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大咖：王維的詩歌藝術
心空客
詩佛王維管窺之一
簡介： 王維（701年－761年），河東蒲州（今山西運城）人，祖籍山西祁縣。唐朝著名詩人、畫家，字摩詰，號摩詰居士。出身河東王氏，開元十九年（731年），王維狀元及第。歷官右拾遺、監察御史、河西節度使。唐玄宗天寶年間，王維拜吏部郎中、給事中。安祿山攻陷長安時，王維被迫受偽職。長安收復後，被責授太子中允。唐肅宗乾元年間任尚書右丞，故世稱「王右丞」。王維參禪悟理，學庄信道，精通詩、書、畫、音樂等，以詩名盛於開元、天寶間，尤長五言，多詠山水田園，與孟浩然合稱「王孟」，有「詩佛」之稱。書畫特臻其妙，後人推其為南宗山水畫之祖。蘇軾評價其：「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存詩406首，代表詩作有《相思》、《山居秋暝》等。著作有《王右丞集》、《畫學秘訣》。
導言：王維被後人譽為「詩佛」，與被稱為「詩聖」的杜甫、「詩仙」的杜甫鼎足而三，其詩歌成就、美學造詣、禪學修養堪稱獨步千古，震爍古今，享譽中外。現代排序為：李、杜、王。盛唐人殷璠《河嶽英靈集》，將王維、王昌齡、儲光羲等人作為當時詩壇代表人物，李白、杜甫皆未提及。選李詩13首，杜詩未選。直到中唐元和詩壇，李杜獨尊局面才確立。清人吳喬《圍爐詩話》指出：「唐人謂『王維詩天子，杜甫詩宰相』」。我把他定位為：1、盛唐文化的集大成者；2、詩、禪交融的詩學巔峰；3、心靈自由的實現者。以下的系列文章，在介紹王維眾格兼備、多藝共冶、三教圓融等詩學、藝術、美學、宗教特徵的同時，試圖通過對他的詩意、禪意與印度及西方詩歌、宗教思想的比較，揭露王維詩歌千古魅力的內在謎底和作為一個東方文化樣本的獨特風姿。作為一個實現了心靈自由的歌者，王維對生活世界的超凡體驗，對人生價值和終極關懷的不懈追尋及卓越實踐，極富現代價值，成為療救現代人思想貧瘠、信仰缺失、消費至上、焦慮迷惘的一劑良藥。
王維是詩歌創作中的多面手，可謂眾格兼備，各體兼善。
一、從詩歌風格來看：風格繁富，搖曳多姿。
作為唐音正宗，王維的詩歌不僅紹古融今，自成一格，
而且風格多姿，後來的韻味說、高妙說、興趣說、神韻說皆受其影響。歷代品評很多，比如，綺麗精工、幽閑古澹（胡應麟）。詞秀調雅、意新理愜（殷璠）。澄澹精致，格在其中（司空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蘇軾）。以淳古淡泊之音，寫山林閑適之趣（王鏊）等等。晚唐詩人、評論家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以道家哲學為主要思想，以自然淡遠為審美基礎，將詩的風格細分為二十四種，即：雄渾、沖淡、纖穠、沉著、高古、典雅、洗鍊、勁健、綺麗、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縝密、疏野、清奇、委曲、實境、悲慨、形容、超詣、飄逸、曠達、流動。24種風格中，契合王維詩風的就有20多種。
二、從詩歌題材來看：眾題均涉，山水特勝。邊塞詩、
離別詩、思親詩、宮廷詩、詠物詩均有很高建樹。
王維詩歌被稱作「唐音正宗」。聞一多評價：王替中國詩定下了地道的中國詩的傳統，後代的中國人對詩的觀念大半以此為標準，即調理性情，靜賞自然。
（一）王維山水田園詩。有百餘首，特點：
1、澄淡清遠，禪意盎然。意。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鹿柴》）；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鳥鳴澗》）
這些詩體現了空、靜、幽、遠的意境。
空：超然物外，無人無我。
靜：泯絕對待，物我兩忘。
幽：言不盡意，味淡聲希。不說破。
遠：遠離塵囂，隱逸高蹈。
清趙殿成：右丞通於禪理，故語無背觸，甜澈中邊。
空外之音也，水中之影也，香之於沉實也，果之於木瓜也，酒之於建康也，使人索之於離即之間，驟欲去之而不可得，蓋空諸所有而獨契其宗。
明代胡應麟《詩藪》：使人「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
不謂聲律之中，有此妙詮」。
《終南別業》的禪學解讀：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佛學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無依附。自內證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征體，起用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任運逍遙
2、詩畫交融，聲律諧暢。境
蘇軾：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王維把丹青之妙融入詩歌，描繪出或活潑、或空靈、或淡遠的傳神之作。王維詩對色彩深淺明暗和色調冷暖剛柔的處理，對瞬息間大自然光影閃爍變幻的描繪，善於以線條組合勾勒輪廓表現景象之美，以開闊視野與畫家眼光再現平遠、高遠、深遠之景等。
著色：如「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積雨輞川庄作》）「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燃。」（《輞川別業》）「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後」（《新晴野望》）。
