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小伙帶女友回家，家長逼他另娶，誰知當天婚禮變葬禮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七宸 | 禁止轉載

1

如果論資歷，單珊珊算是太醫院裡年紀最老的一批，誰也說不清這個小姑娘是什麼時候進宮的，只隱約知道她原本是個葯倌，雖然存在感稀薄，卻經曆本朝三次皇位更迭而不老不死。

不老不死是為妖，於是大家有理由相信，單珊珊是個妖。

然而她究竟為什麼不安安分分待在妖界，反而來人間討生活。這一點就連她的死黨——太子殿下謝宸都不知道。

說起太子殿下和單珊珊的孽緣，簡直是一部血淚史。

太子謝宸在年幼時體型頗為圓潤，遠遠望去彷彿一隻不折不扣的白糰子，萌起來能吐你一臉奶的那種。皇帝陛下每次看到太子那圓滾滾的體型，就覺得一陣心塞，轉頭就把當時太醫院裡專賣減肥藥的小葯官單珊珊丟來了東宮。

「你如果不能讓太子瘦下來，朕就要你全家陪葬！」

單珊珊：「……」太醫有風險，從業需謹慎。

為此單珊珊絞盡各種腦汁來試圖讓謝宸瘦身，從每頓飯只給他吃青菜吃到一臉菜色，到凌晨強行把謝宸從被窩裡挖出來晨跑。

謝宸黑著一張臉，滿臉寫著「瞌睡」二字，根本不想爬出被窩，怎奈何單珊珊溫柔一笑，「太子殿下不想這麼辛苦也行，我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減肥方法，既不需要節食也不需要運動，還能立刻見效絕不反彈，殿下要試試嗎？」

小太子滿懷希冀地問：「什麼法子？」

「割肉。」

於是來到東宮的當天晚上，單珊珊就榮登東宮黑名單榜首。

開始謝宸對單珊珊的態度極其冷淡，基本不同她交談。在單珊珊成功打入東宮內部還沒幾天，皇上親傳聖旨，說太子也到了出閣讀書的時候，讓他明天去學堂參加入學考試。

謝宸聞言如遭雷擊，病急亂投醫之下居然求助單珊珊，「後面這部分，我都還沒有預習，考到了怎麼辦！」

單珊珊認真地給他出主意道：「明天帶把刀去，考則自殺。」

謝宸：「……」人性真他喵的黑暗啊。

當晚謝宸發憤圖強，頭懸樑錐刺股地連夜讀書，精神是感人的，成效是可喜的——他熬得太晚，導致第二天早上睡過了頭。

等他醒來時，只看到單珊珊眼下掛著淡淡的黑眼圈，一邊打哈欠一邊告訴他，「考試早就結束了。」

在太子暴走前，單珊珊把捲紙遞給謝宸，「我變成了你的樣子替你考的……你那是什麼眼神？不過是學童入學考試而已，我好歹是妖怪通識考試的狀元，才能來皇宮的好嗎？！」

彼時妖族和人族混雜生活，不少國家都聘請妖怪作為自己的護國神獸，更有不少妖族來人間討生活。

妖族不懂凡人規矩，為了防止它們出現「一怒之下上街隨便抓幾個人吃掉泄憤」這種類似情況，妖界專門設立了妖怪通識考試，只有通過考試才能被分配到人間工作。

妖怪通識考試被譽為三界最難的考試，據說當時經常有妖在考場上把卷子一撕，大哭「我不要做妖了」。那幾名出題考官的畫像更是被廣大妖族學子供奉了起來，隔三岔五的要麼燒燒香，要麼上板磚。

能拿狀元，證明單珊珊當妖時確實是個妖中學霸。再看著自己入學考試卷子上那大大的「甲等特優」，謝宸對單珊珊的敬佩之情頓時油然而生，「忘了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寫作單珊珊，讀作三三三。」

