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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身藝術與放棄個性——評T.S.艾略特的《傳統與個人才能》

獻身藝術與放棄個性

評T.S.艾略特的《傳統與個人才能》

看完艾略特的這篇評論文章,我很有閱讀各式各樣的文學作品的慾望,艾略特所描繪的「歷史意識」是如此的令我心動。

但我能否在寫作時抗拒這種歷史意識的領導呢?作為一個不斷暗示自己要「自由表達」的寫作者,艾略特給予我沉重而有益的批判,我如此——

拙劣的詩人在他應該有意識的地方往往無意識,在他應該無意識的地方卻有意識。這兩方面的錯誤都趨向於使他成為「個人的」。詩歌不是感情的放縱,而是感情的脫離;詩歌不是個性的表現,而是個性的脫離。

敏感的寫作者會把自己代入到「拙劣的詩人」進行反思。而以上只是艾略特對我的批判中最為精準而矚目的一段,縱觀整篇文章,我覺得他都在親切地向我轉告這樣的建議:個人的個性,「我的自我」其實沒有什麼好表達的,沒有什麼文學上的價值。具有歷史意識的自我,將某種外在於自己的「東西」塑造成自己的個性後,表達才有意義,表達的自由才具備藝術的新穎。

當然,即使這是正確的藝術觀,我也可以拒絕它,不去追求所謂的價值,享受拙劣詩人的樂趣。不過,這也意味著為藝術獻身的犧牲還包括放棄最初的個性——藝術家也要經歷自我的解構與再建構。從這個角度上看,藝術的確是非常具有社會性的東西,在社會裡,個體總是習慣經歷無法進行自我指認的慘案,不能倖免於此的藝術家在這方面也絕非精神上的貴族,而是售賣精神的藝伎。

事實上,這種社會性的根源在於艾略特對藝術價值的定義。正如「一個人是他社會關係的總和」,艾略特告訴我們,我們無法就單個詩人本身進行評價,一個詩人的完整意義總是蘊含在他與傳統之間的關係里。由此可見,藝術的社會性不單單是體現在藝術是社會生產的產物,具有時代特性以及總是有一群各有分工的人在創作、圍觀與評說,更重要的是對藝術的深刻評價總無法離開傳統的標尺,藝術家要不改變傳統,要不被傳統所改變或拋棄。傳統是社會的公共知識與權力所在,藝術家的作品想在公共的領域裡呼吸,就要重演我們現實社會中剝削與排他的規律。

可以說,傳統正是這麼一種東西,它並不是作品原有的特徵,傳統與它所指涉的內容之間其實並不絕對如此,它只是已經發生的過去的有機之和。傳統不封塵在過去,而總是指向現在,它是一個永恆的進行體,是對即將新生的理想藝術家的要求與呼喚,要將其吞納為自身的部分。既然傳統總是在那裡,那麼當下也總是在這裡。真正的文學缺失的時代,也會以缺失作為它在傳統中的表徵,而賦予那些最能感應到歷史意識(或湊巧如是)的作家一席他們的位置。因此,我們又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傳統總是存在,因為它會即刻誕生在每一個意識到它缺失的角落裡,直到一個拙劣詩人的出現。拙劣者的藝術天賦正在於他自己是自己的傳統,少量的學習即可啟動他在藝術上的自得其樂。

如果普羅大眾能輕易達到一門藝術領域的巔峰,那麼這門藝術也就黯淡了。吃飯(若不加以複雜的儀式與規範性動作)難成藝術,因為人皆曉之。如果認識二十六個字母或百來個漢字對於我們的大腦是一場盛大的苦修,那麼寫字本身就會是令人敬仰的藝術文化,以此為基礎再複雜一點的文學,則是經典,有著細膩情感思想與複雜技法的作品,其欣賞的門檻可能就壓倒大部分人,成為藝術傳統的明珠了。

