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檔節目是崔永元和馮小剛結仇的起點，看過的人都老了

最近崔永元掀起的娛樂圈大風暴，其實起源於他和馮小剛、劉震雲的私人恩怨。

2018年這兩人籌拍《手機2》並拍得風生水起，刺痛了崔永元的心。在和劉震雲簡訊溝通無果後，崔永元開始了對一群相關人員的瘋狂掃射。

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場心照不宣的報復：15年前馮小剛導演、劉震雲編劇的電影《手機》確實把他坑慘了。

無數人都對裡面與現實對照得十分微妙的情節信以為真，誤以為電影男主嚴守一的中年出軌、他主持的節目換主持人的齟齬內幕，都是崔永元的真事兒。

2004年，崔永元在採訪中炮轟馮小剛，稱自己曾參與《手機》前期創作，之前就得知電影裡面有個嚴守一和《有一說一》是以自己為原型，但他和馮小剛的所有談話都圍繞電視節目，對自己將成為出軌渣男本人一無所知。

直到今天崔永元接受各家媒體採訪時，顯然還無法釋懷這種流言當年給自己、特別是妻子和女兒帶來的傷害。

其實影射這種事，但凡擱在別人身上，可能都會招來這樣的評論：你想多了吧，馮小剛的電影幹嗎要蹭你熱度，別碰瓷了。

但是，當時的崔永元和《實話實說》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確實火到了國民節目的級別——最初佔據早間檔7點20播出時，它是全國人民的下（早）飯菜，上到60歲老太下到6歲小孩都知道央視有個主持人叫小崔，甚至有學校要求學生看完節目要寫觀後感，當作業交上去。

一個新聞類訪談節目能火成這樣，這對於今天的年輕人來說，怕是很難想像的。

也正是因為這種知名度，觀眾難免會把崔永元和《實話實說》在電影里對號入座，因為前者太熟，後者太像。

然而不管它當年多紅，停播多年之後如今也只能充當老古董檢測器了——正在看這篇文章的很多年輕人，可能當年壓根連一期都沒看過。

像我們編輯部的95後們，對《實話實說》的唯一印象，還得感謝央視多年來反覆重播1999年崔永元和趙本山、宋丹丹合作的經典小品，《昨天·今天·明天》。白雲黑土就是他們記憶中唯二的嘉賓了。

想想也是。2009年《實話實說》停播時，許多90後還在上初中。2002年換主持人時，許多90後還沒認幾個字。從96年開播到02年這中間最巔峰的時期，90後自然是很難記得了。

不過崔永元最近因為陳年往事這麼一鬧，我們倒覺得是時候再把這老古董挖出來咂摸咂摸了。

《實話實說》的訪談形式在如今看來很老土了：邀請一些普通人和專家一起上節目，對於某些引起社會上廣泛思考的話題進行討論。

但在當時，它就是因為它接地氣而大受歡迎：那年頭，普通人能上電視還對自己的私事大談特談，可以說新鮮得不得了。

崔永元在某期關於婚戀話題的節目中提到，個體能在公眾面前大大方方地分享自己的私事，在10年前、20年前是絕對難以想像的。「他們可以這麼勇敢地和大家一起談自己純屬個人的事，我覺得這是一個社會的進步」。

而且它是真的期期邀請到再平凡不過的老百姓作為訪談的主角。你經常能看到不知道從哪兒薅出來的鄰居大姐，或者是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一家人，成為節目的主角，可不是如今那種播完分分鐘準備炒作出道的所謂「素人」。

台下坐著的觀眾，也都是一張張十分樸實的臉，隨時準備在問答環節用大實話跟嘉賓和專家舌戰三百回合。

因為有普通人的參與、甚至佔據主角位置，《實話實說》比一般的訪談節目多了點親民的色彩；

又因為關注的經常是當年引起共鳴的社會熱點話題，所以它又比現在的家長里短調解類節目多了很多觀點和深度。

比如2000年，節目就已經關注過當時的青少年玩網遊上癮的現象。

截圖來自早年畫風十分樸素的央視官網

在那個年代，很多關於家庭教育的問題也開始顯露出爭議，《實話實說》也有很多期節目都是在針對大人和小孩、社會與個體之間關於教育的矛盾。

請明星來做嘉賓的時候也有，比如帶中國隊世界盃出線的米盧，比如旗幟一般的歌手羅大佑。

但是有明星參與的《實話實說》，也完全不是今天明星訪談的那個畫風。

比如羅大佑來的那期，在場嘉賓還請了樂評人金兆鈞和大學教授張頤武。兩個人當著羅大佑的面，談了他們早年十分喜愛羅大佑、但親臨他演唱會卻頗感失望的真實感受（真·實話實說），還探討了一個歌星如何兼得藝術性和商業性的嚴肅問題。