「……出身來歷呢？」

單珊珊指著自己的黑眼圈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是一隻熊貓。」

謝宸用充滿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單珊珊削薄的肩膀和伶仃細瘦的腰肢，這和他認知中的熊貓真是相差甚遠，「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她說的都是真的，不然她單珊珊為什麼要來賣減肥藥？她自己就是藥效最好的證明。

2

單珊珊大概是熊貓一族最大的恥辱，因為自古以來，她的家族裡還沒出現過瘦得像竹子的熊貓。

她至今記得，那是一個沒招誰沒惹誰的雨後，還是一頭幼崽的她採到幾朵罕見的五彩斑斕的蘑菇，藥效不明散發異香。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自然是把蘑菇扔得越遠越好，但——單珊珊當時不但年幼無知，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

蘑菇下肚，她不僅成功化出了人形，更是在一日之內連跑七七四十九趟廁所，根基大損，到最後奄奄一息熊比黃花瘦。

熊貓一族歷來以胖為美，單珊珊看著自己的體型，琢磨著自己繼續待在蜀地的話，以後長大了估計很難找到對象。於是她下定決心過五關斬六將，取得了妖怪通識考試的最高分，被分配到太醫院工作。

由於她一夜之間瘦成竹竿的經歷太過傳奇，至此單珊珊在宮中正式踏上了賣減肥藥以糊口的漫漫長路。她辛辛苦苦開闢出一片蘑菇養殖基地，企圖復原出那種能減肥的神奇蘑菇，只可惜她創業未半而花光預算。

要不是謝宸的原因，她恐怕早就被踢出皇宮了。

在謝宸和單珊珊混熟之後，單珊珊礙著交情，也不好對謝宸太過狠心。再加上謝宸給她分析局勢，等謝宸真的減肥成功瘦身下來之後，肯定不會再需要單珊珊了，那時候她該去哪裡討飯吃？

他說得好有道理，單珊珊立刻就叛變了。兩個人往往是在老皇帝親臨檢查效果時，裝模作樣地開始運動節食，皇上前腳剛走，單珊珊後腳就從懷裡掏出油炸雞腿開始投喂。

偶爾有人質疑單珊珊的投喂行為，她還會振振有詞地辯解，「太子殿下正在長身體，他一點都不胖，他只是餓了！」

不過有一點單珊珊說的沒錯。那段時間確實是謝宸成長的關鍵時期，她充滿愛意（與分量）地投喂顯然給謝宸提供了不少養分，導致謝宸每晚都會生長痛。

生長痛是因為骨骼生長得太快、與周圍筋肉產生了脫節，從而引起的撕裂性疼痛。

謝宸每晚都會被四肢的陣陣疼痛驚醒。他第一天晚上驚醒過來時，尚不知道身體出了什麼毛病，只能一個人疑神疑鬼胡亂猜測，縮在被子里低低地呻吟著。那聲音太過細微，以至於除了本體是熊貓的單珊珊之外，再沒有人聽到。

她是妖族，本來耳力出眾。再加上太醫院出身，自然知道怎麼針對這種情況。於是第二天，單珊珊從後宮偷走了一小瓶玫瑰藥油，她將藥油敷在謝宸小腿上，給他按摩放鬆關節處的肌肉。

謝宸昏昏沉沉地枕在滿室粉紅玫瑰香氛中，一時要擔心自己這樣會不會顯得太過娘炮，一時卻又覺得……好像真的不痛了。

滿室馨香中，謝宸不知為何夢見了他初見單珊珊時的情景，他一開始覺得單珊珊不讓他吃飯，實在太過可惡；後來發現她可哄，只要把她哄好了，代考投喂這種事情她也幹得出來；直到現在謝宸才發現，她好像……也蠻可愛的。

謝宸的生長痛只維持了一兩年，在這一兩年內，少年的身軀倏然像雨後青竹似的迅速抽條拔節。

他臉上逐漸退去了童年時的嬰兒肥，顯出某種青澀而美好的稜角來，整個人盛滿鋒利的少年銳氣，大部分宮女和小部分侍衛經過謝宸身邊都會紅著臉說：「太子好帥，除了……」

謝宸特別不能理解，為什麼只有單珊珊一看到他就長吁短嘆，神情就像看自己地里長歪了的大白菜。他以為單珊珊一時沒能領會到自己的魅力，就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打轉，活像是炫耀開屏的雄孔雀。

