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瓷探妙?民窯青花瓷畫與八大山人
工步營造?畫坊
江西民窯青花瓷器上的繪畫與八大山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是我研究古代民窯瓷畫之後的發現。這種認識，在拙著《中國民窯瓷繪藝術》一書中已有初步涉及，現在進一步談談個人的體會。
八大畫了不少「瞪眼」和「白眼向天」的鳥和魚。僅個人所見，就不下二三十幅之多。八大為什麼畫了如此眾多的「瞪眼」和「白眼向天」呢？古今都認為作者是通過這些特殊的表情，表達對清朝統治的反抗情緒。在個別作品中，作者還明確地表達了這種情緒，例如《孔雀牡丹》、《古梅圖》，或嘲諷清廷官僚或表達反清復明情思，都是有詩為證的。但大多數「瞪眼」和「白眼向天」的作品，既無詩詞，亦無說明，人們只是推測作者的用意。特別是那些縮脖凸肚像在慪氣的鵪鶉之類，作者的情緒表達得相當明顯。
那麼，八大山人何以偏偏尋找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緒呢？在大量古代瓷畫的啟發下，筆者逐漸發現，八大筆下的「瞪眼」和「白眼向天」的魚鳥，在民窯瓷畫中，尤其是江西青花瓷畫中所見極多，有些簡直畫得一模一樣。可以肯定，古代瓷繪和八大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繫。
唐代銅官窯瓷器上，鳥的「瞪眼」可說是一種通用的造型方法。這裡只介紹「青釉鳥紋壺」(圖01)，像這樣的實例多得很，宋元磁州窯瓷器上的魚鳥，也有「瞪眼」一類，與八大的「野雀圖」等作品十分相似(圖02)。如果說唐宋瓷繪離八大所處時間尚早，那麼，下面所舉則為在時間上與八大較近或很靠近的瓷畫實例。景德鎮青花，「瞪眼」造型可說貫穿了整個明代。如景泰一天順「獨佔鰲頭碗心」、弘治「碗心魚藻圖」、萬曆一天啟「古松飛鳥罐」等等。以上瓷繪，可與八大的「野雀圖」、「柳石八哥圖軸」等對應，都屬於「瞪眼」一類。而瓷畫「白眼向天」的「菊石小鳥罐」與八大「雜畫卷——安晚畫冊之二」中的魚和黑鵲如出一轍。值得注意的是，萬曆「菊石小鳥罐」在時間上更靠近八大。
圖01?唐?銅官窯青釉鳥紋壺局部
圖02?八大山人《野雀圖?雜畫卷局部》
民窯青花瓷畫與八大畫法相似或相同，不僅僅只反映在「瞪眼」和「白眼向天」上。還有寫意游魚的畫法。大寫意畫法的游魚，早在明代初期就出現在青花上。筆者在景德鎮瑤里古窯就撿集到這種標本，如「碗沿游魚」(圖03)，北京也有類似的標本出土。這個碗沿畫了四條游魚，用之與八大《雜畫冊之七》的游魚相比(圖04、05)，有驚人的相似之處。與八大同時代的崇禎、康熙兩朝，寫意游魚也是碗碟上的常見題材。還有樹葉的畫法，八大與天啟青花也十分相似。天啟到康熙，青花瓷上的寫意山水、花鳥很多，諸如蘆雁、小鹿、水塘，逸筆草草，氣韻生動。特別是誇張變形和減筆畫法，其藝術境界與八大的畫作息息相通。
圖03?明?碗沿游魚(注01)
圖04?八大山人《雜畫冊之七局部》
圖05?八大山人《魚鴨圖卷局部》
八大的造型與如此眾多的瓷畫造型相似或相同，究竟是巧合呢，還是他受到了瓷畫的影響呢？
為了探討這個問題，我們了解一下八大所處的生活環境和生活行蹤，也許有助於問題的解答。
八大天啟六年（1626）生於南昌。十幾歲就能詩善畫。二十三歲清兵佔南昌，八大隨家人退避新建，後落髮為僧。此後，轉輾奉新山中，進賢介岡、永豐睦岡、貴溪河潭等地。三十六歲回南昌，後又客居臨川。六十二歲還俗，生活於南昌，賣畫為生。看其行蹤，均為江西北部，這恰恰與盛產青花的景德鎮和樂平等地相距不遠。當時「景器通行全國」，北京大量青花瓷片出土可證。我們暫時沒有機會在八大生活的南昌等地撿集瓷片，但從考古報告看，八大所到地方多有墓葬青花出土。例如進賢附近的波陽、臨川、清江出土了成化青花，永豐附近的新開、南城等地出土了隆慶青花。這些碗碗罐罐，是老百姓生活必備之物。上面畫了「瞪眼」、「白眼向天」的鳥魚，想來不在少數。一位寫意畫大家，面對眼前或手中的大量寫意瓷畫，閉著眼不看是不可能的。
八大是位有特殊思想情緒的畫家。民窯瓷器上那些「瞪眼」、「白眼向天」的造型，在他看來，也許正合心意，萌發出借鑒其造型的念頭，從而創造出自己的藝術形象，以表達心中的反抗情緒。同樣，寫意游魚之類的畫法，也正合八大的藝術境界。與民間藝術互通有無，汲取其創作經驗，這也合情合理。
民窯瓷畫畫風以寫意為主流，與宮廷繪畫比較，那是一個自由自在的天地。這種藝術上的反羈束的自由精神，現在看來十分的「超前」，這正是八大一生所追求的。應當說，八大一方面接受古代文人畫家的傳統；一方面又從民間藝術汲取營養。但過去，史家多看重前者，對後者卻有所漠視。
在藝術的諸多領域中，常常是先有民間藝術的首創，後來才有專家的借鑒並予以提高。這種歷史現象，在八大的藝術上尤為明顯。也許正是他家鄉父老兄弟手中的碗碟、案頭的瓶罐，給他以藝術靈感，滋養出他這樣一位藝術大師(注02)。
注01：2000?黑龍江美術出版社?畢克官著《古瓷片》?p043?圖版?小編提供
注02：八大山人畫作圖片均出自於1985?江西人民出版社?《八大山人畫集》?小編提供文章續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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