大明星和專家學者坐在一起，對著場下的觀眾一本正經地談行業問題，擱現在估計沒人願意看了吧。

（實在沒找到羅大佑這期的節目視頻，但網上有完整談話實錄，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搜一搜）

不僅如此，《實話實說》參與者在很多問題上的觀點交鋒，在今天看來也一點不過時，甚至還別有一番深意。

比如有一期節目是專門探討大齡未婚青年的。當然了，背景是20年前的中國。

截圖依然來自十分樸實的央視官網

別看現在相親節目遍地都是，參加者不僅自己相親、還帶著爸媽相親，但當年能在電視上侃侃而談和傳統相悖的婚戀觀，已經是相當前衛的事情了。

那期節目用崔永元的話說，特別「頂牛」。他扮演的是總想嗆大齡未婚青年的一方：別人都有對象，你沒有，你是不是挺嫉妒人家？你戀情總不成功算不算失敗？

但是其中一位女嘉賓的對答，現在看來也非常有態度，不卑不亢——

郝琦：沒有失敗。我要失敗我也不會坐在這兒了。我認為我今天坐在這兒我不是失敗。

崔永元：那我再冒犯你一下，就是目前這個比較愉快的這種心情，或者這個情況你準備還延續多少年？

郝琦：那看情況了。如果我碰到一個特別令我滿意的，我就可以放棄我現在目前這種快樂去享受另外一種快樂。

嘉賓、專家和觀眾你來我往地爭論之後，崔永元最後的總結也樸實又不失智慧：

「我覺得這件事，我們也有兩個經驗可以吸取，一個是遇到這樣的事，我們應該充滿善意，儘可能給他們提供幫助。第二就是說，如果他們拒絕我們的幫助，我們也別給人家添亂。」

這道理，怕是現在很多人還沒想明白。

再比如，現在經常引發戰爭的性別刻板印象、男女社會分工的問題，早在18年前的《實話實說》里也爭論過了。

在當時「住家男人」成為一種新鮮現象的時候，《實話實說》先是推出了一期以男人為主角的節目，讓選擇在家主內的男人來談談自己是怎麼想的。

後面又推出了一期《女人回家？》，讓兩位都有過放棄工作、回歸家庭經歷，但對此觀點相差甚遠的兩位普通女性做嘉賓。

一位認為自己就該回家好好帶孩子，養出一個好兒子也是為國家做貢獻；另一位認為自己不得不照顧孩子那段時間人生簡直索然無味，還是工作有意思。

許多交鋒的觀點，直到現在都還困擾著新時代的女性，比如家庭主婦的人生價值，比如女人沒有男人能幹的偏見（可以在節目官網搜索到訪談全文）。

關鍵可貴的是，節目中通過專家之口傳達出的「尊重個人選擇」的價值觀，並且呼籲為了保護婦女的利益，現階段政策上不應提倡婦女回家。

結尾時崔永元總結說，「提高婦女的地位還是任重道遠」，而這些問題都還應該再討論。今天看來，說的倒也沒錯。

不過，雖然《實話實說》節目形式在當時很新穎，主題大多數時候也很貼熱點、有話題，但毫無爭議的是，崔永元才是這檔節目的靈魂。

如今很多年輕人可能已經難以想像，這個懟天懟地、為轉基因瘋魔，時常在微博上用出格言行引來全網爭議的崔永元，當年能有那麼好的人緣？

但事實確實是這樣，從70歲老大爺到7歲小女孩，一聲「小崔」不是白喊的。

當年主持《實話實說》的崔永元，雖然形象十分普通，但以恰到好處的幽默控場功力著稱，跟在他俏皮話後的現場滑稽音效也是節目的一大特色。

比如，嘉賓愁眉苦臉地講感情問題的時候，他總能適時地插句嘴，詼諧地調解氣氛。

-結婚以後你發現他脾氣有一點不好嗎？

-有這種感覺

-和談戀愛不太一樣？

-有，不耐煩

-一摔門走了兩個小時不回來，喝酒去了？

-有

-哦，我以為他比我強多少呢（滑稽音效起）

嘉賓：有一個年輕伶俐的醫學院女學生，經常在我不在家的時候來找他。我發現後就質問他：「那小姐到咱家不是為了吃你做的炒雞蛋吧？」他只會做炒雞蛋。他說她只是找一些學術上的問題來討教，沒什麼別的。後來這事就過去了。