直到有一天，單珊珊愁眉苦臉地挽著小包裹來跟他告別，謝宸才終於想起——單珊珊是作為私人減肥官來到他身邊的，而他現在，很明顯不再需要她了。

他一心一意想要快點長大，長成所有人都艷羨的華美兒郎，最好能長成讓單珊珊一眼就喜歡的那種模樣。為此他每天聞雞起舞努力鍛煉從不挑食，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努力，竟是在努力將她越推越遠。

「你以為我沒有想把你再喂胖回去嗎，」單珊珊悲傷道，「可是你為什麼怎麼吃都吃不胖！」

謝宸：「……」怪我咯？

3

單珊珊走的那天，太子謝宸特地設宴相送。她全副身心都沉浸在「這是最後一頓了」的悲愴中，正要化悲憤為食慾，冷不丁宴席上突然冒出一個全身黑衣的刺客，筆直地朝太子衝來。

老實說，刺客單珊珊見得多了，但渾身黏著雞毛、手持菜刀、身手一看就很菜的刺客她還是頭一回見，嚇得她手上雞腿都掉了。

她身邊的太子謝宸用力推了她一把，「護駕啊！」

聲音竟然不是害怕，而是暗含了一絲……恨鐵不成鋼？

單珊珊來不及細想，她好歹是全場唯一有點戰鬥力的熊貓，當即挺胸而出，伸手就放了個小火球。那刺客衣服剛剛被火球擦到，頓時就殺豬般地慘叫起來，一頭跳進了池塘里，再也沒有浮上來。

單珊珊：「……」

她懷疑般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剛才她釋放的明明是個小法術，為什麼會起到這種十方俱滅般的效果？

沒等她察覺出有什麼不對，太子謝宸已經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感動道：「你救了我一命。」

單珊珊老老實實說：「其實我覺得那個刺客有點蹊蹺……」

「我東宮再怎麼窮，也還是供養得起救命恩人的。」謝宸充耳不聞，當機立斷地重新定義了單珊珊的身份，「留在東宮吧，我養你。」

單珊珊今天要是踏出東宮的門，就要回太醫院重新當她的小葯官，此生估計是永無出頭之日了。而且太醫院裡勾心鬥角、薪水微薄，自然比不上太子東宮有吃有喝有陪睡。但單珊珊是這麼隨便抱大腿的人嗎？

當然是的。

宴會散場後，東宮御廚渾身濕漉漉地從池塘中爬了上來，吐掉嘴裡的空心蘆葦，脫下身上的緊身黑衣，喃喃地說：「該說太子殿下謀劃英明呢，還是單珊珊眼瞎呢……」

單珊珊在東宮，其實過得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混吃等死。

皇帝逐漸年邁，開始將一些政務交付謝宸處理。而今年謝宸負責是三月份的春闈，他其實並不太擅長這種科舉應試，但他想了想，還是把這項任務接下來了……因為他身邊的單珊珊實在是應試類人才。

她在東宮的時候，替謝宸考過了大大小小無數次試。

即使是皇上親自駕臨突擊檢查，她都有本事從三千書卷中準確押中皇上想考的題目，再在考試前一天把答案填鴨式灌輸給謝宸。用單珊珊的原話來說就是，「考試是我的生存本能，就像吃飯呼吸一樣。」

彼時尚年幼的謝宸一臉崇拜地看著她，心想不愧是從三界通識考試中殺出一條血路的怪胚。

然而，謝宸任命單珊珊為主考官的計划出現了意外。

倒不是單珊珊的學識不夠，主要是謝宸沒有想到，會有考生當眾襲擊主考官。

壯哉！試問考生之怒，伏屍一人，血流五步，今日是也。

那是個考了十餘次都名落孫山的士子，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懷揣兇器混進考場的，只知道他幾乎是以一種同歸於盡的架勢，將匕首刺進了單珊珊的胸膛。

