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對話會上的中美印交集

6月1日-3日，香格里拉對話會在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舉行。

6月3日，為期3天的香格里拉對話會(以下簡稱「香會」)在新加坡閉幕。這場對話會已成各國「話語戰場」。

與往年突出「亞太安全」不同，今年香會首次就「印太安全」設置了議題，這也讓「印太」兩字成為香會討論的「必答題」。

與會各界人士也更關註：美國繼去年下半年首次提出「印太戰略」後，中國、美國、印度之間的未來走向如何？

印度總理莫迪的平衡與獨立

今年是中方第12年參會，和去年一樣，「學院派」中將——軍事科學院副院長何雷擔任團長，代表團成員以專家學者為主。

按照慣例，每年香會會邀請一位本地區國家元首或政府首腦發表開幕晚宴演講，今年主辦方邀請的是印度總理莫迪。值得關注的是，今年首場全體會議的議題就跟「印太安全」相關，這也讓莫迪的出場顯得與第二日的主題相得益彰。

開幕晚宴當天，儘管會議並未正式開始，但香會會議區域內，各國防長已開始密集雙邊或多邊會見。上午10點左右，美國防長馬蒂斯和東盟八國部長級以上官員進行會談。與此同時，其他亞太國家之間的雙邊會見也正在進行，例如，清晨剛抵達新加坡的中方代表團就已開始首場雙邊會見。

6月1日上午，儘管會議並未正式開始，但香會會議區域內，各國防長已開始密集雙邊或多邊會見。

香會期間，中方代表團團長何雷在各種場合積極「出擊」。除了參加會議安排的兩場晚宴、五場大會、六場平行會議和兩場午餐會外，何雷還給自己「加碼」。

他在會議間隙與8個國家防長和主要代表進行雙邊會見，其中包括東道主新加坡防長、推動朝核危機「降溫」朝鮮防長等。在會議間隙，他還不忘主動與各國老朋友寒暄碰面，對一些新朋友傳達中國軍方聲音，還召開兩場記者會介紹中方行程與回應外界關切。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中美之間沒有安排雙邊會見，但何雷在會場首日也與美國防長馬蒂斯有了短暫碰面，就兩軍關係的推進表達了期待，並歡迎馬蒂斯如期訪華。

本次香會上，中方代表團團長在會議間隙與8個國家防長和主要代表進行雙邊會見。朱孝鋒 攝

莫迪首次參加香會發表主旨演講，他會怎麼評價中國？又如何定義「印太安全」？這成為今年香會召開前的「懸念」。

南都記者了解到，中印雙方在印度莫迪總理髮言前的幾個小時，舉行了一場主題為「中印關係中的合作與競爭」討論會。這場討論會發言的兩個人，分別是印度人民黨總書記和中方代表團成員、中國國防部國際軍事合作辦公室安全合作中心主任周波。周波向南都記者透露，在討論會上，中印兩國都認為雙方在基本訴求和發展戰略目標上是一致的。

事實上，如果回到這個平台本身，香格里拉對話會對於很多人來說更是一個社交場合。與其他多邊會議相比，香格里拉對話會還有一個顯著特點是「一軌半」：既有官方背景，又有非官方的學者、專家參與。

開幕晚宴還沒開始，台下的圓形餐桌已座無虛席，身穿各國軍裝和正裝的代表成員提前開始了熱絡的「社交」。在開幕晚宴上，主辦方為了讓更多人相互結識，特意打亂國籍安排座位，各國代表穿插分散坐到各個餐桌旁。每一位代表都要在進門前通過電子屏幕尋找自己的座位。

落座後，不同膚色、不同語言、不同軍裝的代表開啟了一場「會友局」，相互問候交換名片是第一步，而後自然而然聊起感興趣的話題，有時候話題圍繞國際關係與政治，有時候也拿嚴肅話題打趣。

晚上8點半晚宴正式開始，主辦方簡短致辭後，莫迪走到演講台前，合掌問好。

6月1日晚，香格里拉對話會開幕晚宴上，印度總理莫迪進行主旨演講。

在演講中，莫迪全方位闡述了印度對區域安全以及維持區域和平穩定等問題的看法，並對中印關係給予了積極評價。台下聽眾直接感受到，他對印太地區涉及的各方做了周到平衡，特別是中印關係，莫迪對兩國的發展給予積極肯定，這也在晚宴結束後第一時間獲得中方代表團的點贊回應。「對於莫迪總理演講這些內容，我們是歡迎、讚賞的。」何雷向媒體說。

