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路過未來,與未來擦身而過
《路過未來》是一部令人揪心的電影。
當下國內的電影市場,現實主義題材彷彿很不受歡迎。市場經濟下,口碑的好壞不要緊,要緊的是能不能賺到高票房。於是,大行其道的,或者是各種IP片、流量明星擔當片;或者是故弄玄虛的文藝片;或者是偽裝成現實主義文藝片的「四不像」。用電影來看一看人間百態,講一講活生生的血淚故事,似乎已經是「老古董們」才關心的事情。好在其音量雖然微弱,聲線卻不曾間斷,每隔幾年,就會出現一部這樣的片子,比如《桃姐》,比如《親愛的》,比如賈樟柯。在這個意義上,《路過未來》的完成與上映,實在值得珍惜。
對於很多野心勃勃的文藝創作者而言,追求抽象的形而上殘酷與深刻才是藝術的正道,具體的現實只能是瑣碎而易逝的,只有永恆的人性才是他們偏愛的主題,現實中的愛恨情仇苦樂悲歡與他們無關。他們超越時代,作品要追求經典的永恆。但是,並非每個人都是莎士比亞,能夠如莎翁他老人家一樣穿越歷史,永立經典之林。其實,同樣值得講述的,是我們自己的當下,是每個人都身處其中、與之肉搏的時代;是每個人無論幸或不幸,都要奮力活著的故事。當把鏡頭聚焦到這些平凡人的瑣碎上時,同樣是平凡人的觀眾大概才會感同身受,同時也會覺得,闖進文學史思想史中、成為某一種「經典」的「這樣愚弱的國民病死多少,都不必以為不幸」的論述,如果不被看作是一種策略性的修辭,則幾乎就是一句惡語了。
《路過未來》講的是一個「病」與「死」的故事,但只要稍有良心的人,大概都不會覺得這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故事。畢竟每個人——或者至少是大多數人——都切切實實地以血肉之軀活在當下,瞬息萬變的當下,帶著他們儘管可能卑微、但本質上仍然純粹的尊嚴。
原來,工廠里的中年女工也要為了見情人而特意梳妝打扮;「打工二代」不惜用全部積蓄給父親買一塊深圳的墓地;高尚的文青不願與普通人共享的海子和周雲蓬,實際上也會打動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廠妹、廠仔。「生存」與「溫飽」固然重要,但在這個時代,「發展」也是每個人的自然欲求。都市節奏使每個人都對現代性的所有後果無師自通。老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所描述的時間域,在今天早已被縮短了幾倍,天翻地覆也許就是一個夜晚的事。一夜過去,人可能就病了,電影里地產中介不斷重複的「房價每天都在漲,早買一天就早省一天的錢」。當然,歷史的望遠鏡可以看得很遠很廣,在足夠廣大的時候,一個人、一個群體、一個城市都可能如螻蟻般微不足道。但是,在銀幕前的兩個小時,在生命中的分分秒秒,仍然是要時代中人去親歷的。在面對別人的苦難時,在經由這苦難想到眼前面對的世界時,內心的震動仍然是無法避免的,仍然值得體會、值得談論。
按照中國古代的傳統,故事最後必然要有一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結尾。但現在已經很少有這樣的故事了,現實主義也不可能這樣講。電影的故事和要素其實很常見:普通人辛苦半生,略有積蓄,以為生活狀況可以就此改善,卻忽然間因病致貧;各處的城市房價飛漲,炒房者和剛需戶一樣都買紅了眼;頹敗的老舊建築與高樓並立的大都市,玉米地里討生活的甘肅農村;廠妹愛美,借錢整容,整容到死;為了最基本的生存和尊嚴,要掙錢,為了掙錢,姑娘們不必做妓女,但是可以「試藥」,賣腎只能賣兩次,試藥卻可以一直試……
為什麼?怎麼辦?電影人所要做的,只是把它講述出來。這些看上去是老生常談,其實已經別具了時代的新意。女主角耀婷說自己屬馬,屬馬,應該是1990或者1991年出生的,是中老年人很愛數落的90後。她在深圳這樣的奇觀都市,背負著父輩的恩債,也背負著妹妹——應該是一個00後——的未來,拚命掙著一家四口的生活。這電影最能打動人的,大概就是與女主角同時代的年輕人。這一代年輕人,正在承受前輩們「改造世界」的結果,自覺或者不自覺,自願或者不自願,他們都不得不在一片一些人看來豐饒的土地上,獻出自己的血汗。
面對不幸,耀婷在故事最後,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這都是命。但這真的是命嗎?
文| 巒川
本文刊載於20180528《北京青年報》B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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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員穿過的球鞋入藏「大英」,與古埃及文物並置——為了吸引並留住觀眾,世 界級博物館都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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