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樓宇烈:群魔亂舞,何處安放我們的信仰?

樓宇烈:群魔亂舞,何處安放我們的信仰?

文章來源:愛思想網

樓宇烈,1934年12月10日生於杭州,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宗教研究院名譽院長, 校學術委員會委員,算得上是我國當下傳統文化特別是佛學研究的權威了。

下邊的這篇文章,樓先生深度剖析信仰世界裡邊的種種亂象,並在哲學層面給出了「正信」的方法,特此推薦。

群魔亂舞,如何正信?

有同學提出問題,說現在是一個群魔亂舞的時代,我們應該如何做出分辨?其實每個時代都是群魔亂舞的,有佛就會有魔嘛,這是分不開的,沒有魔也就不叫神了,這一定是會並存的東西,我們一定要認識到一個道理,漢代的哲學家董仲舒講過這樣的話,凡物必有合。什麼東西都是這樣,甚至是兩個對立的東西在一起才會誕生這樣一個事物,有上必有下,有內必有外,有前必有後,有陰必有陽。

我覺得我們中國人用很簡單的話將世界事物的根本特性給解釋出來了,那就是對立統一,萬事萬物,都是無法獨自成立的,所以世界是對立統一,相反相成的。我們不能夠理想化,如果惡消失了,善也就無從談起了,因為只有在對比中間,我們才能發現這是善,那是惡。我們常常想把壞的事情都搞掉,這樣就好了,但是事實是搞不掉的,我們只能夠想辦法,讓他們達到平衡,而這個平衡也不是各自百分之五十,也不是完全讓邪氣消失,而是要想辦法讓正氣能夠壓過邪氣,讓大家都能夠信奉正氣,那麼邪氣的市場就小了,我們這個社會就會以正氣為主了。

我們現在社會上有很多不好的現象,大家都覺得看不下去,甚至會覺得我好心去做些好事情,但是卻落不到好報,那乾脆好事我也不做了,如果人人都這樣想的話,那就麻煩了,沒有人去做好事,正氣就越來越下降了,邪氣反而得到了上升。所以中國人一直講,後來佛教也經常講這樣的話,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不要因為這個善很小,我不做也沒關係,不要因為這個惡很小,我做也沒什麼大不了。你做點兒小小的惡事,他做點兒小小的惡事,加起來就成了大惡事,這個社會的氣場就變了,大家都做小小的善事,積累起來,這個社會的正氣就上揚了。

所以事物一定是相反相成的,我常常講,我們中國人在近代以來,受到進化論思想的影響太嚴重,我們覺得進化論思想很先進的,很科學,這也造成我們的思維方式產生了一些問題,我們總認為,什麼事物都是從簡單到複雜,從低級到高級,從不好到好,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因為事物並不是單向發展的,當這樣的思想流行的時候,我們就會認為壞的事情是會變好的,壞的事情也是會越來越少的。

我們近代有位思想家,叫章太炎,他就提出了一個「俱分進化論」,他認為進化不是單向的,「善亦進化,惡亦進化。」這個是很有道理的,其實我們中國人早就講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正面的東西進一尺就不容易了,但是這個魔一下就進一丈了。有些東西不是越來越複雜,到「道」的層次,高的層次反而應該是簡單的,大道至簡嘛,啰里啰嗦複雜得要命,反而不是真理。現在人的本事總是覺得複雜是好的,比如說學者的本事是化簡為繁,這是我的本事,說得你聽不懂,這說明學問高,有多少人能做到深入淺出呢?這是最難的事情,有多少人能把複雜的問題簡單的歸納出來,讓大家聽明白,能夠去操作,能夠去實踐呢?

剛剛說起來這些話題,為什麼呢?意思是不要去埋怨那些歪門邪道的群魔,而應該埋怨我們自己,過去就有一句話叫,和尚不作怪,沒有人來拜。大家想想是不是這樣的道理,我要在這裡作著怪,大家可能都要跪下來磕頭了。我講得普普通通,大家就覺得挺平常的,沒什麼特別。不作怪沒人拜,要有人拜,那就要作怪,從現在商業經濟的角度來說,這是市場的問題,這麼做有市場,我要想辦法炒作,大家就會來拜,就會來買啊。還有很多人聽到這麼說會覺得不開心,認為這麼神聖,還要用市場來解釋,這是褻瀆。

