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之處名為極樂
很多事我已經忘了,很多事我將會忘記。累生累世以來,在阿賴耶識里種下的,大都是苦澀執著、愛恨之痴。此時此刻,卻在喧囂的流動的夜裡,小心翼翼往記憶深處尋覓,回到那個地方,串習那個地方,把那個地方留在阿賴耶識里。愚痴健忘的人,要記住它的模樣,它的氣味,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之後,希望你六根具足又有那麼一點小聰明,於生死流轉中,一下子就準確找到那裡,一下子就感到:這一切如此熟悉。
往哪裡去
我在很多個萬物生長的春天裡,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要往哪裡生長。2017年春天,我試圖尋找一個方向,遇見了龍泉寺,常年縈繞心頭的漂泊無依感第一次消失,一粒秕谷,落入沃土。2018年春天,我又感到站在十字路口,選擇哪一條路?偏愛一條路,前路卻有九九八十一難,走還是不走?
在最後一刻報名覺悟之旅,又在最後一刻趕到出發的車站。若再差之毫厘,便將失之千里。
魚龍混雜的車廂里,我們憑默契尋找同伴,那默契是一串佛珠,一個口中發出的特殊、古怪辭彙,一張安靜到近乎冷酷的臉,或一個洋溢著近乎莫名其妙的喜悅和單純的眼神。這樣的便是同行的佛子。確認過眼神。
人們在吃在喝在睡,在打嗝,在吹牛,在無聊,在問你們這些學生是不是被傳銷的洗了腦。我們收到共修的通知,七零八落在車廂里、互不相識的同學們於是聚到狹窄通道里、洗手間前、車廂連接處,開始學習師父在法音發表的文章。
車一直往南方開。
奶奶的廟
我沒有想到,到達極樂寺後最先聽到的重點詞不是「師父」,而是「奶奶」。這也是第一次,我知道該如何稱呼師父的媽媽。給我們巡禮的比丘尼法師很年輕,眼裡全是笑意,說,「奶奶決定給年邁的祖奶奶在家門口蓋一個廟。」說,「那時我們都圍著奶奶問,『奶奶奶奶,什麼時候給我們女眾一個道場』。」說,「這是奶奶背著師父借了70萬債建的廟。」「奶奶說,我就要和廣化寺一模一樣的大雄寶殿,你一塊木頭擺錯了我都能看得出。」一聲聲的「奶奶」里全是親切,全是感恩。以前我只道是師父的媽媽很有善根、福報,能有師父這樣偉大的兒子。不曾想這個瘦弱矮小的婦女,竟有如此巨大的慈悲力量,生生托起一個三四百人的道場。再看極樂寺,那一方老廟斑駁的壁畫上,那慈祥生動的十八羅漢上,那腳下的每一寸地上,都好像藏了一個溫柔的心事:奶奶。
師父得以成為一位了不起的大和尚,是因為他有了不起的媽媽和奶奶。這樣的依報環境,我們難以企及。
山間有風,絲絲細膩
一個不僅恰當的比喻:所謂南方,可能是觀音菩薩揮動楊柳枝時,多灑了一滴、兩滴、三滴的水。
