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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感知力與心靈的自由

記行 · 載言 · 造藝

偶然翻到范景中先生在《讀書》雜誌上一篇名為《美術史為什麼重要》的文章,開篇引用了約翰·拉斯金的一段話,頓感如訴心聲,如遇故人:

偉大民族以三部書合成其自傳:記行之書、載言之書和造藝之書。欲理解其中一部必以其他兩部為基礎,但尤以藝術之書最值得信賴。

所謂「記行之書」大概是指史學,「載言之書」涵蓋了一切思想史,「造藝之書」自然主要指美術史。以三位一體的觀念來看待行、言、藝,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表述,同時,也是目前能最恰當地梳理我自身觀念現狀的一個表述。

約翰 · 拉斯金(嘉慶二十四年-光緒二十六年,1819-1900)

儒學傳統中的立德、立功、立言

中國傳統的知識分子歷來不太重視美術史,將美術史作為那些「正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很晚近的事,更不要說將美術史提高到與歷史和思想平等的地位,並認識到三者之間可以互為補充、互相發明。

在儒學滋養的士大夫心中,立德、立功、立言是謂三不朽。立功,大致可以比擬為「行」,參與歷史,左右現實,南宋葉水心被後世稱為「功利主義」(自然不同於密爾和邊沁談論的主題),歷代帝王將相、世功名臣多少都可歸於此類。

立德和立言,按照今天的普通觀念來看似乎都可以歸於「思想」範疇,但是古人的觀念並非這樣簡單,有德之人不一定言傳。德,排在三不朽之首,是一種更加抽象也更關鍵的概念,不是因為沒有思維能力和話語能力(例如在「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極端男權思想的說教中,這裡的「德」不過是被規訓所馴服之後僅存的一點「價值」),而是在高度思辨之後的回歸:朱熹就認為,販夫走卒,皆可成聖;到了王陽明那裡,還是堅持了這一點,他的門徒大多出身底層。成聖的標準是有德,普通人都可能成為聖人,那自然並不需要發表若干篇核心期刊。直到清初的顏習齋、李恕谷一派走向巔峰,顏習齋就乾脆反對著書,他說,成天寫寫劃劃,恐怕就沒有精力放在習行上了。所以梁啟超以讚譽的口吻稱其為「實用主義」。這樣,「德」和「言」的區分其實是很明顯的。

顏習齋(崇禎八年-康熙四十三年,1635-1704)

顯然,在儒學世界裡,並沒有直接強調美術的意義。不過,孔子以降,畢竟還是重視了音樂,只不過明顯是從風俗和教化的角度審查政治正確。

佛教傳統中的佛、法、僧

在另一個重要傳統——佛教之中,講究佛、法、僧三寶,佛教典籍則是由經、律、論構成。「經」來自「佛」傳,像「德」一樣處於根本地位,「律」是「僧」的行為戒律,「論」則是對「法」的思想闡發。在這些經典表述中,同樣沒有直接把美術提到相當的高度來考量。不過,很顯然,除了文字典籍之外,佛教美術已經成為今天我們能直接觀感的最重要的載體。但是,考慮到釋迦在世時,以及無餘涅槃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反對偶像崇拜,佛的造像、壁畫中的經變圖也都是隨著大乘佛教的崛起,教義傳播和僧伽維持的需要而誕生,並不在佛教「正學」直接考慮的範圍。

大足石刻(2016-03-13,攝於重慶大足)

職業「知識分子」為什麼不關心美術史?

在這些強有力的思想傳統浸潤下,美術史的地位要麼是被忽視的,要麼是附從的。直到今天,知識本身的內容、知識產生的模式、「知識分子」群體的結構都發生了很大變化。可以追溯到歐洲中世紀的大學制度,在清王朝彌留之際正式引入中國,學術分科的觀念落地生根,延續至今。

成立於1898年的京師大學堂

知識制度的巨變對美術史來說,大概產生了兩種相反的效果:一方面,傳統「正學」的地位被稀釋,美術史這樣的知識獲得了獨立,像每一門其他學科一樣,有意無意地構建起自己系統而又閉合的空間;另一方面,從事其它學科的職業知識分子,不再認為自己是一名綜合性的士大夫,可能從不涉獵「本專業之外」的美術史了,即便是從事人文思考的研究者,也不一定會注意到美術史的作用。如果職業「知識分子」僅僅為稻粱謀,那麼不必有重溫整體性思維的抱負。以整體性思維為特徵的中國古典思想,在方法論上被切割了。