匆忙趕到現場的謝宸眼睜睜地看著單珊珊倒了下去，她的生命力迅速流逝，慢慢退化為一團小小的黑白分明的熊貓。

在無數嘈雜的「抓刺客」「救命」的聲音背景里，單珊珊有點搞笑地抬起自己的熊掌，微弱叮嚀道：「要是我重傷不治了……千萬不要讓太醫院陪葬……」

說完，她便暈了過去。

單珊珊不是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死法，但她唯獨沒有設想過作為主考官被憤怒的士子殺死。

真丟人……說來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最終的死法是被某個大妖怪吞吃入腹呢……

單珊珊迷迷糊糊地想，畢竟按照以往的經驗來說……她前半輩子顛簸流離，從妖界逃到人界，就是怕被發現……仔細回想起來，她唯一稱得上平安喜樂的時光，好像只有和謝宸待在一起打打鬧鬧的時候。

在一片昏昏沉沉里，單珊珊模糊中念及謝宸兩個字，忽然心裡一動。

她並不畏懼死亡，但是她害怕她會把這種不祥帶給謝宸。

單珊珊掙扎出了一點求生的勇氣，拚命地想要睜開眼睛，忽然她感覺到自己丹田處有一團溫暖的靈氣，緩緩注入到她的四肢百骸。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那股靈氣的味道，很像是她曾經吃過的……減肥蘑菇？

4

單珊珊遇刺一案，最終還是不了了之了。

大理寺倒是盡心儘力地試圖去緝拿兇手，可兇手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謝宸忙得焦頭爛額，雷厲風行地替單珊珊追查真相，而單珊珊反倒好像沒事人一樣，每天在東宮謝宸的床上滾來滾去，撒嬌耍賴試圖讓他放棄追查。

「我大概知道來殺我的是什麼人，你不用再繼續查了。」她安撫謝宸說，「反正死亡這種事兒，一回生二回熟。為了這點小事把大理寺搞得雞飛狗跳，我有點於心不忍。」

謝宸敏感地抓住了重點，「一回生二回熟？」

除了春闈這一次，她還在哪裡死過一次？

「在蜀中，」單珊珊順口道，隨後她意識到了什麼，若無其事地生硬轉開了話題，「來京城這麼久，我有點想家了……」

她曾對謝宸提及過，她年幼的時候跟著父母背井離鄉，對蜀地的印象早已十分稀薄，謝宸還曾嘲笑過她「此間樂，不思蜀」。然而此刻單珊珊重傷初愈，眉眼蒼白，帶著再也掩飾不去的疲倦望向窗外，謝宸的心裡不由微微一動。

她當初究竟是為什麼，放棄了自己的故土，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呢？

看到謝宸的注意力終於被轉移，單珊珊長出了一口氣。

然而事情並未到此結束，數日之後，單珊珊傷已好得差不多，正準備從謝宸的房間搬出來時，卻看到下人們扛著一個竹簍，上面覆蓋著青翠欲滴的葉子，小心翼翼地擺在了她的面前。

謝宸隨手從竹簍里摸出一顆鮮紅的果實來，親自動手剝了，塞進呆若木雞的單珊珊嘴裡，「蜀地暫時沒辦法放你回去，怕路上危險……你想不想吃荔枝？」

蜀地盛產荔枝，單珊珊來到京城後不是沒有思念過鄉味，但是誰都知道「一騎紅塵妃子笑」的政治隱喻有多敏感，所以她也從未對謝宸提及過。

「你……」她抬頭看了謝宸一眼，很想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但話還未出口，在舌尖上轉了一圈，就變成了，「你想要什麼？只要你開口要。」

