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國人物底片之曹沫
曹沫，魯國人。自古以來就有人考證認為，曹沫即曹劌。《左傳》庄公十年中記載了曹劌「長勺之戰」和「諫庄公如齊觀社」兩件事情，但特地注釋說曹劌即《史記》里的曹沫。可《史記》里記載的是曹沫在柯邑（今山東陽谷縣阿城鎮）盟會上劫持齊桓公的事，這三件事情本身沒有毛線關係，並的確出現兩個人名。要說有關聯，也就是三件事情都與魯庄公脫不了干係。到底二位是否原本就是一個，我等沒有能耐弄得明白。在《東周列國志》中曹沫是曹沫，曹劌是曹劌。雖然曹沫和曹劌都在魯庄公手下混，但曹沫功績在於柯邑盟會上劫持齊桓公，要回了被齊國順走的土地；曹劌功績在於長勺之戰中著名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準確判斷大敗齊軍。既然寫的是列國人物底片，還是別壞了《東周列國志》的規矩。
一戰三敗
話說前685年，魯庄公為了幫助齊國公子糾當上齊國領導人，親自領著三百輛戰車，任曹沫為大將軍，秦子和梁子為左右副將，與捷足先登，並預先在乾時（今山東淄博市張店區北）布下天羅地網的公子小白（即赫赫有名的齊桓公）大軍激戰。魯庄公營寨扎在乾時，自己營寨在前，公子糾營寨在後，相距二十里。第二天偵察兵報告說齊軍來了，先鋒雍廩正在叫陣。魯庄公一聽雍廩這小子居然敢來叫陣，親自帶著秦子和梁子二位將軍迎上去，指著雍廩名字臭罵：「你小子不久還說要策劃擁立公子糾，哭著喊著求老子出兵送公子糾往齊國登基。沒過幾天居然又幫著公子小白捷足先登做了國君。你這個出爾反爾的小人，真他媽不是好鳥，吃老子一箭！」雍廩立馬假裝慚愧得不行，低頭掩面轉身便走。魯庄公趕緊讓大將軍曹沫帶著弟兄們追趕，雍廩見曹沫趕來，不但停住了逃跑的腳步，反而掉轉戰車迎戰，可是戰不過幾個回合，回身又走。雍廩這架勢，曹沫居然沒有看懂是誘敵深入，發一聲喊，駕車緊追不捨，卻被冷箭射中。曹沫大怒不顧中箭繼續追趕。沒追多遠，就被預先張網的鮑叔牙大軍團團圍住，曹沫身陷羅網，「仆」的一聲又中一箭，只得咬緊牙關拚死左衝右突，身帶兩箭，屁滾尿流地衝出重圍，一時找不到北。
這邊秦子和梁子觀風發現不對，怕主將不妙，趕緊帶著人馬前去接應。剛一動身，忽聽左右炮聲震天，齊將寧越、仲孫湫兩路伏兵衝出，鮑叔牙率領中軍如一堵牆壓來，秦子、梁子三面受敵，剎那間魯軍四處潰散。鮑叔牙乘機在軍中傳令，有誰能夠活捉魯庄公，立馬賞給一萬戶人家的封地！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齊軍喊聲震天，嚷嚷著要抓住庄公前去領賞！魯庄公嚇得心驚膽戰，跳下指揮車，換掉標誌服爬上小車溜之大吉。這邊梁子把魯庄公的綉字黃旗插上自己戰車，在路邊找個窪地稍稍躲避，寧越遠遠看見綉字黃旗，認定魯庄公就在那裡，一路殺來團團圍住。梁子見狀站起來說，俺是魯將，我們國君早已走遠，別做領賞的美夢啦。寧越大怒，把梁子捆得如一個粽子獻給公子小白，被當場在軍前斬首。公子小白因王子成父和東郭牙兩路大軍還未會合，留下寧越和仲孫湫在乾時駐守，自己帶著大軍班師。
