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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山:四個村小老師苗寨家訪記





本文為「人世間戰隊」作品,更多作品請看:

人世間戰隊




新學期,學校決定改變留守兒童家訪的方式。以前老師們各自負責分派給自己的留守兒童,後來發覺這樣並不合理,隨機分配後,幾個孩子的家常常相隔幾十甚至上百公里,又多是山路,老師們疲於奔波。現在的新辦法是實行包組制,幾個老師一起走訪一個村民組的留守兒童。




一個來自雲南的老師,一個來自河南的老師,還有一個本縣外鄉的老師,最後是我這個本鄉本校出身的老師

,我們四個家鄉相距千里的人組成了一個家訪團隊,負責我們鄉的樂公九組,小地名叫「大樹腳」,一個以苗族為主的村寨,要家訪的孩子們也多是苗族。



下午4:30放學,叫上大樹腳寨的孩子作嚮導,一行十來人浩浩蕩蕩出發了。




寨子離學校不到4公里,孩子們平日里要走一個多小時。給幾個老師帶路,孩子們總嫌我們走得慢,可見他們平時一來一回,都是快步趕路的。




跟老師一起回家,他們有些興奮,一路唧唧呱呱說個不停。好在雲南和河南來的兩個老師從上大學起就一直生活在我們畢節,說方言不用翻譯。





去小月家




同行的孩子中有一對兄妹,哥哥必生已經八年級,妹妹小月是我的學生。

他們的父母都在貴陽打工,過年才會回來。外祖父母和爺爺都已去世

,他們跟奶奶一起生活。



小月給我的感覺一直是個文文弱弱的女孩,學習成績一般卻非常的努力,課間或是午休總安靜地坐在教室,少與同學們玩,話少,刻意找她談心,也總是滿臉微笑,問了才肯說。




今天特別叫她帶路,小月有些拘束,靜靜地跟在哥哥身後,與其它跑跑鬧鬧的孩子不同。走過十多分鐘的水泥路後,循山路往上,到了半山腰就只有泥路,路旁的花草也多起來。




河南老師很興奮,不斷問路邊的植物,我注意到小月總能頭頭是道地解答,說都是方言的名稱。




小月說,奶奶養了兩頭豬,放了學,她經常要去割豬草。奶奶也常帶著她去山裡,跟著懂些草藥的奶奶,她學會了很多。




「這棵叫棒槌草,能賣十多塊錢一斤,但是要烘乾的。」




「這個叫映山紅,等它開花的時候,花可以吃,酸甜酸甜的。」




「這個順著地面長的叫地瓜,六月六,地瓜熟,七月半,地瓜爛。」



「這個叫『白檬』,果子特別的甜……」




……




翻過一座山才到孩子們的家,越往山裡走,小月越興奮也越開朗,路旁能看見的植物,小月似乎都認得,滔滔地說個不停。



越接近大山,越接近泥土,小月越能展現出真我,平日我印象中那個文弱、不善言辭的小姑娘竟如此能說,念及此,我不由暗暗愧疚。




90多分鐘後,終於到了小月家。




三隻大狗不停地吠叫,院壩中間一個很小的孩子嗷嗷的哭,小月的奶奶正在攪拌雞食,兩頭豬在欄邊拱著圈門,糞水味道撲面而來。



奶奶放下手中的活,招呼我們進屋坐,第一間屋子,像是廚房。小月特別叮囑我們小心腳下,別踩著雞糞。小月家有一個房間用來養雞,所以,雞要經過廚房才能去到院壩中去,廚房裡難免總會有雞糞。






作者趙清山老師和小月的合影




小月的奶奶顧不得打掃屋子,她要照看小月和哥哥以外的另四個孩子。




奶奶有三個兒子和兒媳,都去外打工,每個兒子留下兩個孩子,她要看管六個孩子,最小的一個還不會走路,得時時照看。二兒子家有一個快六歲的孩子,應該上學前班了,但路程遠,又沒人接送,只能再等一年,直接上一年級。小月兄妹是大兒子家的,平日里他們倆要幫奶奶做很多。




