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李宗仁回憶錄》，要小心其中的陷阱 | 短史記

文史 06-04

文 | 楊津濤

由李宗仁口述、唐德剛撰寫的《李宗仁回憶錄》，向來被推為口述史學的典範之作。但李宗仁在回憶中文過飾非，使此書價值大打折扣。其中，又以李氏對抗戰期間的不實描述為最甚。

抗戰期間，李宗仁被任命為第五戰區司令長官，轄區包括安徽西部，湖北北部和河南南部，設長官部於老河口。李宗仁回憶說，「老河口和隨、棗一帶為鄂北最貧瘠之區」，那裡「真所謂餓殍載道，人民連樹皮草根都吃盡，甚至易子而食，言之悚然」。①

李宗仁說百姓吃盡樹皮草根，乃是事實。但他沒有說使百姓艱難至此者，第五戰區的軍紀敗壞是很重要的因素。

湖北籍人士、軍法總監何成濬，當日接到過許多來自家鄉父老的針對第五戰區部隊的控訴。據何成濬的日記，1942年時：

「五戰區範圍內各縣,去歲因早歉收,民食不足，軍隊復強派勒索，軍政部駐鄂軍糧局，又辦事無方，濫發購糧憑證，致各軍隊藉以任意搜刮，人民受害慘烈異常。」②

第五戰區下轄軍隊，幾乎無一不是擾民極深：

「二十九軍在襄陽、南漳到處搶糧，毆打區鄉保長，並奪取省府所徵實物，人民除紛紛逃避外，自盡及餓死者，襄陽一地已查明五十四人。六十七軍亦到該處奪取實物，地方秩序紊亂，荊門已繳軍糧五千五百餘大包，蓄藏悉盡，人民以麥苗樹皮充饑。三十八師仍日挨鄉搜刮，均、鄖兩縣應繳軍糧，早已超過定額，駐軍復催逼不已，民食一升一合，俱被奪取。」

五戰區的軍紀敗壞若此，何成濬只好在日記里罵他們是「土匪式之軍隊」、「禍國殃民之軍隊」。

③

李宗仁對下屬部隊的縱容，使湖北北部（湖北分屬第五、第六、第九、第十戰區）百姓的生活最為艱辛。戰後主政湖北的萬耀煌回憶：

「鄂北第五戰區，都是雜牌部隊，最糟，當地糧食搜括凈盡，要經由巴東、必山等縣重山峻岭之區運川糧人境，全都調征民夫搬運，人力物力，損失不貲，而人民無飯吃，有時還要買軍糧。」④

何成濬日記中說的二十九軍、六十七軍，皆為川軍，正是萬耀煌口中所謂的「雜牌部隊」。李宗仁對第五戰區的原川軍、西北軍等「雜牌部隊」禮遇有加，自謂「推心置腹」。其所圖旨在讓雜牌軍為自己所用，以對抗中央。為拉攏這些部隊，對其禍害地方的行徑，李宗仁選擇坐視。

圖：李宗仁

迴避所屬部隊軍紀惡劣這一事實的同時，李宗仁還在回憶錄中指責「中央軍的作戰能力，均極薄弱，軍紀尤壞」。⑤

事實上，同在湖北，陳誠所屬第六戰區治下的鄂西，軍民關係較之李宗仁的第五戰區，就要明顯好出很多。

當時，陳誠在鄂西各地設立有「軍民合作站」。該機構的作用是充當軍隊和民眾之間的緩衝，使軍隊無法直接掠奪民眾，民眾亦不必直接面對軍隊

：

「（軍民合作站）對過往軍隊直接負責，這樣，軍隊不敢再像以前那樣對地方政府、當地民眾胡作非為；軍民合作站既代表軍隊向地方負責，又代表地方向軍隊保證。使軍運暢通，安定了地方秩序，緩和了軍民矛盾，達到了軍民同仇敵愾、共同抗戰的目的。」⑥

陳誠以戰區司令長官的身份，同時身兼湖北省主席，在鄂西實行的各項改革，均頗見成效。「軍民合作站」只是其中之一。

為渲染中央軍的不堪，李宗仁在回憶錄中，還曾斥責繼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的劉峙「膽小如鼠」、「極講究場面」，並由此推斷「所謂中央嫡系部隊軍紀的廢馳，實在是相沿成習，所來有自，非一朝一夕所致。」李宗仁說，他「離開五戰區不出數月，敵人便發動攻勢，一舉攻佔老河口與襄、樊。」⑦

事實是：劉峙於1945年2月25日抵達老河口，3月日軍就發動了對豫西、鄂北的強勁攻勢。當時，因李宗仁將大部分幕僚帶往漢中，劉峙身邊僅有兩三個參謀人員，指揮戰事頗為不便。⑧此後襄、樊兩地失而復得，老河口在4月8日被日軍攻陷。

為了迴避這一敏感時間點，以推卸個人責任，李宗仁在回憶錄中幾次三番篡改了自己自五戰區離職的時間：

「我自從抗戰初期起時擔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起，至

三十二年解職

時止，凡六年之久。」

「

民國三十二年九月

，委員長忽然將我自第五戰區司令長官調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駐漢中行營主任。」⑨

簡言之，李宗仁實際離開第五戰區的時間是1945年1月份之後（該月李還在第五戰區司令長官任上）。劉峙接受任命，接替李宗仁出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是在1945年的2月11日。李宗仁以新桂系第十戰區的戰略地域擴大「北至隴海鐵路，南至長江，西至漢口，東至海州」為條件，同意離開第五戰區，升任漢中行營主任，是在1944年末赴重慶與蔣介石達成的妥協。漢中行營正式設立的時間，是1945年2月。

也就是說，李宗仁在回憶錄里，多次將自己從五戰區離職的時間提前了一年有餘，說成是1943年9月。

關於此事，早已有學者明確提出了質疑：

「試想，劉峙2月份剛剛到任，一切尚未熟悉，3月份便發生大戰，丟失了老河口，參戰部隊是第五戰區部隊，部隊戰鬥力差與剛剛卸任的長期擔任司令長官的李宗仁的訓練有無關係？而且各軍布防大多照舊，劉峙還未來得及對原來的部署作大的調整，大戰即發，連連失誤，那麼原司令長官的部署和作戰計劃有無疏漏或不嚴密之處？這些都是容易引起人們提出懷疑的地方，但把李、劉卸職、接任的時間提前1年多，人們就不會有疑問啦！《回憶錄》中這處重大事項的時間謬誤，確有有意迴避之嫌。」

⑩

圖：1980年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宗仁回憶錄》封面

注釋

①⑤⑦⑨唐德剛：《李宗仁回憶錄》，廣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559、564、 566、569頁。

②③《何成竣將軍戰時日記》，轉引自李重和《抗戰時期國民黨軍隊的風紀問題》，《長白學刊》2006年第4期。

④《萬耀煌口述自傳》，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0年，第298頁。

⑥嚴斌：《陳誠在鄂西》，《湖北文史資料》1990年第2輯，第204、205頁。⑧劉峙：《我的回憶》，文海出版社1982年，第157、158頁。

⑩鄧宜紅：《蔣介石與第五戰區——兼論中的幾處失實》，《民國檔案》199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