崔永元：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您想得不周到，一次很好的學術交流給攪黃了？

他訪談時很擅長抓住別人話里的實質，再用幽默的方式揶揄對方兩句，大家哈哈一樂也不會冒犯到人。

（某期講養鳥的）觀眾：目前養鳥還有個好處，可以扶貧。

崔永元：您說的扶貧是什麼意思？是把鳥都抓起來，就沒有搶糧食的了，是嗎？

觀眾：貧困地區的人可以到北京來賣鳥啊，這樣他們就富了。有好幾個賣鳥的後來都蓋上小樓了。

崔永元：就是通過賣鳥可以掙錢？我想請您給我們講講養鳥的樂趣，您卻給我們講掙錢的樂趣。

崔永元：您剛才提到抽煙嘴裡有一種怪味，讓人聞了很不舒服。當時您在北大荒那個年齡，是不是很容易讓異性聞到自己？

嘉賓：雖然當時沒有，但我想將來總有一天會有的。

崔永元：您那麼小就有那麼大的志向？

崔永元：您那個時候感覺自己是個有錢人嗎？

嘉賓：可以這麼說吧。反正出門打車，吃飯就選擇比較大一點，檔次高一點的。而且那時候我就買了手機，就是這麼個大的手機，當時花的是兩萬多塊錢。

崔永元：這就是當時買的那個？

嘉賓：對！這是當時買的那個。

崔永元：這種手機我知道怎麼用，一般都是找人多的地方用。

出處

網友總結的崔永元《實話實說》金句里，有不少都是看似隨意的一句接茬，但卻讓人覺得機智又受用。

崔永元：你給了強子什麼具體的幫助？

朋友三：我學過一天的木匠，學過一天所謂小瓦匠吧。我就能給釘個門。後來我說，咱們不能花錢呀，多費點力氣行！

崔永元：多好的朋友，給強子開了一扇門！

嘉賓：家庭生活是一本書，嘮叨是其中的標點符號，絕對不可少，希望每個家庭都能善待她，那樣一定天天都是好日子。

崔永元：有的書打開你會覺得標點符號比較多，作者就是那麼寫的。

這種隨機應變的幽默感，還真不是人人都有。

可以說，巔峰時期的崔永元，作為談話節目主持人的素養是相當過硬的。當時的觀眾會買《實話實說》的賬，90%都是因為崔永元能把節目里各色各式的人和觀點串活。

所以一個幾乎沒有爭議的結論是，崔永元2002年離開《實話實說》後，這個節目就走向強弩之末了。

巨大的精神壓力和抑鬱症讓崔永元不再是當年那個崔永元，這也導致了崔永元離開後的《實話實說》，口碑和收視率都迅速下滑。

接替他的女主持和晶說話溫柔、很有親和力，在和晶生孩子期間代班的阿憶也算是肚裡有貨的主持人，可是《實話實說》都再也沒有重現當年的輝煌了。

羅振宇談《實話實說》的衰落

如今我們都知道了，一個有才氣、與節目適配度高的主持人是多麼可遇而不可求。在電視產業還很不成熟的2000年左右，更是如此。

然而如今早已告別主持事業的崔永元，如果我們再拿當時的輝煌去對照今天的他，似乎都顯得殘忍。

他和各路仇家以及大眾之間的炮火開了N輪之後，輿論已經將他釘在了「墮落」之柱上。甚至在用百度搜索時，對崔永元的描述簡直魔幻得讓人啼笑皆非。

在討論「住家男人」那期的結語，崔永元曾說：2000年到了，新的事情會越來越多，咱們作好準備，每個人先準備一個寬容的心態。

然而誰能料到，在2000年後越走越遠的大眾和崔永元，都已經沒法再心平氣和地看待彼此，正如20年前《實話實說》式心平氣和的談話，似乎已經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主流。

屬於國民的《實話實說》和「實話實說」的崔永元，曇花一現得讓人可惜，卻也因為那種老派的新鮮感而註定如此。也許他們只能屬於那個暗流涌動、但充滿希望的20世紀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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