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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與寫作的戰鬥結束了

菲利普·羅斯。

全文共4623字,閱讀大約13.6分鐘。

本文首發於法治周末

由於充血性心力衰竭,美國著名文學家菲利普·羅斯,於當地時間2018年5月22日在曼哈頓的一家醫院去世。

作為當代美國文壇最負盛名的作家之一,在長達半個世紀的創作生涯中,羅斯總共發表了30餘部作品與多部文論集,其中包括《波特諾的怨訴》《美國牧歌》《人性的污穢》等不朽之作。

而自1960年憑藉處女作《再見,哥倫布》摘得「美國國家圖書獎」一鳴驚人後,羅斯也幾乎斬獲過美國所有文學大獎,更連續多年成為諾貝爾文學獎呼聲最高的作家之一,被很多人視為托尼·莫里森之後美國作家衝擊諾獎的希望。

《紐約客》雜誌曾對他的作品主題進行過這樣的概括:猶太家庭、性愛、美國夢和對美國夢的背叛、政治狂熱、個人身份認同、人類身體(經常是男性)的力量與脆弱以及經常具有的荒謬需求。

儘管他屢次否認,但猶太身份、反猶太主義與猶太人在美國的生存體驗已成為了羅斯小說中最為重要也最為顯著的主題。

在其晚期作品中,他多次以其出生長大的新澤西州紐瓦克為背景,敘事模糊於現實與虛構之間,具有強烈的自傳性質。

他將紐瓦克描繪成一處消逝的伊甸園:那裡有著中產階級的驕傲、勤奮與美好的願景……

「寫小說並不是一條通往力量的道路。」多年前《巴黎評論》採訪羅斯時,這位美國猶太裔作家說過,他只是擁有把「生活」變成粗體字的激情。

他評價自己在寫作的50餘年時間裡,振奮與沉吟,沮喪與自由,激情與不安,豐盈與空虛,挺進與踉蹌共存。「每一天我都在這些對立與矛盾之間不斷地震蕩、搖擺。當然,還有深邃的孤獨和沉默。」

菲利普·羅斯一家。羅斯(左二)出生於一個移民猶太家庭,但他的文學生涯卻塑造了眾多不堪的猶太人形象。

「自大狂」初登文壇

1933年3月19日,菲利普·米爾頓·羅斯出生在美國新澤西州紐瓦克的一個中產猶太家庭,羅斯是家中的第二個孩子。

他的母親貝絲在結婚前是一名秘書,婚後成為了家庭——這所「英勇的老式學校」的管家。

羅斯曾說,母親是他孩童時代的歷史學家。

儘管彼時,在一家人居住的五居室公寓內,只有三本書,還是家裡人生病時鄰居送的禮物,但這並沒有耽誤羅斯在10歲時就用母親的打字機,敲出了第一篇小說《風暴席捲哈特拉斯》。

1950年,羅斯從維考希克中學畢業。

在學校的《維考希克年鑒(50年)》中,羅斯還得到過「一個真正充滿智慧和常識的男孩」的評價。後來學校甚至主動協助紐瓦克博物館和當地地標歐文頓公園塑造了一座真實的青年羅斯雕像——一位「50級畢業生」。

而這段時期的學習經歷為他後來的小說創作提供了大量的生動素材。

畢業後不久,羅斯考入羅格斯大學紐瓦克分校,成為一名法律預科學生。但此時的羅斯正渴望遠離家鄉。

於是,第二年,他選擇離開紐瓦克,前往位於賓夕法尼亞州路易斯堡的布克奈爾大學學習英國文學。

這一時期,他幫助創建並參與編輯一本校園文學雜誌《其他等人》。羅斯的第一部短篇小說《哲學,或類似的東西》就發表在這份雜誌上。

在這本雜誌中,他早早地便爆發出了自己諷刺的文學技能,發表了一篇對校報的滑稽模仿作品——這一膽大妄為的事件甚至還導致他受到了院長的訓誡。

1954年,從布克奈爾大學畢業後,羅斯又前往芝加哥大學攻讀碩士,隨後,留校教授寫作計劃課。

正是在這裡,他結識了大作家索爾·貝婁,同時開始創作自己的第一本小說集。索爾·貝婁對年輕的羅斯褒獎有加,稱讚「羅斯先生一出場,指甲、毛髮、牙齒都已長齊。他說話流利、技巧嫻熟、機智幽默、富有生氣、具有名家風範」。

1959年,贏得了霍頓米夫林獎學金後,羅斯利用這筆錢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再見,哥倫布》。在這個收入了6篇作品的小說集中,羅斯以機智老練的筆法描述了美國中產階級猶太人的生活,對固守傳統的猶太人及其價值觀加以深刻的嘲諷與反思。

小說出版前,羅斯預知小說辛辣、露骨的描寫定會引起爭議,特地請父母吃飯「打預防針」,讓他們做好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口水戰。