可見,藝術的審美雖然並不強調——但也毫不掩飾對努力或天賦的欣賞。想像藝術家背後所付出的艱辛,會增強藝術作品的美感。人們最鍾愛的美永遠是罕見或鮮有的,藝術家為了獲得成功,就要不斷攀登高峰。於是,我們很容易就會發現這場「競技遊戲」的本質,這也與我們所說的傳統有關——與過去、與他人進行比較。藝術的價值並不是客觀存在的東西,即它並不是某種所謂的宇宙真理與本質,並不是某種超越人類自身的存在,因為它的「有」總是訴說著整個人類環境的「無」,訴說著普羅大眾在此方面的無能,以此才能構建自身獨一無二的價值。而有兩種東西會對藝術的傳統帶來衝擊,一是技術、理念、工具的革新,降低了門檻,人皆曉之,也就動搖了藝術的價值;二是傳統價值虛無的藝術理念:崇尚完全的自由,或是以混亂與反傳統作為表達的主題。在藝術史上,這樣的顛覆並不少見。我認為,相信傳統的人也因此是在痴迷一種被構建出來的集體遊戲,在眾人的眼光中重新定義了個人的才能,而喪失了自由表達的初衷,被塑造為歷史中的人,進行無休止的比較與競爭。

有的人會反駁我這樣厭惡傳統的論調,他們認為藝術是一種尋找人類自身的運動,藝術的榮耀代表了人類的邊界與極限,傳統則是這條不斷進取的路中已經走過的部分。從這個角度,我們似乎又能重新獲得藝術價值對於人類社會所具有的客觀性,那就是無比真切的經驗,幫助後人攀向更高處。而追尋傳統,汲取經驗與另闢新徑,都是這項運動的協同合作。傳統也正因此是無比包容的體系,每一位作家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每一位作家都能站在巨人的肩膀,向邊界前進,從不同的角度拓寬人類的內涵。通過比較,走得越遠的作家,自然就更有成就。對於想要有所成就的作家,這也督促了他們學習前輩的經驗,在「歷史意識」的指導下發揮個人才能。

為了對這種反駁進行更深刻的回應,我會關注艾略特沒有關注的讀者的心理,來告訴大家,拙劣讀者的傲慢是如何影響作者去模仿傳統,而作為拙劣讀者的對面所被構建出來的理想讀者,又是如何將作者的個人才能與傳統進行分離,使作者體驗沒有約束的自由。

艾略特對作家進行考察,使他得出了「成熟的作家在於他的催化劑特性,用理智將經驗升華。作家不是有待表達的個性,而是特殊的媒介」的結論。我承認,對任何作家來說,這都是一條值得我們深思熟慮的建議,但其背後依然是對作家進行諸多的限制的思維模式。艾略特定義何為成熟,論證理性勝於個性,縱使其中有盤旋的餘地,也意味著傳統決不是無比包容的融合體系,而是互相排斥、進行話語權鬥爭的集合。傳統也會因此分裂,自由而堅持個性的渺小個體,就好比是一種傳統不斷分裂的細枝末節。所以,從這個角度,我也願意對讀者,而非作家進行考察,通過對讀者的傲慢進行一番細緻的考察,解放被條條框框約束的作家。

面對作品,讀者看見他們所能看見的東西。這種東西包括他們的期待,更確切地說就是許多他們一知半解的思想。一知半解誕生出一個人的興趣,激活一個人在這方面的熱忱,因為這使他們的思想與精神不完整,卻又能對此夸夸其談,他們急於彌補自身的缺失,但完整的終點永遠在遠方——他們永遠也不可能達到一種不再言說的平衡,除非他們從一開始就放棄言說,大徹大悟。因此,他們的拙劣首先就體現在用一種無可避免的功用態度去對待作家的作品。通過作品,他們驗證自己的偏見,在解釋人生所面臨的諸多現象以及自己行為的理由時,他們也試圖與他們所想要掌握的信念構建聯繫,來加深對信念的理解。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一個學習且不斷學以致用的過程,人生是他們發展認知的素材,作品在被他們所接受則更會如此。把這種偏見或信念具體到一個個辭彙,看這些辭彙如何被掛在他們嘴邊,如何在他們心裡不斷出現——他們懷著對一知半解之物的好奇與熱情來運用它——就會發現他們的人生猶如一項學習語言的實踐,乃至其中所隱喻的他們的命運與境遇在清醒的旁人看來有一種觸手可及的逼真觀感。