氤氳的水氣充盈天地之間。水氣瀰漫到明朗蒼茫的天空,天就柔軟下來,鬆一口氣,軟趴趴地鋪在青山上。水氣瀰漫到連綿不絕的山峰,山就柔軟下來,放下了鋒芒,每一抹青色都飛散到天空里。山、天、水即為一物一體,無山無天無水,是山是天是水,因緣際會,無有分別,如夢如幻,如露如電。這樣一方鍾靈毓秀、一片水墨桃源,在暮春的清風裡流轉,夾著山石、水氣、雲朵、樹木、花朵、田中果蔬、泥土乃至偶爾一絲牲畜糞便的味道,夾著山澗流水、空中鳥鳴、鄉間犬吠聲,悄然地向一個中心流淌,最終湧進一座高大的拱門。拱門上書三字——極樂寺。
彼時彼刻,我站在門內的廣場,跟隨著一二百位比丘尼、一百來位凈人和常住,一百來個覺悟之旅的同學和義工,在上早殿、晚殿,在誦經、誦咒。是受到這天地一色的啟發嗎?維那師在大悲咒的某個調子上降了聲調,這個調一變,整首咒的調子都變了,在龍泉寺從未這樣唱過。這個唱腔輕柔,省力,流暢,巧妙,讓我感到從比丘尼法師口中出來的調子就應該是這樣的。和龍泉寺不一樣。
這裡每一點都像龍泉寺,又都有一點不像。專屬於江南的、屬於這方山水的、屬於比丘尼法師們的細膩,鐫刻在維那師的一個調子上,鐫刻在色澤更明亮的菜肴里,鐫刻在每座佛菩薩、祖師塑像的慈祥里,鐫刻在大殿前那棵菩提樹下埋著的頭髮里,鐫刻在圓通殿明亮的落地窗里,鐫刻在途經法師身旁時她們投來的微笑里,鐫刻在一場場開示里只有女性才會有的那種表達方式、那種情感流露、那種天賦靈性里。
法師說,我們把剃度後的頭髮埋在了菩提樹下的泥土裡,希望小小的菩提種子,落地生根。如果有一天你們來了,我們也可以把你的頭髮埋在菩提樹下。
法師說,我們專門把圓通殿的窗戶設計成大大的落地窗,每當我站在窗前,遠山和極樂寺的一切映入眼帘,這樣寬廣、自在。我感到自己站在這裡享受的每一絲風,都是師父的慈悲大願感召。
法師說,當我進入僧團,大家「同一師學,如水如合」……當我第一次能夠跳出來看人生,走向真正的內心獨立時,才發現,原來我可以更好地愛這個世界……
賢G法師的內涵和智慧,賢B法師的自信和果敢,賢U法師的溫柔和悲憫,賢N法師的禪定和寧靜,賢F法師的坦誠和快樂,賢C法師的幽默和睿智,賢J法師的親切和大氣,賢X法師的聰明和洒脫……又,所有法師身上那種依師的等流,對三寶對團體的信心,弘法利生、續佛慧命的發心,菩薩一樣的慈悲,一次次震撼著我的身心。
我思來想去,她們不就是我一直想成為的那種人嗎?世間的女子,如何能與法師們相比?在龍泉寺,我們視師父、法師如父親如老師,多是一種仰望的心態,然而在這裡,我突然意識到,法師們就是我的人生榜樣,我為什麼不能成為她們?一個疑問在內心生起,一個自答馬上從心間流出。
極樂寺並不寬敞的院子里,隨處可見法師,她們對著我們親切地微笑。一場場開示里,法師們都在說:我們和你們如同姐妹。你們為什麼還不來,你們還在猶豫什麼?師父已經替你們安排好了一切。
是,為什麼我們這樣愚鈍,沒有法師那樣深厚的善根、堅定的信心?善法熏習下,法師的攝受下,一顆顆菩提種子在春風裡落地生根。法師們就是山間春風,溫柔、細膩,又帶著吹醒山河的決絕。
路漫漫其修遠兮
晨起下床時哪只腳先落地?
寮房到佛堂走了多少步?
吃飯吃了多少口?
睡前是否作金光明想?
今日是否犯戒?
每場開示或活動有何心得?
