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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徑、挪用與設計

第一年在米蘭理工讀書的時候,我們住在設計學院所在的 bovisa 校區附近,離我們上課的 leonardo 校區有六公里遠。因此,我們買了自行車,二手的,十分便宜。

後來我們搬到了 leonardo 校區附近,上下學的距離大大縮短,但既然有單車,就還是騎車上下學。

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喜歡把車停在穿過校園的主路靠建築學院這一側的人行道上。從人行道的一端看向另一端,你會看到長長的擠在一起的數不清的單車摩托車。我們一般也停在這。

2012年3月14號,我們從圖書館自習完準備騎車回家,發現 tao 的車籃里有一個咖啡杯和一坨紙。

tao 的車籃被當成了垃圾桶!

驚喜之餘,我們第一次認真觀察了一下這個車籃——緻密的網眼,耐久的金屬質地,優雅的弧線,低調的黑色,的確是有一股子(高級)垃圾桶的勁兒。嗯,難怪會被別人丟。

等一下,好像還有別的原因。

我們停車的這個路段人流量很大,尤其是在上學放學的時候,因為邊上有好幾棟五六層高的教學樓。教學樓的進出口附近總會有自動咖啡機,有時候上面的樓層也會有。不管你在哪個教室上課,走出教學樓的途中基本都能碰到咖啡機。不難想像,那些上課上暈了的人以及那些習慣一天喝八杯的人,碰到了咖啡機就會買一杯吧。買好咖啡出來就差不多到了我們停自行車的人行道上。

現在,讓我們根據捷徑的發生機制,還原一下嫌疑人 X 把杯子丟入車籃的始末吧。

X 端著咖啡出來了,邊走邊喝,一眨眼,咖啡就喝完了(濃縮可以輕鬆一口悶)。杯子空了,X 就很想把杯子丟掉,看了一下垃圾桶的位置,還有一定的距離,但 X 真的很想把杯子丟掉。

於是,在 X 毫不知情的情況下,X 的大腦活躍了起來。為了讓主人舒服的走路,它要找到一個東西讓主人可以立馬把杯子扔進去。

什麼,你說扔地上就可以了?

nonono,作為一顆生在20世紀的大腦,我才不會像7世紀的大腦那樣讓主人隨地亂丟果皮紙屑呢,垃圾要進到一個容器裡面才可以。

你說丟到遠處的垃圾桶里?

nonono,垃圾桶太遠了,就丟這邊的車籃里吧。對於我們大腦而言,垃圾桶是容器,車籃也是容器,它們身上都攜帶了供人丟杯子的 PA(perceivable affordance, 詳細請看這裡)。

tao 的車籃比其他車籃具備了更多垃圾桶的 PA,它最像垃圾桶,也最能被當成垃圾桶使用。所以能偷懶就偷懶的大腦一眼就看到了最容易看到的 tao 的車籃。

它說「主人丟這」,嫌疑人 X 就毫不知情的把杯子丟在了 tao 的車籃里。

為了驗證一下上面說的那些,我們開始了為期十六天的名為垃圾桶實驗的實驗。

3月15號,我們在車籃上套了一個隨手找到的塑料袋。塑料袋是紅顏色的。套袋子的目的有兩個,一是引導大家來丟,二是方便我們清潔。

我們還把之前收穫的垃圾也放在了袋子里,進一步說明「這裡可以丟」。

一天過去了,什麼都沒有發生,袋子里躺著的還是之前的垃圾。

3月16號,我們把紅色塑料袋換成了看起來更專業的藍色塑料袋。我們懷疑紅色給大家暗示了「你丟了試試看」這樣一則錯誤信息,因為絕大部分用來禁止大家做這個做那個的標識和標語都是紅色的。我們要用安靜祥和的藍色給人「請放心丟」的感覺。此外,真正的垃圾桶里套的袋子也有很多是藍色的,這會讓 tao 的車籃比之前更像「專業」垃圾桶。

換好袋子,我們仍然把之前收穫的垃圾放了進去。

又是一天過去了,還是什麼都沒有。

3月17號,我們貼了一張寫著「垃圾桶、rifiuti、trash」的紙在車頭上。Rifiuti 和 trash 分別是義大利語和英語的垃圾的意思。用顏色暗示都沒用,那麼我們就把話挑明吧。同樣的,我們還是把第一天收到的垃圾留在裡面。

一天過去了,我們沒收到任何垃圾。

因為不相信都這樣了還沒人丟,我們讓這個狀態保持了差不多兩周時間,從17號到28號。

結果,還真沒人丟。

3月29號,我們把寫了「垃圾桶、rifiuti、trash」紙跟袋子拿走,把車籃恢復成套藍色袋子,袋子里有一個杯子和一坨紙的狀態。

3月29號下午,有人把藍色袋子連同袋子里的垃圾一起拿走了,以及車籃里出現了新垃圾!一張紙片!

3月30號,我們把空無一物的車籃停到目標位置。

那天晚上,我們又收到了新垃圾!又是一個咖啡杯!

實驗到此結束。

從實驗開始的前一天到實驗結束,發生了以下事情:

day 1 有人往空的車籃里丟垃圾。

day 2 實驗開始。沒人往套著紅色塑料袋(袋中有垃圾)的車籃里丟垃圾。

day 3 沒人往套著藍色塑料袋(袋中有垃圾)的車籃里丟垃圾。

day 4-15 沒人往套著藍色塑料袋(袋中有垃圾)和貼有「垃圾桶」提示語的車籃里丟垃圾。

day 16當藍色塑料袋和袋中的垃圾被人拿走之後,有人往空的車籃里丟垃圾。

day 17 有人往空的車籃里丟垃圾。實驗結束。

本次實驗中車籃的狀態有三種:a.空車籃;b.套袋子的車籃;c.套袋子並加了提示語的車籃。

車籃狀態為 a 的時候,都發生了丟垃圾行為。車籃狀態為 b 和 c 的時候,都沒有發生丟垃圾行為。

我們對實驗結果的分析如下:

面對 a,人很容易忽略它,如果沒有,ta 會說「這是車籃」。

面對 b,人沒有那麼容易忽略它,注意到它的部分人可能會問「車籃套個袋子幹嘛?」「丟垃圾嗎?」「把車籃搞得像垃圾桶一樣幹嘛?」等。

面對 c,人很難忽略它,注意到它的大部分人很可能會問「這是想幹嘛?」

因此,c 最能刺激人啟動意識,b 次之,a 最不能刺激人啟動意識。

而丟垃圾行為僅僅發生在 a 情況,也就是說只有在車籃沒有喚起人意識的時候,人才會丟垃圾。一旦人的意識被喚起,人會傾向於不丟垃圾。

請注意,除了充當實驗道具的塑料袋和提示語,還有別的偶然事件也可以喚起意識,比如剛好有清潔工、警察、認識的教授/同學在附近。

這說明,丟垃圾的人應該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丟垃圾的,走捷徑也應該是無意識的。

大王小課是15年建築大王在米理開的小課堂「玩一下」的不斷升級擴充加強版。大王小課已經講過的內容是:再想想(think twice),洞見(insight),交流(communication),好的開始(good begun),好的目標 (good goal),真的和好的(the truth and the goodness),只能這樣(must be like that)。目前正在講捷徑(shortc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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