再說管夷吾在後營聽說前營吃緊，只留下召忽和公子糾守寨，自己帶著所剩所有戰車趕去接應。沒走多遠，看見魯庄公一身泥土，穿著便裝，狼狽不堪地奔過來，管夷吾正待上前攙扶，又見曹沫身上插著兩支箭，走一步箭桿搖一搖，呲牙咧齒踉踉蹌蹌地栽著來了。三人合著一處，清點一番，十成已經折了七成。管夷吾無奈的說聲士氣全玩兒完，趕緊扯呼吧！隨即連夜拔營而走。沒走兩天，前面又是兵車轔轔，卻是齊將王子成父和東郭牙二位橫刀立馬擋住去路。曹沫先敗兩陣，身為大將軍在魯庄公面前實在不好交代，見這個陣勢只得挺身而出，大喊「主公快走，俺死在這啦！」秦子趕緊說俺也來幫大將軍一把，隨即接住王子成父廝殺起來，曹沫則與東郭牙糾纏在一起。管夷吾立馬護衛魯庄公搶路逃竄，無奈齊軍緊追不捨，管夷吾只得把戰車、馬匹、輜重等故意丟了一路，齊軍忙著搶奪戰利品，魯庄公一行才勉強脫身。奮戰中曹沫左臂又中一刀，箭傷未除刀傷又添也真夠倒霉的了。萬幸的是曹沫儘管傷痕纍纍，還是突出重圍，而秦子則運氣不佳，戰死陣中。魯庄公一干殘兵敗將只顧逃竄，被齊軍一直趕過汶水，把魯國汶陽（今山東泰安西南一帶）的土地悉數順走，派兵駐守。乾時一戰，魯庄公是丟盔棄甲，失地大片。作為大將軍的曹沫，一戰三敗，臉面丟光，魯庄公卻不知何故，曹沫居然繼續留任。
拒盟北杏
前682年，周天子這個位置轉到了周釐王手裡。這時的周天子掌控天下的能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大部分諸侯都各自稱雄，對周天子一點都不尊重，既不朝拜，也不進貢。管仲分析天下局勢，為齊桓公出主意。要齊桓公朝拜周釐王，請天子旨意大會諸侯，再奉天子之命以令諸侯，可以謀求霸業。齊桓公依計而行，果然得到周釐王的高度讚賞。齊桓公於是以周天子的名義通知宋、魯、陳、蔡、衛、鄭、曹、邾等國在三月朔日（三月初一）在北杏會盟。魯庄公對這次會盟相當的重視，早早的調集人力物力，築起一個十米三層高台，左邊設置銅鐘，右邊設置大鼓，中間位置虛設天子寶座，旁邊用黏土築好諸侯相互敬酒後放酒杯的平台，還有玉帛等器具一應俱全，裝點得十分講究。此外還建造賓館數處，均是高大的四合院。看來作為國際會議的主辦方，人力物力的大量準備自古有之。二月開始，宋國、陳國、邾國和蔡國國君先後到了，可是眼見二月即將過去，還有魯國等四個國家渺無音訊。魯庄公估計剩下的四國多半不會再來，問管仲（即管夷吾）是否推遲會盟。管仲說這個萬萬不可，這是以周天子名義下的通知，我們改期是失信，他們不來是對周天子大不敬，會盟還是要如期進行。
