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德法軸心」新態勢
5月10日，在德國亞琛，法國總統馬克龍獲國際查理曼獎後與德國總理默克爾一起向人們揮手致意
最近一年來，歐盟「德法軸心」的實力天平似乎向法國傾斜
馬克龍重新賦予標榜獨立自主的戴高樂主義新的內涵，以重振法國國際地位為己任，在大國之間積極開展平衡外交，在國際熱點問題上表現活躍，儼然成了歐洲代言人
受國內朝野爭鬥掣肘的默克爾則顯落寞，德國似乎主動遠離了歐洲和國際政治舞台中心
法國重新回到歐洲一體化領導者的位置，被包括德國在內的各方視為解決這一困境的希望
德法「雙引擎」重新啟動將卸下一部分德國的重擔，也能使歐盟的領導核心更具代表性
如果法國國內新一輪改革順利推進，6月底舉行的歐盟峰會能就改革方案問題達成共識，法國在歐洲的地位無疑將得到進一步提高
文/袁野 姚億博
作者單位：中國青年報；中聯部美大局
上台滿一年的法國總統馬克龍5月10日在德國亞琛，接受了旨在表彰促進歐洲一體化人士的查理曼獎。馬克龍能夠獲得這一在歐洲認可度和影響力頗高的獎項，是因為他上任以來多次呼籲推動歐盟整合與重塑，為未來「新歐洲」描繪了一個「強有力的願景」。
馬克龍近來頻繁出訪和高調講話，相較於德國總理默克爾更為搶眼，從側面展現出最近一年來法德兩國在歐盟內部影響力正發生新變化。
法國影響力和話語權上升
擔任法國總統後，馬克龍重新賦予標榜獨立自主的戴高樂主義新的內涵，以重振法國國際地位為己任，在大國之間積極開展平衡外交，在國際熱點問題上表現活躍，儼然成了歐洲代言人。與之相比，受國內朝野爭鬥掣肘的默克爾則顯落寞，德國似乎主動遠離了歐洲和國際政治舞台中心。
地區問題上，法國果斷同美國、英國一起對敘利亞發動空襲，還派遣法軍前往敘利亞同美軍英軍並肩作戰；德國沒有參與軍事打擊，僅口頭宣布「支持西方正在敘利亞所進行的一切」。對於伊朗核問題，馬克龍訪美時勸說特朗普，提出了範圍更廣的「新協議」，試圖說服美國留在伊核協議內，默克爾隨後訪美時則主要關注經貿議題。
在大國關係領域，馬克龍去年上任伊始就在凡爾賽宮高規格接待俄羅斯總統普京，今年5月下旬親往俄羅斯參加聖彼得堡經濟論壇，幾乎成為西方唯一能同時與美俄兩國總統保持「隨時聯絡」的領導人。參加論壇期間，馬克龍充分釋放與俄羅斯促成合作、保持和平的信息，表示法俄在多邊合作的基礎上可以建立新合作模式。今年1月，馬克龍帶著雄心勃勃的政經議程訪問中國；3月，在出訪印度和澳大利亞時呼籲打造「法澳印戰略軸心」。
法國影響力上升，還突出表現在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的跨大西洋關係上。4月，馬克龍和默克爾一周之內先後訪美，馬克龍與特朗普整整三天大秀私人友誼，並出席隆重國宴；默克爾和特朗普的會談只進行了短短20分鐘，接待的是工作午餐。
待遇的差異凸顯了法美和德美關係的溫差。一方面，法國似正取代英國，成為美國在歐洲的第一盟友和美歐之間的橋樑，馬克龍甚至被媒體稱為「特朗普的耳邊人」；另一方面，德美關係似乎處於2003年德國拒絕參加伊拉克戰爭以來的最低谷。德美在貿易赤字和軍費等領域相互指責，特朗普公開聲稱德國「搭便車」。
在歐盟內部，馬克龍當選被認為是對2017年席捲歐洲的民粹主義浪潮的成功抵禦，他本人被視為「歐盟的英雄」。馬克龍高舉振興歐盟的大旗，不斷描繪歐盟未來的發展藍圖，並提出一系列具體改革舉措，如改革歐元區、支持「多速歐洲」、建設「保護性歐洲」、加強防務建設、提升歐盟代表性等，希望到2024年能夠建成一個能與美、中兩大國相媲美的、強大的歐洲。他在歐洲議會演講中「誓作民主的捍衛者」，被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譽為「歐盟的新希望」，稱「真正的法國回來了」。在日前接受德國媒體專訪時，馬克龍表示「我希望大家意識到，今天的法國與一年前不一樣。我們現在能夠提出建議」，還表示「我們必須跳脫自私、禁忌和恐懼」，直指德國對歐元區財政轉移的「禁忌」。
德國對歐盟改革遠不如法國積極，對法國力主的改革方案也缺乏熱情。在法國計劃的核心問題——歐元區改革上，德國措辭謹慎。新任財政部長奧拉夫·肖爾茨4月中旬公開反對馬克龍設立歐盟財長的計劃，德國政府否決了設立「歐洲貨幣基金」的計劃，還與以荷蘭為首的8個北歐成員國一致表示「對激進改革持保留態度」。
德國領導力和號召力的下滑還體現在其他方面，比如與中東歐國家齟齬不斷。匈牙利總理歐爾班批評德國為「道義帝國主義」，捷克媒體稱捷德關係因難民問題已經倒退回20年以前的水平，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也認為德國的難民攤派計劃是「政治脅迫」。2017年8月，波蘭還向德國索要二戰賠償金，德波關係進入冷戰以來最差時期。
「法進德退」何以發生