只要我有。

謝宸正在專註地給她剝荔枝，就快剝滿一整個水晶盤。聞言他詫異地抬頭看了單珊珊一眼，「我什麼都不……你是說真的？」

單珊珊極其鄭重地點了點頭。

謝宸一轉眼，微微笑道：「那我想……要你一縷頭髮。」

從此東宮的宮女太監們，經常看到太子謝宸腰上，佩著一個髮結走來走去。大家心知肚明那個髮結來自於何人，他們看著太子坦坦蕩蕩的神情，再聯想到單珊珊剛來時他當初的排斥，忍不住要感慨一句，「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5

皇上近些年纏綿病榻，不多久宮裡便傳出消息，說皇上欲傳位於太子。謝宸愈發忙碌起來。儘管如此，他還是每天固定抽出一個時辰，在單珊珊病床前膩膩歪歪。

那天是謝宸登基之日，平常這個時候他都在單珊珊房裡。但今天單珊珊閉目等了很久也沒有人來，她忽地睜開眼睛，十分篤定道：「謝宸出事了。」

旁邊的太監瞥了瞥嘴，剛想說吾皇登基大事，顧不上姑娘你也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要這樣紅口白舌咒我們陛下，突然外面傳來侍衛的急報，「殿下……陛下昏過去了！」

太監一愣，他下意識地想去看單珊珊，卻覺得面前一陣疾風吹過，定睛再看時，哪裡還有單珊珊的蹤影。

謝宸這次昏迷異常古怪，在場的幾十個侍衛發誓說：「陛下之前明明沒有任何異樣，忽然間就彷彿中了邪一樣暈倒在地。人蔘鹿茸等等珍稀藥材流水價地送進宮去，卻全都無濟於事。甚至有幾次太醫還露出口風，讓眾人準備好陛下的棺槨後事。」

謝宸偶爾清醒過來，會問身邊的人，「三三呢？」

所有人都一問搖頭三不知，好像在謝宸出事的那一刻，單珊珊就自這宮中消失了。

謝宸的意識時有時無，只記得叮囑旁人，「別讓她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別讓她……擔驚受怕的……」

旁邊伺候他的太監忍不住腹誹，「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當頭各自飛，您和她還不是夫妻呢……」

說起來，那個單珊珊真真鐵石心腸，陛下看眼就要駕崩了，她卻跑得不知蹤影，連看都不來看一眼，果然是天性涼薄的妖怪啊……

謝宸的情況越來越壞，到最後水米不進，朝臣甚至都已經從謝家宗室中選出了另一位皇室，萬事俱備，只等謝宸咽氣——這個日子不遠了。

然而就在這當口上，單珊珊出人意料地跑了回來。

太監實在是想不通，陛下的喪事都準備好了，就算單珊珊回來，又能有什麼用？謝宸連看她最後一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事實上，單珊珊是大步流星地從正門走了進來，神情自若彷彿她從未消失過。她抽出腰際的小刀劃開手心，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太監眼睜睜地看著她把手腕湊到謝宸嘴邊。

謝宸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兒，下意識地就想抗拒。單珊珊面寒如水，非常強硬道：「喝下去，不許吐。」

太監大驚失色，哆嗦道：「你……你……你要對陛下做什麼？！來人啊……」

「別吵，他活過來了，」單珊珊簡單診了一下謝宸的脈搏，這才虛脫了似的安心靠在謝宸床邊，一邊包紮自己的創口，一邊道，「這件事情，不要告訴謝宸。」

單珊珊一生經歷過很多次死亡，但幾乎每一次都化險為夷平安度過。她平時自吹可以看淡生死，直到輪到謝宸時，她才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她這次離開，是去給謝宸找葯的。

單珊珊也是從死門關上走過一圈的妖怪，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在春闈上被重傷快死時，是丹田裡的那股靈氣救了她一命。

那時她就醒悟過來，當初她吃下的可不是什麼減肥蘑菇。那是天地間罕見的仙草靈芝，記載中說妖怪吃了便能平添千年功力，甚至起死回生。只有那樣的靈藥，才能把謝宸從死亡邊緣救回來。