背誦八大明覺經,全文。
凈心卡上的這些問題太細太多了。排得滿滿當當的覺悟之旅行程之間,往往僅僅有十來分鐘的休息間隙。老廟前的小廣場上,三三兩兩全是埋頭或寫或讀的學員。
太久沒做過精進共修的學員,一直都是以義工身份護持法會,到處亂跑,哪裡擦破一塊皮都不知道,更沒工夫觀照自己走路時先落哪只腳。
下床先邁右腳。寮房到佛堂220步左右。吃飯……要嚼800多口,如果食物太多、太碎、太耐嚼、軟硬或質感特殊,要嚼900、1000乃至1100多口。令人驚訝的數字。28年不曾發現的秘密。就在一次次覺照力的訓練中,一顆造作不停的心慢慢安靜下來。
耳根一利,事情和思路就清明很多。
辭親割愛,辭親割愛,辭親割愛。幾乎全部的學員的黏著在這個問題上了,法師們也開示了很多。然而越聽越感到不對!阻礙我們出離的,真的只是一個世俗家庭嗎?難道不是我們對三寶太過微弱的信心?出離路上,面臨的難關只有家庭嗎?難道更難的不應該是持戒?你有持戒的等流和潛質嗎?你敢把自己完全交給三寶嗎?你對無限生命、三惡道、業果到底信到了什麼程度?這些根本問題不搞清楚,你談何出離。
當下生起很大的慚愧心,想立馬惡補廣論,想從此刻起提高對自己威儀和行持的要求。
賢B法師為我們開示覓罪,說出家必須懺悔,必須希求受戒,起真實的懺悔心,知恥而後勇。懺摩時,回顧自己惡業甚多、業障甚多的生命,一個想法在我心裡反覆回蕩:原來我一切的痛苦、一切的罪過,都來自於一個「我」字。唯有舍下這個我,進入無我而只有大眾,才是解脫之路。唯有讓自己成為領納教法、包容世界的法器,才不會在水火之中煎熬輪迴。
出家是苦行,世間我們可以混沌過一生,出家卻必須面對自己的內心,面對不敢直視的真相。但這樣的苦行是多麼珍貴。這點從凈人師兄身上領會到很多。她們來極樂寺後充滿了法喜,又有了越來越多的沉靜。那種沉靜就是三寶給予的力量。這種力量帶著她們往落髮、披衣的真正出家日前進。
三百多條戒律是什麼?是佛陀對比丘尼殷重的保護。
怎樣是最究竟的持戒,最好的所依門?沙門。
生也是大丈夫
鼓樓上。法師非常的清瘦美麗,在用與這份清瘦美麗十分不同的大力量揮動手臂,敲擊一面巨大的鼓。砰砰砰砰。木質的鼓樓搖搖晃晃。
鐘樓上。另一位法師神色莊嚴堅毅,靜得像一塊古玉。一下,一下,她精準地把鐵杵撞向鍾。巨大的鐘聲回蕩,震耳欲聾。鐘聲震蕩,暮鼓沉沉,大地震動,兩位法師巋然不動。我們幾十個學員感受著眼前的一切,啞然失聲,被完完全全地攝受,震動。何為振聾發聵,何為巾幗不讓鬚眉,何為生死,何為人生,何為意義。在那樣莊嚴的時刻,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一個詞,視死如歸。以前沒有信仰,歷史書上看到殉教的人毫無感覺,這一刻我意識到,如果,如果真的山河破碎,教法危難,真的有人願為聖教毅然獻身。
七天的法會裡,這種對於法師內心力量的感嘆時常生起。
大悲懺時,一股突然而至的狂風,吹翻法師和義工精心布置的法台。花瓶、供果落地,尖銳的碎裂聲炸在我們心裡。我沒有睜開眼看,依舊唱誦,有些心疼和心酸,但又知道越是這時候越要沉靜、皈依、祈求。事後聽同學們提到,賢J法師帶著一眾沙彌師立馬衝上了法台,而主法法師賢B法師則紋絲不動,依然全神貫注地做法。我沒有看到這一切,但在我閉著眼睛的時候,我感受到了這一切,感受到大家的心業力凝聚在一起,可以一起面對一切無常。
清明,依舊是賢B法師,當家師,每一天都帶著僧團上早殿、晚殿、法會。我沒有聽到她說一句話,但只要看到法師,只要法師從我身邊經過,我都感到一種巨大的攝受力。法師帶我們拜謝父母恩,我看著她的背影,有一瞬想到法師此刻在觀想什麼?觀想天下眾生累生累世的父母吧,是不是特地觀想、祈求、迴向了背後我們這些學員的父母?是的,一定是的。我在非禮作意,但人和人沒有隻言片語,卻已建立了深深的聯繫,這種生命與生命、心與心的聯結讓我感動。法師的慈悲讓人感動。
又法會時,維那師那句「我若向刀山……我若向火海……」一開口,滿場震動,無數人落淚……支撐在這一切背後的力量,是一種大願力、大悲憫、大信心。法師們雖是女兒身,卻有丈夫勇。
師父大願,佛教事業
祖師寺,雲霧繚繞。這裡有我們的祖師,有我們的法脈印跡,同行們在參訪祖師寺的一天里追祖溯宗,尋根問道,十分歡喜。我因為個人業力的雜染、善根的不足,以及長久以來懷疑論者的心態,經歷了五味雜陳的轉心過程。
祖師,就是鄉村裡那個治療各種疑難雜症,傳說有一點神通的大夫嗎?對於這樣的人,我前半生多誹謗,對於這樣的傳說,我前半生多不信。現在我卻要跪在這裡稱之為祖師嗎?
