—江蘇南京。

那麼,今天會有人專門去商丘旅遊嗎?恐怕很少,為何商丘會衰落成今天這個樣子呢?因為北宋末年,金兵入侵,北宋為了抵禦金兵,炸毀了黃河堤壩,就此造成了黃河無險可守,金兵年年作戰,沒時間修復黃河,到了元朝時,黃河奪淮入海已成定局,這才造成了800年的黃河泛濫。

所以,北宋時候的江淮地區,反而是最發達的,不亞於蘇杭,因為黃河泛濫,東京夢華、應天流水,統統不見了。

而蘇北正處在黃泛地區,歷來受水患困擾,鹽城尤甚,晚清時期,黃河大泛濫,造成蘇北50多萬人成為了難民,向南遷徙,民國初年,蘇北黃河、淮河先後三次大泛濫,同時,軍閥混戰,江淮地區成為亂兵相接之地,蘇北生靈塗炭,難民湧入蘇南和上海,這才造成了上海人的歧視。同樣的還有,河南地區,特別是抗日戰爭時期,國民政府為了抵禦日軍進攻,炸毀花園口堤壩,造成了500萬難民,可以說,這些被歧視的地區背後承載了江南繁榮的太多負擔。

今天蘇北受歧視很大方面源自蘇北人內心的自卑

而到了新中國,不管別人怎麼評價,新中國還是治好了淮河,在毛澤東「一定要治好淮河」的呼籲下,發動了數百萬人挑河,挖出了蘇北灌溉總渠,徹底修好了淮河,蘇北也迎來了新生,到了今天,蘇北、蘇南歧視其實已經相對而言較少了,尤其揚州、泰州、南通這一蘇中地區的脫離,蘇北的範圍也在減少。

但我要說,今天蘇北人覺得自己被歧視,很大程度上,源自內心的不自信。比如說中華城市吧,有對蘇北人的歧視,成為剛波寧,也有對吳語區人的歧視,比如稱浙江人為「山越猴」,但浙江人就沒有蘇北人這麼敏感,過於注重這一歧視,有時過於注重歧視,是內心自卑的體現。

比如廣東,這一古代的化外之地,今天的發達地區,廣東人絲毫沒有被歧視的感覺,源自對其文化的自信,尤其是以香港為主的粵語文化,使得廣東成為文化強勢輸出地區。

而蘇北人,則總是羞於承認自己的蘇北身份,一旦到了蘇南,必以蘇南人自居,學說起了吳語,雖然說得不倫不類,也絕不提自己的北方身份,這本來就源自文化上的不自信,的確,中國最興盛的文化就是江南文化,蘇北人覺得抬不起頭,儘管四大名著中的《西遊記》和《水滸傳》與蘇北有關。

這裡再舉一個貼切的例子,可能蘇北人看了最有感悟,那就是朱元璋,他是鳳陽人,可能很多人壓根不知道鳳陽今天是哪個市的,只知道這個縣很窮,朱元璋也一直以鳳陽濠州人而自卑,儘管那個時候還沒有安徽,只有「河南江北行省」,朱元璋一直想消磨掉自己的鳳陽印跡,他找人考據,說自己祖上是沛縣的,和劉邦同鄉,又說母親李氏是江南人,逃難到 了鳳陽,母親祖籍句容(今屬江蘇鎮江),後來又考據說自己的祖先是朱熹。

這些種種,都源自朱元璋的不自信,身為一個農民的兒子,討過飯、當過和尚,實在丟臉,在浙東學士劉基、宋濂面前實在抬不起頭,他拼了命要抹去自己的鳳陽印跡。

直到朱元璋最終逆天改命,當上了皇帝,一統華夏建立了300年大明王朝,明太祖不再自卑,他不再要求自己是朱熹後人,也不再考據自己和句容的關係了,他堂堂正正說,自己是淮右布衣,也不掩飾自己的鳳陽身份了,堂而皇之將「明祖陵」建在了鳳陽,祭祖歸宗。他將蘇松常和杭嘉湖分家,設立了南直隸,創造了江蘇,他成了南京的建造者,今天南京堂而皇之佔有了明太祖遺產,他不用乞求句容收留他的遺產。

明孝陵

朱元璋最終戰勝了自己的不自信,其實蘇北人也是如此,只要從現在開始創造歷史,也照樣輝煌,不要抱怨被人歧視,歷史是你自己創造的,你若盛開,清風自來,此言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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