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抗戰陣地文章：血戰江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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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戰江陰
作者： 戾 天
一、謎的揭開
在敵人的軍事文件中，江陰是中國比較完備的要塞，曾用許多方法都不曾刺探得它的內容（在我們俘獲敵人印的「支那要塞圖」，在江陰要塞上印下「內容不詳」幾個字，因此可知），至於在國人的心目中，它更是一個謎了。而今，江陰已經淪陷，這個謎之江陰要塞，如果說是可以解開的話，那麼，我很想去完成這個願望，可惜我所知道的太少了。
江陰地瀕大江，江面至此狹隘，水流湍急，兩岸淤泥甚多，小船都無法靠岸。沿江及城門的四周山巒起伏，這些便是要塞的形成。
當吳淞要塞已經失去了它的作用之後，江陰便成為長江第一門戶了。
要塞地帶是在沿江的幾個山——巫山、長山、肖山、黃山、馬鞍山、鵝山……等七處，每山配備重炮，在要塞名詞上稱為台（如長山台），也有兩台的，那便用甲乙去區別（如肖山甲台，乙台），每台有炮四門至八門，炮的口徑有八公分八，十五公分，二十公分，四十公分等四種。二十公分和四十公分的，稍嫌半舊了！十五公分和八公分八的，卻是最新式的出品，尤其是八公分八的，具備了高射、平射兩種效能。
一個台的編製，和陸軍炮兵一連相仿，不過階級稍微高點，待遇稍微好點。台長是中少校級，下有台附……等，官兵共計百餘人。以上是各台一般的情形，普通稱之為重要塞。其他蟠龍山、鳳凰山、平頂山……等，也各築相當的工事和掩體，普通稱之為輕要塞。另外，有要塞守備隊步兵兩營，專任護衛的勤務。
因為要塞是固定的國防工事，所以人事很少異動，服役的官兵，有的是好幾年了，最少也有兩三年，差不多每個人都受過相當的訓練和選擇（官佐為炮兵學校出身，士兵多為炮兵附屬之練習隊學兵）而成為一種特殊人才。
和要塞並峙的，有炮兵學校要塞班和海軍電雷學校。在平日我們經過江陰的時候，可以看到他們在要塞地區出入，覺得他們是禁閉在神秘的境域里。可是在另一方面，他們正因此而負了國防最大的責任，所以不得不和外界隔離了。
江陰要塞的改造，是在一二八抗戰後最高統帥刷新國防計劃中第一步工作。同時，我們國防工事，也就由江陰做起點，經無錫、蘇州到乍浦。因此 ，江陰要塞便成為一個謎了。
二、守備經過
七月中旬，政府宣布封鎖長江，封鎖線便在江陰下游的毛竹港起中經新港到長山，第一線是用船隻和石塊，僅留有小型汽輪的出入口，第二、三線是用水雷和電雷，一觸即發，真是我們的水底長城！所謂「弱水三千，飛鳥難渡」吧？像這樣浩大的工程，絕不是一、二天所能辦到，這便是平口國防機密的反證。
當江陰封鎖之後，敵機不斷地飛往偵察轟炸。我們停泊江面的××、××兩軍艦，在敵機五十九架攻擊下，犧牲了。報紙上只刊出江陰被炸的新聞。自然，在全面抗戰中，隨時隨地都有悲壯的鬥爭。有的公布了，有的不得不暫時秘密。然而，在英勇抗戰史上，是不會遺漏或者湮沒的。
上海血戰三月，我們向西後撤，江陰成為中外注視的焦點。這時，我們守備江陰的部署是：××總司令劉×，下轄要塞司令許×——負要塞責任，江防司令歐陽×——負封鎖責任，陸軍三個師，炮兵兩個團（實在只一個團）先後在要塞外佔領陣地。
