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羅馬皇帝的面紗，奧古斯都也是斯通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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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之真
○ 劉憶斯
我一直覺得，
在所有小說類型里，
歷史小說是最難寫的。
尤瑟納爾在寫罷《哈德良回憶錄》後，
曾談及創作歷史小說的難點：
「我曾經想過把當時所有的聲音都反映出來。
但是，
不管我怎麼做，
細節總是優先於總體。
各個部分在損害整體的平衡。
哈德良的聲音淹沒在所有這些叫嚷中。」
對尤瑟納爾來說，
最大的難題莫過於——
「我無法組織這個被一個人看見和聽見的世界」。
哈德良回憶錄
[法] 瑪格麗特·尤瑟納爾 著
陳筱卿 譯
上海三聯書店
2011-3
如何處理好細節與總體之間的關係，
美國作家約翰·威廉斯找到了非常好的解決方案。
既然歷史中單個人物看見和聽見的世界
很難被敘述、被還原，
那麼不妨多找一些歷史人物，
通過敘述和還原他們看見和聽見的世界，
讓讀者自己去理解和回味歷史人物
以及歷史的樣貌與含義。
於是，
威廉斯以重建歷史人物信箋文書的寫法
重建了一段充滿他者視角的羅馬前塵，
重建了蓋烏斯·屋大維的人生故事，
這就是他的小說《奧古斯都》。
《奧古斯都》
[美] 約翰·威廉斯 著
鄭遠濤 譯
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8-5
作家有兩種，
一種著作等身，
另一種作品寥寥，
威廉斯屬於後者。
這位丹佛大學個性十足的教書匠，
小說產量極低，
他自己承認的只有三部。
這三部小說都有著自己特定的類型，
比如《斯通納》是知識分子小說，
《屠夫十字鎮》是西部小說。
屠夫十字鎮
[美] 約翰·威廉斯 著
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李廣榮 譯
2016-7
而近期由世紀文景引進出版的《奧古斯都》
是歷史小說，
然而，威廉斯的作品，
又都超越了小說類型的狹隘範疇，
充滿了哲思，以及對人性的深挖，
書中包含大量歷史與自然的知識底蘊，
甚至他作為學者的研究與推論。
約翰·威廉斯
尤瑟納爾曾經說過，
「小說家只不過是
藉助他那個時代的各種方式，
去詮釋已經過去的某些事實，
詮釋有意識的或無意識的、個人的
或者非個人的記憶。」
在她看來，
上述那些「記憶」與歷史一樣，
都是「用同樣的材料編成的織物」。
就像尤瑟納爾用回憶錄體
虛構了哈德良（羅馬「五賢帝」之一）的故事，
威廉斯也是一位出色的「織工」，
他改述了西塞羅書信中的數句話，
從《奧古斯都功業錄》中「剽竊」了短小段落，
並挪用李維《羅馬史》已失傳的一卷片斷，
除此之外，
小說中出現的所有書信文獻均來自他的虛構。
尤瑟納爾
對自己虛構這些歷史文本，
威廉斯回應道，
「如果本書中有真實，
那是小說之真，
不是歷史之真。」
那麼，
翻開這本《奧古斯都》，
忽略歷史，
純以文學的視角，
撥開時間的迷霧以及羅馬皇帝臉上的面紗，
我赫然發現屋大維竟然是——斯通納。
威廉斯的學生米希爾·拉蒂歐萊爾斯
曾經這麼評價他的老師：
「他對探索當規範開始控制素材或者情節，
更麻煩的是，
開始控制人物時
出現的言不由衷的情況更加感興趣。」
很顯然，
屋大維和斯通納，
雖是不同時代兩個看似截然不同的人，
一個雄才大略，
一個懦弱孤獨，
可他們卻同被命運所控制，
同是迫不得已言不由衷的可憐之人。
《斯通納》
[美] 約翰·威廉斯 著
楊向榮 譯
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6-1
《斯通納》和《奧古斯都》
講述的都是一個男人的一生，
兩本書的結尾寫的也都是死亡，
而且是死亡的全過程。
只不過，
《斯通納》里的斯通納是
通過主觀視角感受死亡，
而《奧古斯都》裡屋大維的死亡
是在別人的目擊下和敘述里。
約翰·威廉斯 粉絲與《斯通納》
在小說結尾處，
屋大維發出臨終之言：
「我的回憶……回憶現在對我沒有用處了。」
讀到此處，
我忽然有個念頭，
如果作者威廉斯也用主觀視角
寫屋大維死前的最後一刻，
這位羅馬皇帝，
會怎麼看待自己所謂的神聖與偉大呢？
也同樣是「沒有用處」了嗎？
（註：奧古斯都是羅馬元老院
賜封給屋大維的尊號，
意為神聖的、偉大的。）
雕塑奧古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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