送子觀音像、圓白滾胖的娃娃像、財神送寶像……這一切難道不就是我前半生嗤之以鼻的民間宗教迷信嗎?現在我尊敬的法師們卻要天天守著這些像,卻要向求早生貴子、財源滾滾的人們說珍貴的法?
所謂弘法,就是要我們這樣優秀的高知法師,一頭紮根鄉村,扎進這麼多人拚命逃離的農村,對著七老八十的鄉村老嫗、婦人說法嗎?。
我的心有一丟丟的酸。但又知道這樣的作意一定是不對的,師父和法師一定是對的。於是努力讓自己如理思維,賣力地認真地在佛像、祖師像前瞻仰、叩首,思維祖師、師父、法師的慈悲功德。
到坐在吵鬧的齋堂里,我們觀看祖師寺大事記。看著看著,看到當地人請送子觀音像的那一幕。穿著大紅大綠衣裳的鄉民敲鑼打鼓,踩高蹺,舞手絹,抬著幾米高的送子觀音像前進,熱熱鬧鬧,滿是期待。鏡頭移到隊伍前面,法師們身披三衣,敲著法器,莊嚴寧靜,梵音悠揚……如此巨大的反差帶給我視覺、心理上的衝擊,我一瞬間淚流不止,突然明白了。
何為弘法,何為傳教,何為利益眾生。那便是眾生需要你成為什麼,你就努力成為什麼。眾生從你那裡希望得到什麼,你就努力給他什麼。不管他是怎樣的愚昧、無明、貪婪、狡猾,你且隨順他,並在隨順他的時候,在他的心裡種下一星半點的善根。這就是佛法。這就是師父、法師們在做的事業。
那些做國際弘法,辦十五國語言翻譯團隊的人,和請送子觀音像的這些人,不是同一批人嗎?那些辦AI、IT、心理、建築禪修營的人,和走訪縣裡孤寡老人的這些人,不是同一批人嗎?那些設計了SHT、YTD的人,和給鄉民一個靈驗寶貝、一把藥材的人不是同一批人嗎?那個全年飛來飛去在全球弘法的師父,要做人工智慧、動漫的師父,可以「對外可說宰官語」的師父,和那個在師公、母親和老人面前垂手低頭的師父,把得意弟子派到鄉間老廟的師父,叫弟子們組織路上奉粥活動的師父,不是同一個師父嗎?
何為無分別心,何為慈悲,何為大願,何為「普度」眾生。思維至此,我被祖師、師父、法師們徹底地折服,皈依心強烈。
而在水庫邊,在清明時分的青蔥樹林里,我們披著毯子做結營交流,佛祖寺的當家師賢T法師說到祖師寺弘法的種種,只淺淺一笑,露出兩個酒窩,說他們只是聽師父的話,採用了很接地氣的傳法方式而已。
是離別的離別
4月7日一早我和幾個小夥伴提前返京。試圖改簽,但各種因緣使然,還是回京了。然而我知道這不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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