實際上神聖跟庸俗也是分不開的,再神聖的東西,沒人來信,有什麼用啊?只有有人來信,才能維護住這個神聖,所以要讓人進這個門,來信這一套。但是大家又都好奇,喜歡作怪的東西,那我們能責怪作怪的人嗎?他作怪是因為我們喜歡他作怪,所以我曾經多次講,我們現在的關鍵不是去打擊所謂邪門的東西,而是要提升我們自己的認知程度、認識程度,要有分辨能力。我也在很多佛學院,跟很多出家人說,我希望可以以正知正見來引導信徒,希望我們的信眾都可以進入一個正信正修,不要去邪信邪修。其實很多道理都很簡單的,就在我們的生活中間,離不開我們的生活,但是我們總是要去相信一些生活之外的東西,當然這也不奇怪,就是因為人的那種好奇心,或者求新求變,總是不滿意我們傳統的東西,認為那是守舊的,就要求新,但是新到後來,或許將我們自己都給忘掉了。

就好像隨著科技的發展,或許不遠的將來,機器人也會進入到我們的生活,其實人通過機器,去完成一些危險的,人不能夠承受的事情,是正常的,但是要讓機器人進入到我們的日常生活,管理我們的日常生活,我覺得這就沒有必要了,因為我們人是可以完成日常生活的,自己是可以做的,但是有些科學家認為,今後單親家庭也好,空巢老人也好,有機器人作伴,沒關係,但是情感的溫度如何能夠體現呢?現在我們也在鼓吹大數據,認為今後的事情通過數據都可以解決,去看病,通過大數據都可以解決,甚至法庭也可以變成網上法庭,因為案例和記錄都在裡面,現在判一個案子,或許北京、上海、廣州各地的判定都不盡相同,但是通過數據,可以達到公平公正,一視同仁。但是我認為,這些事情有那麼簡單嗎?

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也沒有完全相同的人,只能說大致相同,科學的這種歸納的方法,再歸納也不可能把世界上六十億人都歸納成一個道理,我們誇張一點兒說,經過一億人的統計,得到的規律,可以用在六十億人身上嗎?科學就是通過歸納,得到一個標準,然後推廣到所有人的身上,這樣的科學我們可以思考一下,究竟科學的效果在什麼地方?我們常說,科學日新月異,為什麼日新月異?正是因為永遠是通過局部得到的結論,在推廣中又遇到了新的問題,從牛頓的力學,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就是這樣的。隨著我們的視野開闊,曾經簡單的肯定的東西,也變得不那麼簡單,所以我們又以新的前提,構造出新的理論,從而科學也得到了進步,正是因為科學總是在局部之中,而並不能夠從整體來看待問題。

也正是因為人的好奇心,還有這種求新心,才讓人有空子可以鑽,但是這種空子也是我們永遠制止不了的,永遠堵不住的,所以大家也不要想像大家都認同一個道理,都信邪教,或者都信正教,永遠是有人信這個,有人信那個的。我們看佛陀在公元前六世紀,創建佛教的時候,他本身也是個異端,因為是針對當時印度佔據主導地位的婆羅門教提出來的,當時的印度有九十六個外道,最主要的也還有十個呢,佛教修行當中的「八正道」很多都是針對外道而言的,所以永遠都是在這樣一種對立的狀態中間才能夠發展,也就是剛剛講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邪門的方法永遠比你更多,所以我們才要努力,抑止魔焰,讓正氣可以高揚,所以這個世界,這個社會,一直都在正邪之間、善惡之間膠著發展,有邪教,並不奇怪。

但要追求正知正見,就要我們不斷的去努力,去堅信,那些正確的理論,其實也不僅僅是理論的問題,我們現在的人也很關注自己的理性,理性確實有很大的力量,但人永遠是兩面,一面是理性的,還有一方面是情感的。理性上面想得通的,情感方面過不去,情感方面過得去的,理性方面想不通。真善美之間的關係,是非常糾結非常複雜的,中國近代有一位非常著名的學者叫王國維,他當時就糾結,說可愛的不可信,可信的不可愛。可愛是情感上面的,可信是理智上面的,如果我們要追求又可愛又可信,那就應該要不斷的提升自己,既要用理性去分析我們看到的一切,也要在情感上不斷的去體會我們所遇到的一切,理性是不講情感的,但是理性真的判斷正確以後,卻是更有情的。