說到自己的三個兒子和孩子們,老人一臉幸福:

不管有多累,看著這些小娃在眼前,比什麼都好。




我問老人:「兒子們每月按時寄錢回來嗎?」




老人激動地說:「寄啊,每家都寄,每家一個月寄500塊,都用不完,最小的崽子還吃些奶粉,用得多點,其他家的我都幫他們存著呢。」




問到低保,老人說:「沒有低保,雖說我是個孤寡老人,但是兒子們都在外打工,不屬於低保範圍,現在六十歲了,村裡說一個月可以領七八十塊錢,不知道去哪領,也沒去領過。」




說到這兒,同行的老師們都看向我,似乎覺得我應該知道,事實上,我也不知道。




小月兄妹自己做飯吃,我們坐的屋子就是他們的廚房。牆壁四周都熏得黑,滿是灰塵。平時用的電磁爐和電飯煲,沒看到盛米的缸子,櫥櫃里放著鍋碗瓢盆,最下面一層兩大桶豬油,是年前父母給他們兄妹備下的,足夠吃一年。






小月和哥哥的廚房




我問小月:「這些油放時間長了會不會變質,七八月份天氣很熱的。」




小月說:「不會啊,這幾年都是這樣的,沒感覺油變壞了。」




我問小月平日里做什麼菜吃,她說,炒洋芋多一些,但基本都是煮麵吃,方便又節省時間,一天兩頓都是吃面,

煮好面,放上辣椒和鹽,滾燙的豬油往上澆,好吃極了。




聽她描述,似乎一碗油和辣椒拌著的滾燙麵條就在眼前,稱不上美食,卻是他們日常果腹的必需。

慶幸學校有營養午餐,每餐補助4元,談不上營養,但至少可以有蔬菜和肉類,能讓他們吃飽。




按要求,家訪的老師要跟小月兄妹宣講用電用火安全,注意食品衛生等等,他們認真地聽著,像在課堂上一樣,專註又誠懇,

可我卻覺得我們的語言太過蒼白,防煤氣中毒的知識,食品安全的常識,對於還不能好好吃頓飯的他們來說,似乎真的沒什麼用。






去陳曉梅家




小月指路給我們,陳曉梅家離她家不遠。




曉梅也是苗族,五、六年級時是我的學生,今年七年級分班考試後就不再教她了。




曉梅是個孤兒,父母親幾年前在外打工時,染了病,雙雙去世了,曉梅現在跟她的大伯生活。




到曉梅大伯家,看見曉梅正蹲在土灶邊上添柴火,鍋里豬食翻滾。放學回來煮一鍋豬食,喂一個母豬和六個豬仔是曉梅每天的任務。




看到我們,曉梅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老師們會來。河南老師是她的數學老師,他讓曉梅趕緊去找家長來,曉梅愣了一下,朝屋後跑了去,十多分鐘後,她跟在大伯大媽身後,怯怯地回來。




進了大伯家,每間屋子乾淨整潔,各樣物件擺放整齊,在農家是少有的。




大伯說,這全都是曉梅的功勞,手腳勤快的姑娘好出嫁。




河南老師有些不解,用普通話問:「這麼小的孩子談出嫁,太早了吧?」




大媽趕緊插話:「不小了,你看隔壁家楊小妹,十六歲就生娃兒了,曉梅都十五歲多了……這女娃命也不好,死鬼爹媽要是出車禍死還能賠些錢,偏偏生病死,不說賠錢,連打工掙來的錢都醫病去了。」




聽大媽說這些,曉梅就在屋子的角落裡站著,表情沒什麼變化,大概對這樣的言語早已習慣了。大伯覺得有些尷尬,趕緊說道:「只要曉梅能讀下去,我們還是會好好撫養她讀書的,只是這女娃脾氣犟,不愛說話,你們老師多教育教育。」