莫迪在演講中談到，中印是世界上兩個擁有最多人口的國家，也是經濟增速最快的國家。中印之間的合作正在擴大，貿易也在增長。中印在處理和確保邊界問題方面表現出了成熟和智慧。

值得關注的是，莫迪提到印度「東進」戰略，這與美國「印太戰略」進行呼應，又做了區分。兩個國家的戰略之間有何區別？中方代表團成員、國防大學戰略諮詢中心研究員張弛分析，莫迪呼籲建立一個自由開放的印太，具有和平合作、包容發展的特點，與美國試圖拉攏更多國家來牽制中國是完全不同的，印度已經很明顯婉拒了這種「企圖」。「印度是一個具有千年文明的古國，有強烈的民族自豪感，他不會淪為某些大國的『附庸』，他要做一個『有聲有色』的大國。」張弛表示。

「中印兩國之間的共同利益是非常明顯的，合作發展空間很大。」張弛說，在這個時間點，兩國能取得積極成果，這與今年4月份兩國領導人在武漢東湖的非正式會晤是分不開的。「毫不誇張地說，那一次的中印兩國領袖外交可以說是翻開了中印關係的新篇章。」

各國軍方人員及專家學者聆聽莫迪演講。

「此次莫迪講話屬中規中矩。」這是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院教授王江雨對莫迪新加坡之行的評價。王江雨認為，莫迪的講話對各方都展現善意和建設性以及尋求務實合作的願望，這會讓印度很受歡迎。他強調中印關係的重要性，清楚表明不會與中國對抗，但在同一個發言中，又強調對國際法、國際秩序和「自由航行」等方面的尊重和維護，這會讓美國也很滿意。

「要對雙方敏感的地方予以關切，這就是一種『互相關照』。」對於中印關係在所謂「印太地區」的發展，周波這樣套用莫迪的一句話說。周波認為，中國在印度洋有巨大利益，印度有55%的貿易過境南海，但印度在南海的航行自由沒有任何問題，同樣中方也希望自己在印度洋上的權益得到尊重。「如果浩瀚的太平洋能夠容納中美的話，廣闊的印度洋也應該能夠容納中印。」

美防長馬蒂斯的印太戰略與中國態度

從香會誕生之初，誰第一個在全體大會上發表講話往往至關重要，這代表著接下來，對話會的主基調是什麼。

去年全體大會上第一個發言的是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那是他上任後首次闡述特朗普政府的「亞太安全」政策，並圍繞「堅持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展開。

在那場演講中，馬蒂斯尋求與中國合作的同時，在南海「航行自由」等問題上對中國也提出批評。

6月2日上午，美國防長馬蒂斯在全體大會上首個發言。

今年大會首個發言的依舊是馬蒂斯，演講主題為《美國領導力與印太安全》。各方代表對美國今年突出的「印太安全」給予極高關注，為何過去一直提的「亞太安全」，今年不再突出，反而更強調「印太」二字？

相比去年，馬蒂斯的發言對中國的評價明顯增多。他表示在可能的情況之下，要同中國發展關係，另外也談到即將對中國的訪問，這讓中美之間存在分歧的同時也增加了更多溝通交流的可能性。不容忽視的是，他的演講也帶來了一些負面信息，把中國南海島礁建設的正當權益，稱之為南海「軍事化」。

對於馬蒂斯釋放出來的積極信號，何雷代表中國軍方表示歡迎：「希望中美兩國和兩軍能從維護世界和平大局出發，堅持不衝突，不對抗，堅持合作共贏原則，把中美兩軍關係不斷推向新高度」。

中方代表團團長接受媒體採訪。朱孝鋒 攝

「我們非常歡迎馬蒂斯防長按計劃對中國進行訪問。我認為，馬蒂斯防長在北京會跟我們高層領導人會見，雙方可能會再次談及這些問題。不管怎麼樣，談問題總比互相之間發生衝突要好得多。所以我們期待他對中國的訪問。」周波認為這次訪問將產生積極效果。

在連續6年參加香會的周波看來，馬蒂斯負面內容大部分是「老調重彈」。

對於時隔一年美方增加篇幅批評中國的變化，周波指出，這是由美國的國家政策發生變化造成的。儘管馬蒂斯發表了這些言論，但相信聽眾心裡還是有數的。香格里拉會上大部分都是有識之士，馬蒂斯不可能僅憑一篇講話就改變人們的想法，「是非自有公論」。

