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浪子的寂寥、遊俠的洒脫

《多情劍客無情劍》這部書落筆大氣磅礴，字字千鈞。全書脈絡雖脫不了「情」字，但是卻不傷於纖巧。帶著詩意般的唯美浪漫，帶著古大獨有的浪子的寂寥、遊俠的洒脫，將書中各色人物的性格、際遇娓娓道來，如醇酒入喉，清泉過心，淺吟低唱，餘音繞梁。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萬里飛雪，將穹蒼做烘爐，融萬物為白銀。雪將住，風未定，一輛馬車自北而來，滾動的車輪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全書開篇，雖是以寂寞為基調，但意境高遠空靈，絲毫不讓人感到悲涼壓抑。正如李尋歡其人，雖然落魄，卻不頹廢。

古龍是起名高手，如西門吹雪、陸小鳳、楚留香、蕭十一郎，無一不是既有詩意，又隱隱暗示著人物的性格命運。至於「李尋歡」這名字，曾有大神解讀的非常精妙，尋歡、尋歡，因為無，所以尋。雖名為尋歡，然縱觀其一生，他始終都是寂寞的、鬱鬱寡歡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有時會覺得這首詞的上半闋真的很適合小李的心境。

十年前，因為龍嘯雲，他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將林詩音和李園拱手讓人，黯然棄官遠引邊塞。日日夜夜用手中的小刀雕刻著林詩音的人像，甘願把自己的後半生埋葬在酒壺中。

十年後，因為龍小雲，他再次捲入江湖是非，面對錶妹的冷漠、大哥的出賣，孑然一身。在感情這條路上，不管身邊有多少知己好友，李尋歡始終都是孤獨一人的。鐵傳甲能照顧他的身體，卻照顧不了他的心。阿飛白紙一張，處理自己的感情尚且不及，如何能準確體會李尋歡的心事。郭嵩陽雖能理解他的苦處，卻絕難感同身受。

我想再沒有一個古書中的角色像李尋歡這樣充滿爭議了吧。喜歡他的人喜歡他要死，而討厭他的人也討厭的要死，喜歡他的人說他重情重義，討厭他的人說他優柔寡斷害人害己。而在兩派觀點的唇槍舌戰中，被爭議的那人早就成了角兒。這也恰恰是古龍塑造人物的成功之處。人無完人，有缺點才更真實。

談到李尋歡，就無可避免的要談到「讓妻事件」。對於這個，我的理解是，龍、林、李三人要說有錯都有錯，要說沒錯也都沒錯，只是他們所有人都低估了感情的力量。這力量就像水，平時看上去無聲無息彷彿很平靜，然而日久卻能水滴石穿，更改乾坤。等到真正發現一切都偏離了預想時，為時已晚，再也回不去當初了。這裡我不多加評論，一千個讀者一千個哈姆雷特。喜好隨心。

古大多描寫「病態」人物，「病態」又分為兩種，一種是心裡上的，如卓東來（心理變態），一種是生理上的，如傅紅雪（跛足），而李尋歡應該是唯一一個古書中罹患絕症的主角（至少在他那個年代是絕症）。而我對李尋歡的沉溺，也許有一部分是來源於對結核病人病態的深深迷戀和哀憐，而哀憐是一種誘惑。在文藝作品中，肺結核的隱喻已經走入了定式，它賦予患者敏銳細膩的感知，優雅出塵的氣質，以及孤獨抑鬱的風格。

藍花和秋葉是它的意象，愛與死是它的主題。當然，林妹妹樣的李尋歡是不合適的。雖然他有時會自悲自苦、咳嗽吐血，但他骨子裡卻帶著江湖人的俠氣與豪氣。他不僅有探花郎的才情，更有身為浪子的洒脫蕭疏，錚錚傲骨。管他江湖紛擾，人情冷，只要一杯在手，任平生。古大的江湖不可無酒，落魄江湖載酒行。如果抽去了酒，李尋歡將會失色太多。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用這句話評李尋歡當真在合適不過。有時看網上對他各式各樣的評論，而幾乎每個人都會提到「隱忍」這個詞。其實在我看來，他只是心腸太軟，又太容易原諒別人。寧可天下人負我，不可我負天下人。與其說小李是隱忍，不如說他是另類的任性和洒脫。萬事隨心，不為外事外物所羈絆。

這種洒脫是源於他的淡泊和純粹。但是這種純粹並非不經世事的單純，相反，正是因為他經歷了太多滄桑，因為滄桑而通透，因為通透而睿智，因為睿智而純粹，因為純粹而淡泊。無怪上官金虹曾嘆：你本是三代探花，風流翰林，名第高華，天之驕子，何苦偏偏要到這骯髒江湖來做浪子。而李尋歡只是淡淡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短短八個字，卻是何等氣魄、何等洒脫。世間的榮辱，生命的悲歡，他已經看的很淡。這種經過時間打磨過的氣質，讓他面對任何危險、傷害都能泰然處之，甚至還帶出些遊戲人生的戲謔和瀟洒。

印象最深的是有次他中了「寒雞散」的毒，梅大先生卻因為他沒有清明上河圖而不肯給出解藥時，李尋歡攔住了憤懣不平的鐵傳甲，瀟洒作別，引得梅大忍不住問：你可知道沒有解藥你的命也沒了么？而他只是平靜的微笑：物各有主，在下從來不願勉強。

生死有命，我也從未放在心上。可能是因為那時的他剛剛入關，還未捲入江湖紛爭，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責任，當真是無牽無掛，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不管他當時的心態如何，這樣的洒脫不羈都足以震撼到我。

面對龍嘯雲的屢次背叛、出賣，他安之若素，只要龍嘯雲還對詩音好就足以。淪為階下囚，面對一張張偽君子的嘴臉，他依舊嬉笑怒罵，舌戰群雄。在少林寺，再次被誣陷成害死心眉大師的兇手，百口莫辯強敵環飼之時，他一刀在手，從容談笑。少林寺用阿飛的性命威脅，他連飲三碗酒準備束手就擒，即使知道自己出去了就必死無疑。藍蠍子要他的一隻右手，他毫不遲疑伸手出去，絲毫不考慮如果沒了右手，自己就永遠也不是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了。至於武林群俠的誣陷誹謗、金錢幫的挑戰，他根本不在乎，能傷他的只有他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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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到用時方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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