她一直在四處打聽靈藥的消息，可是那樣珍稀的仙草豈是說找便能找到的，單珊珊這一個月來幾乎不眠不休，足跡踏遍四海，卻仍然一無所獲。

她在絕望中終於病急亂投醫地想到，當初的靈芝尚未被她完全吸收，大量藥性殘存在她血液里——這也許這能救謝宸一命。

她賭贏了。

隨著謝宸一天天好轉，大臣們悄悄收斂了之前擁立其他宗室的小動作，謝宸也不好計較——他重傷初愈，需要仔細靜養，許多奏摺索性都交給了單珊珊票擬。

畢竟單珊珊論起資歷來也算是三朝元老，大臣們對謝宸此舉倒沒有什麼非議，他們另有大事要忙，比如說，給謝宸選妃。

於是各路大臣家的千金的畫像就被流水般地堆到了單珊珊案前，環肥燕瘦，看得人格外憂愁。單珊珊實在拿不定主意，便只好去問謝宸，「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謝宸一陣心塞，半晌才問她道：「你呢，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單珊珊不假思索道：「頭圓的。」

「投緣的？」謝宸剛想說像我們這樣投緣的嗎，就看到單珊珊在自己腦袋上比划了一圈，「像你小時候那樣，要圓，要胖，我們熊貓都喜歡圓潤一點的。」

謝宸：「……」自己的情敵居然就是從前的自己，這是什麼詭異的展開？

6

就算謝宸再怎麼不願意，選妃活動還是如火如荼地開始了。

謝宸擺出了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單珊珊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去找他商量。

「我從剛到太子東宮的第一天，你就不喜歡聽我的話……現在我都快要走了，你就不能讓我稍微少操點心嗎。」單珊珊揉著太陽穴，頭疼道，「等你封后大典結束我就會離開，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就這樣，看著你把自己的餘生交到另一個女子手裡，這樣我也就……死心了。

「為什麼？！」謝宸倏地站起身來，案桌上的文牒被他帶得撒了一地，他死死咬住牙，問，「為什麼……你要走？」

就因為這一次我不聽你的話？

「你可以為我皇爺爺送終，可以為我父皇送終，為什麼輪到我執政期間，你就這麼急著要走？」

「你到底在逃避什麼？！」

單珊珊嘴唇抿得很緊，像一條鋒利的線，她忽然說：「好啊，你想知道么？除非你先告訴我，你登基那天，到底是因為什麼才遇刺的？」

這句話像一桶短促有力的冰水當頭澆下，謝宸驀地閉上了嘴。

「沒關係，反正我也猜出來了。」單珊珊古怪一笑，「你是因為我才受傷的對吧。」

謝宸登基之日卻險些遇害，整個朝廷上下都亂作一團，刑部追查了此案很久卻毫無頭緒，這件事處處透著詭異。也有人猜測謝宸那次毫無緣由的昏迷倒像是某種詛咒，直到此刻才被單珊珊一語戳破——沒錯，那天對謝宸下咒的，是妖族。

「你大概不知道，我是為什麼背井離鄉來人間謀生的。」單珊珊苦笑，「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你。」

單珊珊的一生，是從她吃下靈芝的那一刻開始改變的。

她偶然遇到天地罕見的靈藥，於她卻並非幸事。那天她化出人形，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裡，族中長老推斷出她吃的靈芝並非凡品，只是她年歲尚幼，根本消化不了靈芝的力量。長老們唯恐會引來別人覬覦，只想把這件事情遮掩過去。

只是那時已有大妖聞風上門，試圖吞噬掉單珊珊的血肉。他堵在外面，令長老們交出單珊珊來。

族中已然無法庇護於她，單珊珊的父母帶著她偷偷從後山溜走，踏上逃亡之路。大妖陰魂不散地追蹤著他們的妖氣，無路可走之下，父母終於想到，或許可以讓單珊珊前往皇宮，藉助人間的龍氣遮蔽她自身的妖氣，來逃過一劫。

