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小河的夏天,藏著回憶里的一抹蒼翠
《西小河的夏天》在導演周全的故鄉紹興取景拍攝,片中反覆出現的「越州」,就是紹興的古稱。影片開場的一幕,就是一幅典型的水鄉風貌。白牆黛瓦的房屋並排林立,碧綠的河水緩緩流淌,青石板鋪就的小路旁有木質的走廊和欄杆,小河上的綠植在河水的倒影里相映成趣,一幅清新古樸的水鄉畫卷就此徐徐展開。
緊接著,鏡頭帶我們進入一幢明清時期留下來的舊式建築——台門。老台門之於老紹興,差不多相當於四合院之於老北京。圍繞著一個天井,四面環住著不同的人家,維持著舊時的鄰里關係。
主人公顧曉陽一家就生活在這樣一個老台門裡,父親是學校的教導主任,母親是市裡小有名氣的越劇演員,而10歲的曉陽,則是一個做著足球夢的頑皮少年。當時正值1998年的盛夏,法國世界盃正如火如荼地進行。曉陽的偶像德爾?皮耶羅止步八強,而曉陽也要面對自己不曾有過的困擾。嚴厲的父親不允許他報名參加校足球隊的選拔,與此同時,他還在偶然間發現,父親和學校新來的實習老師有那麼一絲「可疑的曖昧」。
影片用曉陽的視角展開,表現的則是具有代表性的祖孫三代。三代人,都要面對各自的困境。曉陽需要面對的,是作為家庭權威的父親形象一點點坍塌,甚至整個家庭的根基,都瀕臨破碎的境地。父親需要面對的,則是自己在家裡地位的動搖,同時更是自己在事業和情感上的雙重挫敗。通俗點說,就是所謂的「中年危機」。而片中的爺爺這一輩,由曉陽的鄰居鄭先生所代表。他所面對的困境,更具有當年那個時代背景下的特殊性:一方面是自己工作了大半輩子的國有工廠瀕臨破產,另一方面是與自己的兒子長期存在的代溝。鄭先生的兒子早早去了深圳(改革開放的前沿)發展打拚,父子之間的隔膜也因為當年孫子的意外離世而加倍放大。後來,鄭先生索性在鄰居的孩子曉陽身上試圖尋找這種祖孫間的親情認同,而家庭遭遇危機的曉陽,也正好需要一個能夠替代父親的人來依靠。
看得出來,導演周全試圖通過這組並不具有真正血緣關係的「祖孫」,來映襯和對比另外兩組真正意義上的父子(曉陽父子和鄭先生父子),並且把最後的情緒爆發點也安設到這組人物之上。然而,這種人物關係的處理,卻多少顯出導演的生澀,兩人間的關係多少帶有些一廂情願的意味,反倒失了幾分真切。
困境背後是三代人共同的成長。曉陽需要重新認識自己的衝動與理想,並且在現實的學習生活中與之取得某種平衡,他也需要重新理解並接納父親,回到家庭的懷抱。父親需要接受自己的「窩囊」和「無能」,老實刻板的他既難以在事業上更進一步(被許諾的副校長位置最終還是落了空),也無法贏得少女的心(與實習老師的曖昧無疾而終),甚至在家庭中說一不二的權威也不復存在。但是退一步,抱著一份更包容的心態,他依然是一位出色的父親。鄭先生也需要放下自己老一套的成見,去接納已然改頭換面的新時代,接納關心自己的家人。導演最終還是用十分柔軟的態度,回歸到最日常的家庭懷抱當中。
看上去,《西小河的夏天》是聚焦於一個家庭的微小波瀾與困擾。但事實上,它所折射的,是那個時代大背景下普遍的煩惱與困惑。其中,關於人物性格和家庭關係的細膩描寫,甚至超越了特定的時代背景而具有普遍意義。比如,略顯陳舊迂腐的父親,如何用厲聲喝止的方式在家裡樹立自己的威信,又是如何在校長面前唯唯諾諾戰戰兢兢。又比如,發現了父親在和實習老師玩曖昧之後的母親,如何用含蓄的語言「點到即止」,又如何在瀕臨崩潰的境地選擇包容和原諒。
這些細膩的筆觸,有不少應是源自導演周全的私人記憶,片中的人物與故事,也因此有了真實的溫度。就這一點而言,《西小河的夏天》有點像前兩年的金馬獎最佳影片《八月》,都是通過一個孩子(其實也是當年的導演自己)的視角,去勾勒一個悄然變化的上世紀90年代。電影里的主人公們的生活看似波瀾不驚,實則已經在有意無意間被更迭的時代大背景所衝擊。只不過,兩部影片都沒有刻意去強調這種變化帶來的衝擊,而是更多用抒情的筆觸,去完成散文詩一般的記敘。
整部《西小河的夏天》的氣質和風格,也恰好可以用片中時時呈現的那抹翠綠的色調來形容——淡雅,樸素,夾雜一點回憶的鄉愁。
文|時間之葬
本文刊載於2018年0601《北京青年報》B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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