比如佛教,看上去是無情的,但是道是無情卻有情,把自我放下了,去關懷更多的終生,這就從小愛變成了大愛。我們關鍵是要看到兩種對立的勢力是永遠存在的,我們每個人努力的去把正面的,用現在習慣的說法是正能量的東西去發揚,使負能量的東西少一點兒,使社會的正氣上揚一些,大家不去咱們那些邪惡的東西,我們只有這樣的辦法,因為去把它徹底消滅是不可能的。

你有那樣的社會需求,那樣的一種東西就必然會出現,昨天我在河北石家莊,參加禪文化論壇,主題當中涉及到河北的一位近代的高僧,叫法舫。將法舫的舍利從斯里蘭卡迎請回來,作為一個安放的儀式,論壇的主題也是這個。法舫是中國近代的高僧太虛大師的弟子,在近代佛教的歷史上,應該說有相當大的影響和貢獻,但是英年早逝,48歲的時候在斯里蘭卡去世,他在斯里蘭卡就是要做一個國際的佛教交流,他當年在那裡倡導創辦了世界佛教聯誼會,法舫作為代表中國是創始人之一。法舫法師曾經講到過,我們佛教在六個方面的關係要搞清楚,其中講到一個關係是這樣的,他說認識第一,信仰第二。從剛才提到的問題來講,對今天而言,這樣一個提法也很有意義,我們今天往往是顛倒的,變成了信仰第一,認識第二,所以就出現了盲目的信仰。法舫法師認為認識第一是首先要認識到這樣一種文化,這樣一種宗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子,而不是盲目的去信仰,這樣的一句話出自一位出家人之口,我覺得很不簡單,恐怕現在我們很多所謂的神職人員,首先也會告訴你信仰第一,認識是不要緊的,可以再說。

其實法舫的這種精神也不是他個人的,也可以說是中國禪宗的一個傳統,禪宗提倡的是正信,提倡是一種理性的信仰。禪宗的祖師們經常講,佛教,不怕不信,就怕迷信。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禪宗的祖師講,只有大疑,才會有大悟,小疑才會有小悟,不疑不悟。所以禪宗提倡我們要悟,但怎麼才能悟?有疑問才能悟,有對我們世界的認識,有對我們社會的認識,有對我們自身的認識,都會有很多很多的疑問,我們就是在疑問中去求真理,去尋求答案。需要我們不斷的去動腦筋,不斷的去思考這些問題,不斷的去分辨這件事情。

就好像《中庸》中所說的,我們要「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在信仰的問題上面也是這樣,我們要不斷的去學習了解,也要不斷的提問,事實是如此么?還要慎思,要縝密的思考,然後要明辨,哪個是真相,哪個是假象,要深刻的去思考這些問題。佛陀當年也是這樣,原來盲目的修,苦行了很多年,悟了嗎?沒有悟。反而苦行到了自己生命都處於危險的時候了,於是他接受了牧羊女的羊奶,恢復了體力,再到樹下去認真的思考。然後才悟到了四諦,悟到了苦集滅道。

開始認識到我們生命的過程,就是個苦的過程,這是他在生活實踐中體悟到的,肉體上面的,生老病死,情感上面的,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所以說一個生命是八苦纏繞的。然後進一步思考,這樣的苦的根源在哪裡?也就是身口意三業,三業的集聚才造成了生命的痛苦,所以佛陀悟到了第一個苦,第二個是集。然後再從三業分析哪個是最根本的,結果發現意業是最根本的,所謂意就是我們的心,貪嗔痴三心造成了我們生命中的八苦。然後再思考,我們追求的是一種什麼樣的人生,也就是寂滅,涅槃的這樣一種人生狀態。所謂寂滅也就是了脫生死,超越輪迴。

其實我們今天很多人學佛還是在輪迴里,總是想著我下輩子如何如何,沒有超越,當然我們從信仰的角度來說,也不能說這樣不好,但是從佛教的根本意義上講,佛教追求的不是通過輪迴來改變自己的生命狀態,而是從根本上超越這個生死。所以是寂滅的,也就是涅槃的。

那麼怎麼才能了脫生死,超越輪迴,達到這樣一種寂滅的狀態呢?就要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來認識世界,認識社會,認識人生,從而在實踐中完成修行,這就是佛陀提出來的道。

苦集滅道,苦是現實中的事情,造成現實的苦是因為集,三業的結集,也可以說是因為我們現實世界中的因果關係,然後我們要超越它,追求滅的這樣一種境界,通過修正,通過對世界的,智慧的認識,也就是道。