三月初一，齊桓公等五國領導人如期會盟。應齊桓公是以天子名義發出的邀約，大家一致推舉他為盟主。會盟所有流程走過後，他們發表了一個聯合聲明，大意是某年某日，齊小白、宋御說、陳杵臼、蔡獻舞、邾克奉天子之命，在北杏會盟，宗旨是共同維護王室，幫助弱國，扶持將亡之國，如有違背盟約者，列國可以共同征討。聯合聲明已發，剩下的是兌現。這時管仲來到壇上說，魯國等四國不聽天子號令，拒絕赴會，不可不征討之！大家一致認為必須征討，齊桓公說目前本國在這裡的戰車非常有限，還要諸位合兵一起行事，當時宋、陳、蔡、邾四國表示即刻準備出兵。後來宋國不願出兵，半夜不辭而別。齊桓公要派兵追趕，被管仲勸阻，說宋國違背盟約，要請求天子派兵征討，這才師出有名。而魯國一來離我們這近，二來首先違背天子號令，必須先收拾了魯國，再來對其他幾國動手。齊桓公認為這話沒毛病，立馬對魯國的一個屬國遂國下手，輕而易舉就拿下了，齊桓公一面在濟水安營紮寨住下，一面又給魯庄公送去一份責問為何不聽天子號令，拒絕北杏會盟的公文。魯庄公這下可嚇得不輕，趕緊與大臣們商量對策。公子慶父主張出兵抵抗，施伯則極力反對，主張向齊桓公求和，並重新請求重新參加齊國主持的盟會。魯庄公原本就對乾時一戰心有餘悸，雖然後來在長勺賴曹劌之謀贏回一局，但只是撿了些齊國的輜重盔甲之類的，乾時一戰失去的土地並沒有要回。想想還是依了施伯，讓施伯迴文說自己因身體不適，沒有前往北杏實在罪莫大焉現請求重新會盟云云。齊桓公這次原本就是為了臣服魯國，十分清楚要滅了魯國委實絕非易事，魯庄公的請求其實正中下懷，便擺出一個大度姿態接受了魯庄公的請求。隨後魯庄公先派人當面謝罪，齊桓公也另約時間在柯邑（今山東陽谷縣阿城鎮）會盟。
曹沫雪恥
魯庄公見齊桓公答應重新會盟，要在群臣中挑一位同往柯邑。眾人還沒有考慮停當，大將軍曹沫便激情要求做跟班。魯庄公看了看曹沫，見他的確有非去不可的決心，但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妥，想了想對曹沫直言說：「你不久前在齊國面前一戰三敗，這一去不怕齊國人笑話？」曹沫咬牙切齒的說，正是為了這三敗，我要一朝雪恥，所以必須陪主公走一遭。魯庄公見曹沫這次頗有血性，問你所謂的雪恥怎麼講？曹沫說要讓齊桓公知道魯國國君有國君樣，臣子有臣子樣！魯庄公聽了很受用，若有所思的說：「寡人這次出國求盟，本身就像又敗了一陣，如果真能雪恥，我就依你這一回了。」
齊魯會盟這天，柯邑盟壇被齊桓公布置得莊嚴中透著殺氣：壇下雄兵按東南西北四方列陣，四名將官分用青紅黑白四色作令旗，由仲孫湫執掌；盟壇七層，每層有壯士舉黃旗把守，壇上一面大黃旗上銹「方伯」大字，旁邊架上大鼓，由王子成父執掌；壇中間設香案，排列著朱盤玉盂等歃盟器皿，由隰朋執掌；兩邊黏土平台，放著金樽玉斝（青銅酒具），由寺人貂執掌；盟壇西面立著兩根粗大的石柱，上面系著黑牛白馬，準備屠夫宰殺歃血，由司庖易牙執掌；東郭牙為相賓，站在壇下迎賓；管仲為司儀，負責會盟一應流程。齊桓公有令在先，魯庄公到了，只准一君一臣上壇，其餘隨從一律呆在壇下不得妄動。一會魯國君臣兩人開始登壇，這魯庄公是一步一顫，曹沫是手握寶劍毫無懼色。來到第一層台階前，東郭牙伸手一檔，對曹沫說這次會盟是兩國國君友好會談，請把你寶劍留下。曹沫一聽，雙目圓睜透出兩股殺氣，這氣勢逼得東郭牙倒退了兩步，眼睜睜看著曹沫帶劍大步跨上台階去了。