「德法軸心」的實力天平似乎向法國傾斜，首先與兩國領導人目前的國內狀況有關。馬克龍的當選讓法國似乎重新恢復自信，他所領導的共和國前進黨贏得了國民議會的絕對多數席位，從而實現府院一致，成為法國近年來少見的強勢政府。默克爾執政的基督教聯盟黨在去年的大選中雖然仍為第一大黨，得票率卻是自1949年以來最低，極右翼的德國選擇黨還一躍成為第三大黨和最大反對黨。長達半年的組閣危機更是耗費了她大量的精力和才智，並使她在新任期中頗受掣肘。
兩人行事風格和外交特點也有明顯差異。馬克龍果斷通過建立私交拉攏特朗普，不惜以媒體口中的「奉承」討得對方「歡心」。而在處理同特朗普的私人關係方面，默克爾顯示出的是冷淡的處事方式和不留情面的說教。
行事風格存在差異，部分原因在於德國外交政策中價值觀因素濃厚。默克爾在特朗普當選伊始就嚴厲警告他必須維護共同價值觀，讓不按常理出牌的的美國總統感到不快。法國對所謂「自由世界秩序」並無過多關注，馬克龍選擇以實用主義處理大國關係，使得法國的身段較德國更為靈活。
法國在內政與外交方面協調並進。在法國目前的認知邏輯中，歐洲一體化及其所帶來的整體力量是「使法國再次強大」的必然路徑，推進國內改革和歐盟改革是兩位一體、相互借力的。因此，馬克龍積極的外交和歐盟改革行動，均立足有利於其國內改革的開展。民調機構艾拉貝今年1月的民調顯示，高達72%的法國民眾認為馬克龍在國際上代表了法國的國家形象，82%的民眾認為馬克龍有改革意願和能力，73%的民眾認為他能夠且正在兌現競選承諾。
在歐洲一體化和國家利益之間，德國受到國內民意的影響。歐盟，尤其是歐元區是德國經濟發展及政治影響力的依託，但也不得不為這個「大家庭」承擔沉重的財政責任，包括限制本國資本全球布局的衝動，走鋼絲般小心地維護這組關係的平衡。德國科爾伯基金會今年1月的一項民調顯示，52%的德國人希望他們的國家能在國際事務上有所克制，不要過多參與，15%的人認為德國在歐盟內部已經過於主導了，這一民意現狀成為默克爾推行外交政策的基礎。
德國贏得歐盟領導地位主要依靠出色的經濟表現和強大的經濟實力，但在歐洲安全形勢趨於惡化，意識形態矛盾和地緣戰略競爭重回國際政治舞台中心的當下，法國獲得了發揮影響力的諸多抓手。法國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和歐盟目前唯一的核大國，對使用武力顧忌少。相較之下，德國缺乏增加軍事支出的內政基礎和社會共識，還面臨歷史等諸多敏感因素制約。
德法兩國的經濟狀況也在發生變化。德國智庫宏觀經濟和商業周期研究所4月發布的報告就指出：由於國際貿易環境惡化，德國2月的進出口額環比出現下跌。5月，德國經濟部已將GDP增速預期從2.4%下調至2.3%，並預計2019年將放緩至2.1%。法國經濟則正逐漸復甦，2017年GDP增長儘管只有1.9%，但已是2011年以來最快增速，失業率和財政赤字也終於下降。
歐盟「領導力赤字」或將緩解
德國目前仍是歐洲經濟增長當之無愧的火車頭，擁有巨額財政盈餘，是歐洲第一大出資方，牢牢掌握著歐盟的「錢袋子」。但歐盟內部對德國的領導能力存在爭議。比如，認為德國應對歐債危機和烏克蘭危機時進退失據，對英國「脫歐」和特朗普「美國優先」帶來的衝擊缺乏準備，對難民危機的處理更是嚴重分裂了歐洲。在種種危機接連不斷，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威權主義泛濫，疑歐、恐歐、反歐情緒蔓延的情況下，歐盟正遭遇嚴重的「領導力赤字」。
法國重新回到歐洲一體化領導者的位置，被包括德國在內的各方視為解決這一困境的希望。歐洲一體化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是由法國牽頭、德國跟進，並以法德兩國為核心而引領和驅動，德法「雙引擎」重新啟動將卸下一部分德國的重擔，也能使歐盟的領導核心更具代表性。如果法國國內新一輪改革順利推進，經濟和就業形勢持續改善，同時成功推動6月底舉行的歐盟峰會就改革方案問題達成共識，那麼法國在歐洲的地位將得到進一步提高。
這個「法國領導的歐洲」有可能出現明顯的變化。
歐盟可能更強調保護歐洲民眾，尤其是本國普通民眾的利益，移民和難民所帶來的競爭加劇、失業上升、恐怖主義和安全問題等或將得到更多關注。
法國還將帶來不一樣的一體化路徑，歐盟可能逐步走向財政聯盟。
在外交上，法國領導的歐盟可能更積極地參與斡旋國際和地區熱點問題，同時更強調自身獨立性，「將歐洲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在全球秩序深度調整、歐洲內部分歧嚴重的今天，歐盟的改革能否如法國所願如期推動，值得關注。L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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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 制 | 潘燕
編 輯 | 喻千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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