也就是說佛陀是通過理性的思考才建立起這樣的一套信仰的,他教導我們的信眾也是這樣的,也要不斷的去思考人生中的各種問題,所以這是圍繞著人生問題來展開的。並不是去期待著某一種力量,或者期待著佛陀來救助大家的。

佛陀臨終的時候,他的弟子圍著他,我們看卧佛的造像,旁邊有很多人圍著他,他的弟子在哀求佛陀,說你能不能別走啊,能不能留下來,我們離不開你,我們需要你。佛陀的回答是那是不可能的,而是告訴大家要認識到一個道理,生必有死,聚必有散,會必有離,沒有事物是永恆的,佛也是個事物,就不可能永生不滅,所以大家不要祈求。那麼大家就說,你能不能再來啊?按照印度文化裡面的生命觀,一個生命死了以後可以再來,輪迴是印度文化的生命觀,也就是說佛陀去了以後能不能再來?佛陀則回答說,我去了以後也不可能再來,我已經了脫了生死,超越了輪迴,我已經不在這個輪迴中了,我怎麼會再來呢?所以也不可能再來了。於是他的弟子們就很難過很傷心了,佛陀則說大家不要難過,我死了以後,大家可以以戒為師。

戒是什麼戒,這個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戒,但這可以看做是一個根本戒,也就是遵守了這樣的一個戒,你才是一個佛教的信徒,不這樣做,就不是,也就是給佛教定了性了,這樣做就是佛教,不這樣做就不是佛教,也就是我們經常在寺廟裡面可以常常看到的這樣的話,「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不要做壞事,努力做好事,自己凈化自己的心靈,這就是佛教。其實這個戒已經告訴我們怎麼樣做才是佛教,其實很簡單,照著做就好了,沒有必要求這個,求那個,求這個神通,求那個長生不死,求那個永遠不生病,那都是沒有凈化自己的心靈才造成的。

也正因為這樣,所以給了很多很多空子,可以給那些搞邪道的人來鑽,實際上是我們自己沒有凈化自己的心靈啊,這才讓魔有空可鑽。自凈其意,也就是自凈其心,壇經裡面有這樣四句話,說的是一些佛菩薩體現的是什麼樣的一種精神的,「慈悲即是觀音,喜舍名為勢至,能凈即釋迦,平直即彌陀。」觀音菩薩體現的是慈悲,大勢至菩薩體現的是喜舍,這是佛教通過禪修獲得的「四無量心」,無量就是無窮無盡的,最高的,最重要的,那麼觀音和大勢至這兩位菩薩就是慈悲喜舍的化身,就是來展示給我們看的,佛教的慈悲和喜舍的精神。觀音菩薩體現慈悲,慈給人以快樂,悲去除人們的苦難,這是佛教的根本精神——慈悲,「不為自身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

這就是慈悲的精神,也就是奉獻的精神,利他的精神;釋迦牟尼說以戒為師,體現的就是「能凈」,「凈」就是自凈其意,所以釋迦牟尼就是能自我凈化心靈的一個典型的代表,我們就是都要跟他學習,按照這樣去做;大勢至體現的是「喜舍」,「喜」就是歡喜,佛教的歡喜不是自己的歡喜,而是跟眾生同歡喜,所以我們常常講,佛教裡面要施捨、布施,廣種福田,並不是為我自己種福田,而是為眾生種福田,眾生都能夠得到福報,都能夠得到歡喜,「舍」則是能看破,悲也好,喜也好,樂也好,哀也好,都能夠看破,放下;「平直是彌陀」,我們一天到晚口念阿彌陀佛,希望可以往生極樂世界,可以過一種清靜愉快的生活,可是這個地方告訴我們要「平直」,跟「斜曲」對應,要正直的做人,要有無分別心,直心是道場,平常心是道,也就是無分別心。所以這些佛菩薩都是佛法的一種精神,一種道理的體現,我們學佛學菩薩,我們就是要我們能按照佛菩薩那樣去做。

其實我們想這樣想那樣,還是我們貪心未泯,才有人可以鑽空子。以佛菩薩來展現佛教根本的精神,所以拜佛拜菩薩,不是去求佛求菩薩,而是要去作佛作菩薩。按照「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的精神去做,你就是佛,你就是菩薩,這就是正信。

本文圖片來源於網路,如有侵權請聯繫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京博國學 的精彩文章:

愛因斯坦:把安逸和享樂當作人生唯一目標,那不過是豬圈裡的理想
曾國藩:這才是最好的教育,99%的人都錯了

TAG:京博國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