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花朵留給春天
把花朵留給春天
西米（廣東）
山花爬到山頂的時候，太陽才剛從另一座山頭鑽出來。露水把她的褲腳打濕了，腳踝一陣清涼。
喂！你遲到了！
山花踮起腳跟，雙手圍成喇叭狀放在嘴邊，對著山谷喊。
喂！你遲到了！
山谷重複她的話，並附送給她長長的尾音。
離山花不遠，一片落滿松針的草甸像縣城店鋪里擺的絲絨地毯，擔桿和鐮刀靜靜地橫卧在地毯上，等著她。再往遠了看，能依稀看到一片客家土樓的黑瓦頂。那是她們的村莊，小小的幾十戶人家，再往遠一點，一片高聳入雲連綿不斷的山峰就擋住了山花的視線，山峰背後，是縣城。
山花想，還是先割草吧，晚回了，阿媽又要開臭口了。
她撿起鐮刀，埋頭割起草來。唰唰唰，草被割斷撩到腳邊的聲音像音樂般，在寂靜的山上奏出音符。這讓她想起雲楓那白皙而修長的手指，唻拍嗦拍，咪唻咪咪，嗦咪唻多……他的雙手在琴鍵上跳躍，頭髮也跳動著，彷彿精靈在伴舞。她無數次在音樂室的窗外偷聽、偷看他彈琴，空曠的音樂室里，唯一的一部鋼琴擺在舞台正中，雲楓穿著白襯衣牛仔褲，背對著她，默默地練琴。
怎麼還沒到？山花抬頭看了看四周，空空的，別說人，連平日里經常出來偷看的小松鼠都不見了蹤影。
是不是被他阿媽困住了呢？
雲楓爸是縣政府組織部部長，前幾年因為心肌梗塞，一夜之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在縣文化館做館長的雲楓媽從此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雲楓身上，逼著他練琴、練琴。其實，雲楓的文化課成績一直不錯，但是阿媽看多了官場中的各種潛規則，認為雲楓應該去音樂學院，畢業之後她才能發揮自己的優勢，幫雲楓找到最好的工作。
「喂！在想什麼呢！」一棵狗尾巴草撩在山花脖子上，雲楓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呵，我是想，你會不會……在練琴……
山花和雲楓都是紫城一中高三（3）班的學生。
山花爸是遠近聞名的「蛇王」，很疼山花。在山花高考前兩個月的一天，山花爸上山去抓那條他守了很久的「過山風」，準備給山花補補身子。山花爸把蛇洞挖了一半，都看到蛇尾巴了，沒承想，一隻刺蝟突然從腳邊溜過，山花爸腳下一個趔趄，剛從洞里竄出來逃命的「過山風」趁機在山花爸的小腿上咬了一口……
阿爸還山的第二天，阿媽說，家裡還有弟弟和妹妹，讀書成績比你好得多。你繼續讀下去，也未必考得上大學。就算考上了，你阿爸走了，我一個人哪裡供得起這麼多個！你已經讀到高三，很了不得啦！這村裡的妹子，有幾個讀書比你多的？滿足吧！
山花退學一周後，雲楓騎著腳踏車來到了她家，說要幫她補課。山花媽狠狠地往雲楓身上潑了一瓢水，罵，別覺著自己長得人模狗樣兒就跑來騙農村女娃兒！雲楓踩上腳踏車一溜煙跑了，阿媽還在罵罵咧咧，似罵雲楓，又似罵山花。補課、補課，什麼時候補大了肚子都沒人知道！沒文化沒關係，小小年紀就大肚子，那才丟人呢！
山花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之前還對讀書存著一點小小的幻想，被阿媽這一罵，山花徹底斷了讀書的念想。
沒想到，雲楓卻沒放棄，偷偷跟了山花一個多星期，摸准了山花每隔三天就要上山割草這個規律，追到山上來了。
他帶來了課堂筆記。一筆一畫寫得工工整整。三天補一次課，山花做著雲楓帶來的測試卷，成績倒也不會很差。
「再加把勁，考個大專，應該還是可以的。」雲楓笑眯眯地說，末了，又說，「你家務這麼重，都能有這樣的水平。要是高一開始就跟我們一樣，每天花更多的時間在學習上，考重本完全不是問題啊！」
山花不說話，只默默地聽。
課補完了，雲楓下山，踩著腳踏車走了。山花坐在山上，看著雲楓漸漸遠去的背影，直至消失，才握起鐮刀，一刀一刀割著草。
六月七日，考場上，雲楓怎麼搜尋，都沒有搜到山花的身影。聽準備一起考星海音樂學院的曼娜說，山花已經去了廣州一間皮具廠打工。
曼娜把手搭在雲楓肩上，說：「雲楓，把山路留給山花，把花朵留給春天，我想，這就是她的心思。」
主編點評
《把花朵留給春天》的故事不太新鮮了，尤其是主人公山花因貧困輟學這一情節落入了俗套，但這篇作品仍有它的價值。一是主人公與生存環境非常協調，也就是說故事具有比較強的內在邏輯；二是結尾，曼娜這個人物的出現，看似突兀，實則極富意味。
TAG:活字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