河南老師有些激動:「她現在才七年級,還是要讓她好好讀書的……」




話沒說完,大媽打斷道:「讀到九年級年齡就大了,老師,你們大城市來的不曉得,我這也是為她好。」




……






曉梅和大伯(左)和河南老師合影




大媽的話確是許多苗族老輩人的想法。




正如大媽所言,

鄉下的苗族姑娘18歲還未出嫁,就會出些流言蜚語、被人指指點點,傳統觀念里16、17歲出嫁正好,所以村裡許多苗族少年早早成婚

。由於沒到法定年齡,不能領取結婚證,有了孩子以後,孩子的戶口也只能跟著祖父母或外祖父母。而年輕的夫妻大多選擇外出打工,外面世界的繽紛和他們自身長大等等原因,這些年青的夫妻往往選擇離婚,或許談不上離婚,總之很快就分手,不再在一起生活。常常是年輕的妻子跟了別人,沒留下任何信息就消失了,他們留給老人的孩子就成了單親。如此的惡性循環在鄉下挺普遍的,可這個並沒能讓曉梅大伯大媽這代人和更年輕的一代有警醒。




離開曉梅家,河南老師鄭重地對我們說:「要是她大伯大媽逼曉梅嫁人,我要去告他們。

以後這兩個家長不供她讀書,我們幾個供她,咱們幾個人,最多一年出一個月的工資,肯定夠,你們同意不?




我們都說:「中!」




畢竟,我們看到過多少和曉梅相近的孩子,而我們真正能做的又實在太少了。






去楊智惟家




天色稍晚,我們才找到楊智惟同學的外曾祖父家。




苗族女孩智惟才9歲

,讀三年級,上學年,鄉里統考,她考了全鄉第一名。




智惟喜歡跳舞,現在,正跟著學校特長班的老師學習舞蹈。




智惟的爸爸吸毒販毒,正在監獄裡關押著。她住在外曾祖父家

。外曾祖父老金80歲了,是個參戰老兵,一舉一動都保持著老派軍人的氣質。對於智惟的爸爸,老人特別憤怒,強硬地要自己的孫女——智惟的媽媽離婚,並表示他來撫養智惟。






聽說要拍照,外曾祖母給智惟整理頭髮




走進老金家院子,老金正在剁豬草,大砍刀頻繁地揮舞,剁在墊板上,聲音清脆。




老金身前系著大大的皮圍裙,臉上的溝壑都是歲月的痕迹,差不多一米八的個頭和粗壯的手臂還隱約窺見當年的英姿。




老金養了一頭大黃牛和四頭豬,家裡的勞動力都外出打工了,老金就是這個大家庭的頂樑柱。得知我們是來家訪的老師,老金「啪」的一下將砍刀定在墊板上,摘下圍裙就把我們往家裡拉。




天色稍暗,一頭高大的黃牛慢悠悠的從路口來,自顧自走到院子中,一小會兒過後,才看見智惟在後面跟進來了。智惟跟那頭大黃牛比,真是瘦小極了。




看到我們,智惟向我們鞠躬問好,老金看著自己的曾孫女露出滿臉疼愛。




智惟幾乎不讓老金操心,放學回來自己完成作業,自己會做吃的,還能幫著外曾祖母做些農活……總之,

9歲的智惟比同齡孩子更成熟和懂事




老金說話鏗鏘有力:「我估摸著自己能活90多歲,照顧小智惟是沒有問題的,我要看著她讀大學才能死。」




老金自己有軍人撫恤,有養老保險,再養些肥豬種點地,自信能賺足小智惟讀書的費用。

他曾是苗寨遠近聞名的老村幹部,也是少有的年齡越大越開明的老人。他要替代智惟的父母,規劃好這個小姑娘的人生路




家訪結束,我們返回學校,借著手機的燈光趕夜路,比來的時候,我們的腳步加快了許多,可能這樣的速度,孩子們才不會嫌我們慢,可能這才跟得上他們每天上學放學的速度。




走到山頂,回望苗寨,黑暗中有幾戶人家的燈光特別閃亮,似乎有刺破夜幕的力量。而望向前方,腳下的路還相當相當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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