用光：「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歸嵩山作》）。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鹿柴》）。「殘雨夕陽照，夕嵐飛鳥還」（《崔濮陽兄季重前山興》）
構境：如「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終南山》）散點透視，移步換景，盤旋迴互。高遠、深遠、平遠。「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使至塞上》）縱橫、直圓、線條。
聲律：略
3、調雅詞秀，醇和高古。格
殷璠：維詩詞秀調雅，意新理愜，在泉為珠，著壁成繪，一句一字，皆出常境。
「雅」，是指其詩歌與儒家「禮教」精神相一致，秉承了《詩經》「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傳統。如清徐增《而菴詩話》：「太白千秋逸調，子美一代規模，摩詰精大雄氏之學，篇章字句皆合聖教」。清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序》：「右丞崛起開元、天寶之間。。。其為詩，真趣洋溢，脫棄凡近，麗而不失之浮，樂而不流於盪，即有送人遠之篇，懷古悲歌之作，亦復渾厚大雅，怨尤不露，苟非實有得於古者詩教之旨，焉能至是乎。」
「秀」，是指其詞采清麗、秀美的風格。杜甫：《解悶十二首》其八詩云：「不見高人王右丞，藍田丘壑蔓寒藤。最傳秀句寰區滿，未絕風流相國能」。唐代宗評價王維：「天下文宗。位歷先朝，名高希代。抗行周雅，長揖楚辭。調六氣於終編，正五音於逸韻。泉飛藻思，雲散襟情，詩家者流，時論歸美。誦於人口，久郁文房；歌以國風，宜登樂府。」是說他承繼了風、雅、騷、樂府之長。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輞川集·竹里館》）
秋山斂餘照，飛鳥逐前侶。
彩翠時分明，夕嵐無處所。（《輞川集·木蘭柴》）
（二）王維邊塞詩。特點：壯美與秀美的融合
盛唐宏圖大略、開疆拓土，仕子汲汲事功、建功立業。楊炯「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岑參「功名直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王維曾有建立功業的夢想和慰邊的經歷。邊塞詩30餘首。名作有《使至塞上》、《觀獵》等。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
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觀獵》）
（三）王維的離別詩。特點：情真意切，語出平常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送元二使安西》）
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
借問襄陽老，江山空蔡州。（《哭孟浩然》）
（四）王維的思親詩。如：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五）王維的宮廷詩。主要是描寫宮廷辦公、生活、交遊的詩歌和應制、應教詩。特點是雍容華美。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三、從詩歌體式來看，眾體兼備，五七特佳。王維的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絕、七絕，以及四言、六言、雜言，乃至騷體，都有佳作。
王維被人稱為「五言宗匠」，五言詩占其今存406首詩的四分之三。蘇軾詩云：「欲覓王右丞，還從五字求。詩人與畫手，蘭菊芳春秋」。《冊府元龜》道：王維有俊才，尤工五言詩。獨步與當時，染翰之後，人皆諷誦。
在盛唐詩壇，「詩佛」王維的五律題材內容比李白的五律廣泛。王維五律以其詩情、畫意、音樂美與佛理禪趣融為一體以及精妙的章法、句法、字法，與「詩仙」李白五律的奇逸之思、天籟之音競勝，二人並稱冠軍。王維的五言律詩題材廣泛，有抒懷、田園、邊塞、隱逸、遊覽、送別、酬贈、唱和、應制、應教等，抒寫了當時從京都到塞上、從北方到南方豐富多彩的現實生活，多角度多側面地表現出開朗樂觀、積極進取的盛唐時代精神。
王維五律名篇《觀獵》：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王維的七律勝於李白、岑參、李頎、高適、崔顥等人，可謂獨佔鰲頭。王維拓寬了七律的表現範圍，在七律中營構新鮮意象、創造高遠意境，對七律章法結構、使事用典、對仗、句法等都作了創新的嘗試探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並為「詩聖」杜甫提供了豐富的思想藝術營養。
王維七律共二十首。七律比五律束縛更大，是諸種詩體中最難掌握的一種。明代胡震亨說：「五言律規模簡重，即家數小者，結構易工。七言律字句繁蘼，縱才具宏者，推敲難合。」清代方東樹說：「七律束於八句之中，以短篇而須具縱橫奇恣、開闔陰陽之勢，而又必起結轉折，章法規矩井然，所以為難。」 李白這位自由浪漫的天才不願意受七律繁難格律的束縛，故其七律詩少，亦缺乏獨創性。孟浩然才力有限，七律不佳。而歷代詩評家對王維的七言律詩評價都很高。明代許學夷《詩源辯體》指出王維七律具有「宏贍雄麗」、「華藻秀雅」、「淘洗澄凈」三種風格。
王維創作了中國古代詩史上第一首七律體田園詩《積雨輞川庄作》：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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