後來,羅斯的父親回憶說,羅斯的母親一上計程車就嚎啕大哭,說兒子真是一個「自大狂」。

但誰也沒想到,處女作讓羅斯在美國文壇一舉成名。次年,《再見,哥倫布》便摘下了美國國家圖書獎。

那一年,羅斯27歲。

著名文學評論家歐文·豪也對此時的羅斯大加讚揚,認為他一下就掌握了「獨特的聲音、合適的節奏、鮮明的主題」。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羅斯接下來的作品卻令這位評論家牢騷滿滿,以至於他斷言說羅斯難成大器。

為此,羅斯的做法是,把這段經歷寫進了自己的小說《解剖學課程》中,將其塑造成一個不知所云的評論家,藉此發泄自己的不滿。

猶太裔作家的反猶太烙印

羅斯後來稱他的前兩部小說為「小試牛刀」。真正讓他獲得全美乃至國際聲譽的,是他的第四本小說《波特諾的怨訴》。

1969年,羅斯出版了《波特諾的怨訴》。

這部講述一個30多歲的律師向心理醫生大肆傾吐其旺盛卻受挫的性慾望的小說在出版後不久便一躍成為暢銷書。但同時,也引發了巨大爭議。

因為書中與波特諾的性困擾交雜的,是他對自己猶太身份的困惑與反思。

父親的偏執焦慮、母親的溺愛嘮叨,都帶給波特諾很多煩惱,而普通美國猶太家庭內部的紛爭,又與猶太人幾千年來顛沛流離的命運和大屠殺的歷史、猶太人的身份焦慮難解難分。

羅斯自己曾表示,這本書是「一次語言充沛的實驗」,它蓄意打破所有規則。

但從事卡巴拉研究的傑出學者格爾肖姆·舒勒姆卻對羅斯的表達極為不滿,他認為這本書對猶太人的傷害比反猶太主題的《錫安長老會紀要》一書還要嚴重。

事實上,自《再見,哥倫布》一書開始,羅斯就遭到了美國猶太群體內部的猛烈批評,他們認為羅斯醜化了猶太人的形象,反對小說標題中所描繪的老於世故、被同化的帕提姆金一家。

而另一篇名為《信仰捍衛者》的故事更是飽受爭議,故事中的猶太陸軍中士因猶太士兵渾水摸魚而倍感困擾。

其實,作為紐瓦克一個典型的美國猶太移民家庭的後裔,羅斯在童年時曾接受過頗為系統的猶太教育。他也經常會回顧自己成長的紐瓦克韋克瓦契地區。在他的作品中,那裡變成了一種類似於消失的伊甸園般的存在,是中產階級自豪感、樸素節儉、勤勉與抱負的所在。

在自傳《事實》中,他談到父親時稱:「他的全部本領從來都不算多:家庭、家庭、家庭、紐瓦克、紐瓦克、紐瓦克、猶太人、猶太人、猶太人。我也和他差不多。」

可是,當這樣一個猶太后代在戰後美國文壇初露頭角時,卻以滑稽的筆法刻畫了一個個品德可疑、虛偽無趣的猶太人物形象,這讓那些剛剛擺脫奧斯維辛噩夢的同胞感到震怒。

1962年,羅斯在耶什華大學參加一個小組討論時,因《信仰捍衛者》一文遭受了強烈的譴責。羅斯後來回憶道:「我在耶什華論戰中所受到的恥辱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幸運的突破。事實上是我一開始就激起了憤怒的猶太人的抵抗。我被打上了烙印。」

而這種批評到《波特諾的怨訴》時被進一步激化,批評者不但包括秉持傳統猶太教價值觀的拉比和社區領袖,也包括自由派知識分子,如評論家黛安娜·特里林。

對性和猶太身份的處理不當,也成為追隨羅斯整個創作生涯的最主要指控。

但羅斯本人卻對這些聲音不置可否,只是變得愈發低調了。

很久以後,他才公開表示,自己並非宗教信徒,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上帝。之所以寫猶太人,只是因為地域性,「在紐瓦克,大多數居民都是猶太人,如果我生活在明尼阿波利斯,也可能就寫當地人了」。

他甚至拒絕自己猶太作家的標籤。「美國猶太作家這個稱呼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如果我不是美國人,那我誰都不是。」

菲利普·羅斯(右)於1960年以其處女作《再見,哥倫布》獲得美國國家文學獎。

矛盾多面的羅斯

上世紀70年代開始,羅斯在創作的形式與主題上做了不少實驗,寫下了諷刺小說《我們這一幫》《偉大的美國小說》,以及卡夫卡式的荒誕寓言體小說《乳房》。

他曾非常痴迷卡夫卡,不僅在課堂上用一個學期專門講授這個僥倖死在大屠殺之前的猶太作家,還多次去布拉格和布達佩斯旅行,不只是訪問卡夫卡故居,還暗中籌措經費資助那些生活困頓的東歐自由派作家。