在生死威脅面前，區區三界通識考試算得了什麼？單珊珊的童年就是在堆積如山的書卷中度過的，她不曾像其他孩子那樣好好地玩耍過，被死亡逼迫著迅速成長。直到她來到了東宮，謝宸待她如珠如寶，才算擁有了一段難得的逍遙時光。

只是沒想到，那些大妖們到底如附骨之疽一般追到了她。

她已經有近百年沒有動用過自己的法力，老老實實如普通人一般活著。單珊珊一開始的暴露，應該是在謝宸設下的送別宴會上，她隨手放出了一枚小小的火球，那波動的妖氣泄露了她的存在。

所以春闈上根本不是什麼落榜學子偷襲於她，而是有零散的妖族在出手試探，就像是殺戮到來之前的序幕。

緊跟著謝宸遭受詛咒，從那時起，單珊珊就堅定了離開的念頭——她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清晰地認識到，她再跟謝宸待在一起，會害死他的。

她知道謝宸喜歡她，謝宸以為他掩飾得很好，可是人間也有一句話，說世界上只有三件事情是無法掩飾的，貧窮，咳嗽，還有我對你的愛。

他每次看向單珊珊的時候，眼睛裡像盛滿了期待的星子。也許謝宸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唯獨在單珊珊面前，他會自稱「我」而不是「朕」。

從小到大，單珊珊一直是所有人里最慣著謝宸的那一個。如果有可能的話這一次她也不想拒絕謝宸，只是將謝宸拒之門外的是整個命運，她能有什麼辦法？

不，她還是有能為他做的。

既然一開始就是她把災禍帶給謝宸的，如今也該由她孤身帶走這些災難。

7

單珊珊不肯留下，謝宸也不肯放手，他倆的脾氣有時候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謝宸紅著眼問：「你當初明明可以眼睜睜看著我去死的，為什麼要花費這麼多心思救我，難道不是因為你也喜歡我么？」

單珊珊艱難道：「不，僅僅只是……你是因為我才受詛咒的。」

「可我沒有你那麼冠冕堂皇，」謝宸搖搖頭，孤注一擲道，「……我愛你啊。」

他的神情像是某種堵上一切的賭徒，單珊珊閉上眼睛，拚命壓下心底那些翻湧的情緒，她拂開他的手，「事實上，我現在面臨的是妖族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追殺，人族這麼弱小，根本庇護不了我。謝宸，我跟你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拿什麼來愛我？

「你即將立後，而我將來也會有與我共度一生的伴侶……」她最後說，「謝宸，讓我走吧。」

在單珊珊離京之前，她收到了謝宸最後送來的一個包裹，裡面有張行牒，記載著一個全新的名字和全新的人生。除了大筆銀鈔外，包裹里還有張薄薄的人皮面具，可以讓她在不使用妖術的情況下改變外貌，像個普通人類那樣活下去。

她攥著包裹的邊角，在謝宸面前忍了許久的眼淚，現在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單珊珊幾乎一刻也沒有耽擱地離開了京城，她知道她現在應該離謝宸越遠越好。

可是單珊珊等了很久，卻依然沒有等到那個揚言要將自己煉成藥引的大妖，她甚至都懷疑對方是不是把自己忘了。恰逢那天又是謝宸的大婚之日，單珊珊便懷著僥倖的心理，想回京再看謝宸一眼。

那一天，是她此生噩夢的開始。

單珊珊回到京城時，只見京都妖氣衝天，所有人都披麻戴孝，神情惶然。她好不容易隱身混進皇宮，卻一眼看到了那裡停放著的巨大棺槨。

她本能地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想要遠離那具棺槨，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向那裡走了過曲。

那靈位上寫著謝宸的名字。

在守靈太監斷斷續續地訴說中，單珊珊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一路上都格外安寧了——因為謝宸替她扛下了那份危險。

他之前從單珊珊那裡要走了她的頭髮，卻並沒有明說是拿來做什麼的。直到現在單珊珊才發現，那不是什麼小兒女情懷的與君結髮，相反，謝宸用她的頭髮，請國師製作了一道替身符。