在演講中，馬蒂斯兩次提到他即將在月底對中國的訪問，期待和中國進行探討磋商，建立建設性合作關係，「這是馬蒂斯對他批評中國言論後，進行話語上的平衡。」張弛說。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主題突出了「印太安全」，馬蒂斯在講話中多次提到印度，表現出對中國不同的態度，美國多次對印度進行褒獎。馬蒂斯在演講中稱「印度在印太地區扮演著一個領袖和監護人的角色，美國非常珍惜印度所扮演的這樣的角色」，「希望印度也能扮演更多的角色，幫我們重建阿富汗」。

為何美國對中印兩國的評價會形成反差？周波認為，美國這些年來一直在拉攏印度，但中方不要低估印度作為一個文明古國自身的政治智慧，這種智慧在印度共和國成立後表現得很清楚，即「不結盟」。作為「不結盟運動」的創始國之一，印度也奉行獨立外交政策，不會輕易跟著別人跑。說到「印太戰略」，美日澳印四個國家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把中國公開視為敵人，他們也不會為了其他國家利益來犧牲自己跟中國之間的關係。

「從地理上來講，中國和東南亞國家正好在印太中間」，周波認為，任何有關「印太」的倡議不應該也不可能繞過中國和東盟國家。實際上在會上印美並沒有談太多所謂「戰略」，印度更多談到的是地理概念，莫迪表示這應是一個開放自由包容的區域，馬蒂斯也提到，中國也可以在這個區域發揮一定作用。

在王江雨看來，就「印太戰略」而言，馬蒂斯講話有兩個看點：一是要發揮美國在軍事上的優勢，強化與亞太盟國和潛在盟國和夥伴國的軍事聯繫，乃至實現軍事硬體和軟體上的對接和聯通，使這些國家在軍事和安全上與美國成為一體或者可以協同的體系。二是針對亞太地區的基礎設施建設需求，提出美國也要推進在這方面的介入和合作，提供資金和技術。

王江雨覺得「印太戰略」的提法，是美方給印度一個滿足「虛榮心」的機會，有助於提升印度在這一區域的影響力，「但莫迪的講話也表明，印度會利用這個契機擴大自身影響謀求印度自身利益，但不會成為別人的棋子，不會成為美國對抗中國的『馬前卒』」。

中方代表團的責任和誠意

對於中方代表團來說，除了參加香會的各項議程、關注莫迪和馬蒂斯的講話之外，還要傳播好中國聲音，闡述中方立場和觀點，當好「友好使者」的角色，在國際場合上廣交朋友。在來到新加坡參加對話會之前，中方代表團成員已按照此前的分工各司其職。

過去12年來，中方代表團參會人員換了一撥又一撥，不時有新鮮血液加入，今年代表團成員又多了兩名「新人」，其中一名為80後學者。

雖然是香會「新人」，來自國防大學戰略諮詢中心的張弛實際上已多次參加其他多邊會議場合，實際上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對外軍事交流「老將」。本次香會上，在與各國防務部門、軍隊官員和專家學者接觸過程中，張弛也找到了一些熟悉面孔，那是他在多邊場合和多邊會議見到過的外國代表，但由於中方代表團行程密集，儘管見了面，也只是簡單打個招呼，寒暄幾句。

國防大學戰略諮詢中心研究員張弛第一次參加香會。

「目前來看還是比較圓滿的。」張弛這樣評價自己在香會上的表現。

第一次參加香會，張弛感覺香會今年的「火藥味」沒有想像中那麼濃，會場氛圍比此前預料的要好一些。

中國發展至今，已經成為亞太地區乃至整個世界各種多邊論壇關注的焦點。如今，這種「聚焦」也讓中國從事軍事外交人員肩膀上的擔子更重。能在專家學者中脫穎而出，加入為中國發聲的團隊，張弛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學習機會。

南都記者了解到，半年之前，包括張弛在內的幾名中方代表團成員參加了香會的閉門預備會議。那場會議基本確定了香會的主要議題，熱點話題必然是討論重點，它可以讓首次參加香會的新人提前熟悉了解香會的對話風格和特色。

在香會的多邊場合，儘管會面臨一些負面聲音，但中國連續12年參會，多位專家分析稱，這充分展現了中方參會的誠意。

「香格里拉對話會是一個講道理的場合，不是只有某個或某一類國家說話的地方。」連續多年參加香會、陸軍退役女少將姚雲竹告訴南都，中國是一個負責任的大國，不會輕易退出任何一個對話的平台，即使有時候會受到質疑或攻擊。中國軍隊除了有保衛國家的責任，還承擔著國際責任，因此參加國際活動，在國際各種對話平台和研討平台上保持存在率，這對中國很重要。

采寫／攝影：南都記者 潘珊菊 李湘瑩 實習生 蔣小天 李飛 發自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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