不過,開啟羅斯創作生涯中第一個真正高峰的,是他1974年出版的《我作為男人的一生》。

在這部小說中,羅斯虛構了作家內森·祖克曼(作家的分身),以及祖克曼筆下的虛構人物、文學教授彼得·特諾普(分身的分身)。從這本書開始,作家與其作品的關係、真實與虛構的關係,就成為羅斯作品的一個核心主題。

此後10年間,羅斯的小說開始呈現出系統化傾向,他寫下了一系列以內森·祖克曼為主角的小說,包括《鬼作家》《被釋放的祖克曼》《解剖課》《布拉格狂歡》。

後來,這4冊書結集出版,被命名為「被縛的祖克曼」。

內森·祖克曼,這一羅斯到彼時為止最機智的「發明」,成了小說家本人以假亂真、虛實難辯的代言人。許多自認為了解羅斯的評論家都重複著自己的言論,即羅斯正不斷出現在自己的小說之中。

但當評論家戴維·雷姆尼克詢問羅斯是否是自己小說中的人物時,羅斯卻予以了否認。

他似乎在挑戰著讀者的耐心,讓人無從分辨什麼是真實生活,什麼是虛構。

他最經典的嘲弄是:「你了解菲利普·羅斯嗎?抱歉,又錯了。」

他筆下的人物常常擁有不同的自我,過著多重的矛盾生活。這些角色在不同的環境下,忙不迭地給自己鍛造不同的身份,甚至把捏造的身份強加於人。人的身份於是變得不可琢磨:他說自己是什麼,他就變成什麼;別人說他是什麼,他也就變成了什麼。

在談到自己的風格時,羅斯講過這樣的話:「十足的玩笑、要命的認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後的輝煌

這一寫作風格羅斯堅持了近20年時間。

直到上世紀90年代末,進入花甲之年的羅斯開始逐漸偏離他慣常的對個人生活的內省式考察,將目光轉向集體和歷史,寫下了著名的「美國三部曲」,包括《美國牧歌》《我嫁給了一個共產黨員》和《人性的污穢》。

這三部曲在羅斯一生的創作中佔據著重要的地位。

在《美國牧歌》中,恪守美國主流價值觀的猶太人利沃夫事業有成,成為「美國夢」的化身,但他鐘愛的女兒卻在越戰期間成為反戰激進分子,使家庭陷入危機。

而《我嫁給了一個共產黨員》的故事裡,在麥卡錫主義深刻影響美國的1950年代,主人公被當演員的妻子污陷為蘇聯間諜。

《人性的污穢》則講述了黑白混血的古典學教授為避免種族歧視隱瞞身份,卻因一句無心玩笑被指控為種族主義者,進而被大學解職的故事。

除了敘事人均是作家內森·祖克曼,三部小說情節上互相疏離,並無直接關聯,卻貫穿了二十世紀下半頁塑造美國性格的重大歷史時刻。

「美國三部曲」推出後大受好評,羅斯的聲譽被再次推向高峰。

他幾乎囊獲了文學領域其他最高的榮譽:兩項美國國家圖書獎,兩項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三項筆會/福克納獎,一項普利策獎,同時,還成為了第三位在世時被收入「美國文庫」出版作品全集的美國作家。

進入新世紀後,日趨衰老的羅斯依然筆耕不輟,高頻率地推出了《垂死的肉身》《反美陰謀》《凡人》等多部小說。

其中,《垂死的肉身》和《退場的鬼魂》分別為「凱普什」和「祖克曼」系列小說做了終結,《凡人》《憤慨》《怯場》和《天譴》四部短小說則結集為「天譴」四部曲。

在這些小說中,進入暮年的羅斯開始思考的衰老、病痛、喪失和死亡。

他甚至選擇了一張全黑的背景作為《凡人》的封面,白色的書名套著細紅線框,讓他覺得「像一座墓碑」。

也正是在《凡人》出版不久,他就相繼獲得美國筆會/納博科夫終生成就獎和首屆索爾·貝婁終生成就獎。

而這一時期也成為了羅斯獲諾獎呼聲最高的十年。幾乎每年諾獎開獎時,英美媒體上都會對瑞典學院再次錯過承認羅斯怨聲一片。

2010年,羅斯出版《復仇者》,這也成為他文學生涯中的最後一部作品。

兩年後,年近八旬的羅斯曾宣布封筆,他表示,「現在,我不想繼續寫作了。我把一生都獻給了小說,讀小說、寫小說、教小說。我已經將擁有的天賦發揮到了極致」。

在宣布封筆之後,羅斯在上西區家中的電腦上貼了一張即時帖,上面寫著:「與寫作的戰鬥結束了!」

直到2018年5月22日,他的一生也畫上了句號。

也許正如他自己所言:「沒有任何東西得以恆久存在,然而也沒有任何東西轉瞬即逝。沒有任何東西轉瞬即逝,正因為沒有任何東西得以恆久存在。」

文/張舒

編輯/王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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