沒有超脫的審美意識,就沒有心靈的自由

回到中國美術史,張彥遠及其《歷代名畫記》無疑是一座高峰。張彥遠最風雅的一句話說:「若復不為無益之事,則安能悅有涯之生。」這句真在是飄逸絕倫、孤明先發。所謂「為無益之事」,實在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欠缺的精神。在張彥遠這裡,對有涯之生的安放,就是通過對美的感知來達成。心靈自由的一種表現就是:人,能夠回歸到以純粹的審美為內容的自我意識。

張彥遠(唐憲宗元和十年 — 唐哀帝天祐四年,815-907):《歷代名畫記》

心靈自由的又一種表現在黑格爾這裡得到闡述——這是我略感驚訝的。他在「絕對精神」概念的統攝下,把藝術理解為蘊含了時代精神和民族精神的密碼。他這樣評論理解古希臘雕像的重要性:

除非我們對那些雕像的理念有一種洞察力,並以此作為我們理解希臘的鑰匙;除非我們用看待其雕像的眼光去思考其史詩和戲劇中的英雄人物,以及真實存在的政治家和哲學家,否則,單是在希臘詩人、演說家、歷史學家、哲學家那裡,我們不可能從根本上理解希臘人的心靈。

古希臘維納斯雕塑

在我的理解中,心靈自由除了表現為自我意識的回歸之外,同樣重要的是要具有足夠而真實的洞察力。現代西方哲學的語言學轉向提示了一點:任何語言和文字,都可能是干擾思維的迷霧。這樣一來,藝術拋開了這團迷霧,說藝術是另一種甚至有些神秘感的歷史呈現和哲學思考,又何嘗不可?

沒有藝術感知力,就不能產生有溫度的思想

近幾年來,在那些語言和文字的迷霧裡,我自然地開始感到惶恐,惶恐於藝術感知力的欠缺。沒有藝術感知力,對歷史的把握就顯得如此冰冷,對思想的理解就顯得如此機械,實質上是無法窺探其中奧義的,因為已經缺少了作為一個人,應有的溫度。

讀研究生時,看到葛兆光可以這樣寫《中國思想史》,看到巫鴻可以這樣分析武梁祠,實在是別有洞天,令人頓覺目光清明了一些。

武梁祠畫像

2015年結識鍾舒博士,貿貿然地以極大的熱情介入她的博士論文的構思,實際上首先是希望直接接觸具有藝術哲學思維的人,逐步緩解關於藝術感知力的惶恐。最初的選題是關於八十年代西遷的那批華人藝術家的藝術心路,這讓我強烈地感到那本身就是政治思想的一部分。後來,鍾第一次讓我注意到中外歷史上政治家(不同於政客)與藝術家的聯姻。我理解:這兩種人的重要共同點是對時代的善意反叛,同時,他們都是瘋子。還有,當代藝術已經從繪形轉向抽象觀念的表達,這一點也無疑是政治與藝術的天然結合點。所有這些,都增強了我繼續對話的信心,我確認,我們討論的是同樣的問題,並且,有可能提高我的藝術感知力。

2016年1月,再次約鍾討論,在來福士廣場的咖啡廳里,我說,我希望與她一同參與藝術展,她指著對面牆上的一幅畫問我,知道那是什麼嗎?我茫然搖頭,她說,那是「大地藝術」,我瞬間覺得:真的是,而且逐步感受到藝術家似乎想表達什麼觀念,有些朦朧,但是我知道,就是這個方向。

大地藝術(2016-01-28,攝於成都來福士廣場咖啡廳)

2016年4月,作了長期準備之後到達敦煌,眼鏡伍的文學和藝術天賦給了我極大的信念。面對恢弘壁畫的時候,我感到這才是真正的歷史!它讓我從曾經冰冷的歷史感知中,感覺到了溫度。

敦煌壁畫(2016-04-01,攝於甘肅敦煌)

此後的日子,越來越頻繁地穿梭於各大博物館、藝術館,這不是文青,也不是偽文青,而是一具冰冷的驅殼渴望靠近太陽。

藝術是沉默的莊嚴,它使心靈變得自由,使一切思辨變得有溫度。

德化窯白瓷觀音像(2015-08-18,攝於上海博物館)

旋渦紋陶器(2016-03-31,攝於甘肅博物館)

張掖大佛寺(2016-04-04,攝於甘肅張掖)

虎鹿牛銅貯貝器,戰國(2016-07-29,攝於昆明博物館)

拙政園(2016-09-04,攝於江蘇蘇州)

梁園(2016-09-08,攝於廣東佛山)

金代銅坐龍(2017-01-08,攝於黑龍江博物館)

舞伎圖壁畫(2017-06-16,攝於新疆博物館)

花炮(2018-04-19,攝於香港歷史博物館)

心靈(2016-04-05,攝於甘肅張掖七彩丹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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