那隻髮結上殘留有單珊珊的妖氣，很容易便能迷惑住大妖，讓它們以為，單珊珊已經死在了謝宸手上，被他煉化為了藥引。

所以在謝宸登基大典上，才會有妖族不顧一切地想要了他的命，想奪回那一身血肉。謝宸在國師的庇護下，卻還是中了那道詛咒。隨即他心裡冒出了一個和單珊珊一模一樣的念頭——不能再讓單珊珊繼續待在這個危險的皇宮裡了。

他傾盡全力，連自己都庇護不了，又何談保護她。

他放單珊珊離開，為了坐實流言，甚至不惜對外宣稱說自己確實早已將單珊珊煉化為藥引，不然他怎麼可能在那次必死的詛咒中死而復生？

那隻大妖對此深信不疑——因為它覺得沒有人會為了掩護單珊珊而犧牲自己的性命，連她的家族都沒有做到這一步。

於是它對謝宸出了手，在吞噬了謝宸之後，才發覺自己受了凡人的欺騙。

而那時單珊珊在做什麼呢？她可能在慶幸自己沒有被大妖追上，她用謝宸給她的新身份活在普通人群里，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個最愛她的人正為她流盡最後一滴鮮血。

單珊珊曾經質問過謝宸，凡人用什麼來愛妖呢？

她現在終於懂得了謝宸的答案——用我的全部生命，用我的整顆真心。

單珊珊捂住臉，慢慢跪倒在地，她的腳下是軟的，想要扶住謝宸的棺槨，卻發現天地都在晃動。末了，她撐著發抖的雙手爬過去，將自己的臉貼在冷冰冰的楠木上，大腦一片空白。

她想，原來我這一生，總是在來不及。來不及慢慢長大，來不及好好玩一場，來不及接受一個人的愛，來不及去愛一個人。

那些爛漫年華中的煩人瑣事，那些銘心刻骨後的愛恨痴念，居然全都不過是雪泥鴻爪，風一吹，再留不得半點殘痕。

謝宸已經把答案交給了她，而現在，單珊珊還欠他一句話。

我愛你。

一直愛你，只愛你。

尾聲

在殺死謝宸之後，那隻大妖依然在四處尋找單珊珊的下落，但是這一次，單珊珊出現得很快。

「你在找我？太巧了，我也在找你。」

大妖驚疑不定地看著她，這樣弱小的獵物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難道她瘋了嗎？

「我可能……確實沒有你強大。」她沖它一笑，神情里有種說不出的毛骨悚然，「可是你也不會知道，我瘋起來會有多可怕。」

一個瘋子能可怕到什麼地步，更何況她還是一個痛失所愛的瘋子。靈藥那千年的功力濃縮在她的血液里，叫囂著要找到發泄的出口。

她說：「我會用盡我的餘生追殺你，直到天涯海角……反正我有大把時間，反正我想大玩一場，最好玩它個天崩地裂，水盡雲窮！」

獵人與獵物的位置依然保持原狀，只是這一次，大妖發現它很難再抓住單珊珊，她就像一隻滑不留手的魚那樣，要麼神出鬼沒，要麼放出消息，把自己引入到她的陷阱中去。

她從來不顧及自己身上添了多少傷，只是心心念念著要從它的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她是個卑微的小妖怪，可是小妖怪也有小妖怪的憤怒。

它最後一次遇見單珊珊是在蜀地。那時它只是聽說重傷的單珊珊在這裡養傷，萬料不到單珊珊選的養傷之地，竟然是一片巨大的毒瘴沼澤，而她則將自己作為這片沼澤深處的誘餌。等它反應過來時，它早已被單珊珊拖著共同沉進了地獄深處。

她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並衷心希望它也做好死去的準備。

在死亡的前一刻，大妖還百思不得其解，之前那個看到自己就畏畏縮縮如同貓見了老鼠的小妖怪，到底是怎麼變成了現在這樣的瘋子呢？

可惜它不能理解人間的愛恨，所以它永遠也不會懂了。（原題:《太醫滾滾來》，作者：七宸。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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