到得壇上，兩國君主客氣一番，互表通好之意，接著三通鼓後，二君對著香案行禮。禮畢，隰朋手捧裝滿牛血的玉盂跪下請二君歃血盟誓。這時曹沫忽然上前，右手握劍，左手挽住齊桓公手，一臉怒氣毫不掩飾。管仲緊忙上前擋在兩人之間，問曹沫你這是幹啥？曹沫氣惱的答道：「魯國連連遭受齊國用兵，國都快要亡了，齊君不是以助弱國扶將亡之國為會盟的宗旨嗎？怎麼就單單不挂念我們魯國？」管仲怕時間一長曹沫控制不住情緒傷了齊桓公，趕緊直奔主題：「大夫你到底有啥要求？」曹沫說這不是要求，原本你們就不該這麼做的破事，你們持強欺弱，把我們汶陽的土地順走了，今天只要歸還我們，這盟會就成啦。管仲從齊國霸業長遠作想，看著齊桓公暗示答應曹沫這事。齊桓公估計也是為霸業計，當即對曹沫說：「這等小事沒得問題，答應你曹大夫行了吧。」曹沫見齊桓公如此痛快就答應了，大大出乎意料，半天沒有反應。管仲見狀，推推曹沫說我們主公已經答應你了，還傻愣作幹啥，趕緊歃血盟誓吧。曹沫這才把寶劍入鞘，順手接過隰朋的玉盂捧給齊、魯二君。二位國君歃血盟誓已畢，可他們盟誓內容是兩國通好，並未涉及汶陽土地。曹沫趕緊說管仲主政齊國，我願意和他歃血盟誓。齊桓公想這曹沫看來還是不放心，便爽快的說：「這事何用管仲代勞，寡人親自與你盟誓得啦！」隨即用手指天上太陽說：「如果不歸還魯國的汶陽土地，就像這太陽終究下山。」曹沫把牛血喝了，歃血盟誓算是圓滿結束，再拜謝過。倒是王子成父等人眼見曹沫如此猖狂，膽敢仗劍劫持齊桓公，怒氣衝天蠢蠢欲動，暗裡向齊桓公請戰說，主公您發聲話，我等立馬把魯庄公和曹沫那小子拿下，給他們來個以牙還牙。齊桓公忙說：「這事萬萬做不得，我已經和曹沫盟過誓了。就是一個匹夫也當言而有信，我堂堂桓公難道不如匹夫？」王子成父見齊桓公一句話就封死了，只好作罷。
第二天，齊桓公在賓館重新擺席，與魯庄公痛飲一番，在兩國國君的歡聲笑語中互道珍重，隆重作別。同時當即讓南鄙（齊國南部邊界）的邑宰（行政長官）與曹沫進行交割，把汶陽土地通通歸還魯國。
曹沫這次行動，雖然大獲成功。不過稍往深處想想，要是齊桓公哪怕有丁點不滿，在還沒有和曹沫盟誓前完全可以翻臉不認人，曹沫就絕對死定了。這種逞一時之勇的衝動之舉，估計還是那一戰三敗的陰影在作怪。要回汶陽土地，對曹沫來說確能一朝雪恥，沒有那一戰三敗，汶陽土地就到不了齊國手裡，因果直接，沒有疑義。曹沫在策劃這個事件時，估計完全沒有顧及魯庄公的後果，這實際可算得上是懸崖上走鋼絲的把戲，哪怕齊桓公呼吸只要重一點，魯庄公和曹沫就會從鋼絲上掉進萬丈深淵粉身碎骨，難怪《史記》僅把曹沫列入刺客之首而已。魯庄公敢繼續重用曹沫，也是史上最為膽肥者之一也。倒是齊桓公單就在柯邑盟會上被曹沫所劫這事本身的大度，為他贏得了天下諸侯的心，為其成就霸業得到了第一桶金，甚是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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