因為我們所具有的都是一知半解的思想,所以我們都無法成為理想讀者,而是拙劣的讀者,會無可避免地在求知的路上邀請作品作伴。而我們之所以總是處於一知半解的狀態,正是因為我們繼承了思想上的傳統,那些可供指涉當下生活的歷史辭彙,既便捷又模糊,成為我們認識的工具。藉助我們這些拙劣讀者的閱讀,傳統向渴望得到認可的作家施加影響。

其中不乏各式各樣的錯位。比如生活在傳統的「體制內」的作家,他在他的「手藝上」的熟練,可能就會築成一道被讀者欣賞的高牆,哪怕這種熟練所表現出的特徵,對於作家本人以及整個圈子來說都是平淡無奇的,又或者絕非重點——買櫝還珠,讀者的欣賞與讚譽,反而使作家感到心情複雜。又比如堅持獨立思考的作家,他所仰仗的是自身的傳統,從一開始就放棄了其他體系的認可,但讀者對他的認識,以及在之後對他的漸漸喜愛,都要從讀者最熟悉的部分開始,對他的評判也依然是以傳統為標尺,這使作者及其作品往往得到站不住腳的低劣評價。

與之相反的是,理想的讀者與作者建立的是一種自由的若即若離的關係。作者對讀者並沒有與生俱來的義務,讀者的評論也有自說自話的覺悟。這就回歸到文學乃至藝術的本質,在我看來,這個本質正是與艾略特意見相左的「自由的表達,個性的表達」。當讀者具有這樣不干涉作者創作的自覺時,傳統才真正收斂起它那似乎鮮為人知的巨大而深刻的影響力,給個人才能騰出自由發展的空間。

最後我想說的是,注重自我表達並不意味著放棄一切珍貴的傳統,正如我在一開始就表達出對「歷史意識」的興趣那樣,既然我在這條文學的路上行走,偶爾也會誕生出觀看別的風景的願望,而我的經歷也給予了我欣賞的修養與意識。但關鍵是,這種對傳統的繼承,應該是一種自由的體現,所謂自由,正是不出於功利的理由也可為之,即使不為之,也無關緊要。

我打算引一段我曾在別的地方寫下的文字(《嬉鬧的聖人》),使大家以新的注意力來閱讀它,以便闡明——或模糊——這種珍貴的自由:

我們遇到了一個嬉鬧的聖人

他比我們誰都會玩

玩心如此的重,卻有聖人的無憂

誰不想聆聽聖人的教誨

但誰都更想和聖人一起玩

生活開始變得像它原本一樣輕鬆

生命珍貴卻不沉重

我像是有了第三隻眼睛,或者是晚上不用睡覺

遇見更多的顏色,無盡的沉醉

歡暢的白天,歡暢的夜晚

聖人還教會我們成為自己的同伴

欣賞自己,聆聽自己

因此也有了時間,獨自一人去看天上的星星

直到有一天聖人離我們而去

我們突然都渴望起無意義的憂鬱與消沉

盼望那消磨自身的勞作與鬥爭

於是在那日復一日的嬉鬧的盡頭

我們唉聲嘆氣,卻又偷偷傻笑

不再輕鬆玩樂,努力嚴肅認真

敬畏神聖肅穆,進而去成為一個偉大的人

再與聖人重逢,被聖人致敬

詩歌中的「我們」是出於一種自由的人性,而從歡樂轉向憂愁。再誘人而鮮有的歡樂,也無法阻止「我們」聽從自己的內心去嘗試別的生活。歡樂與憂愁已經不分高下,關鍵在於轉變的自由。傳統在作家的個性面前,在人的無限而偉大的自由面前,不過是可選的景色,是高貴的主體的遊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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