蘇、錫淪陷，江陰形成突出，我們知道固守是沒有辦法了，可是我們不能因它無法固守而自動放棄。我們要在每一塊土地上染上我們的鮮血，要使敵人隨時付出極大的代價。
果然，自十一月二十四日起，江陰東面閘上鎮，便發生事情了，敵人的騎兵不斷向我們襲擊，因為是佯攻的，倒沒什麼。
不久武進（即常州）失守，江陰變成三面皆敵，這時敵人在海、陸、空立體戰術下，向我們總攻了，而我們預料的這一天開始了。
負了某種任務，在二十五日的夜間，我便到了江陰，當時，有些人都笑我痴，可是，我確笑他們太沒有知識了。
敵人首先進攻的是空軍，同時他的兵艦也朔江而上，衝破了第一封鎖線。我們要塞炮台待他到了我們的有效射程時，各展神威，半天功夫，擊沉三艘，負傷的大概有四五艘（按我十五公分榴彈炮射程為二萬公尺，八公分八長管××式炮射程為一萬二千公尺，發射時是四個炮彈齊放的）。
海軍受此重創，才不敢再來嘗試了。可是他們的機械化部隊卻沿著錫澄公路進犯，掩護部隊和炮兵前進，同時它的系留氣球（下面用曳引車或者是汽車將氣球系住）也升空偵察。
本來，白天有了敵機，我們運動已很困難了，現在增加氣球好像如虎添翅，因為相隔在一萬公尺左右，無法射擊。可是他卻一天一天的逐漸臨近我們的陣地，首先，黃山炮台向他射擊，因為空炸信管是八千公尺（我們各式新炮附有距離測量鍾，每次射擊時，當炮彈出口，它便會自動響起來，到彈著地時，戛然停止，將距離的數字指明，每具代價聞為××萬元），於是，在晚間我們將炮移動，前進一千公尺。這樣第三天氣球升空時，只一炮便將它粉碎了，歡喜的我們掉淚。
相反的，敵人不斷的增加，空軍整天的轟炸，到處都著火，為了節省兵力，我們不得不縮短戰線。除開以一個團守備城垣外，其餘沿山和敵人作陣地戰。
因守軍×師失利，花山等處不守，所以廿八日，敵人的炮兵很迅速地和我們的要塞炮戰了。我們先得將炮位移轉，對陸地射擊（要塞炮位是對江防的）。
這時，我們在江北之×軍以一旅渡江，集結於××，先以一個團出擊，不幸這一團人沒有一點兒消息，這便是外間所傳的××，究竟怎樣，誰也不知道。
二十九日，敵人戰車（水陸兩用）已衝到城下，於是守城部隊又和敵人接觸。
到了三十日，整個江陰四周全陷入混戰的狀態。
最後，上峰決定在一日晚間撤退，一路渡江到泰興；一路沿江到揚中入京。
於是這長江唯一的門戶，在一日晚間由我們自己破壞了，集結所有的兵力，衝出敵人的包圍圈，懷著羞憤，無奈的情緒，別了江陰。
金甌是缺了，縱然補上，創痕是無法消滅的。
三、鎮江被炸
我隨著沿江西上的一群在二日到達揚中，當晚到達鎮江。
人多，船小，又是突圍，所以行李沒有，不要說，連牙刷、臉巾也作了犧牲品。到鎮江時，我和幾個人到街上買日用品，可是街上靜寂的像死城，只剩下那無力的標語，做了抗戰的表示。
南門被炸了，偶然有一二輛汽車駛過，使大家疑心到處空襲。
當我們回到河濱公園附近時，敵機來了。輕、重轟炸機像烏鴉似的散布在上空，我們趕緊伏在樹林下（鎮江沒有防空壕，要有，那是一腳都可以踢翻的，如果有鎮江來的人們，都不會反對我這句話）。
第一個炸彈在我們不遠的地方爆炸了，接著一氣投下了十幾個，一陣模糊，我什麼也不知道。
大約幾分鐘後，附近傳來一片痛的呻吟，自己一身的硫磺味。靠近我的傳令兵，他說：「咦，你受傷了。」
「什麼地方？」
「手！」
神經立刻緊張，左手前膊被炸了，外衣、毛繩衣、襯衣像銳利的剪刀剪開似的炸開了，殷紅的鮮血沾滿了衣袖。可是我一點也不知道痛，立刻爬起來。而那位喚醒我負傷的士兵，他卻爬不起來了，他的一隻腳趾已被炸去。到這時他才覺得，而近鄰的幾個人，一律的「挂彩」。
這時，我和幾個人便找醫院，可是醫生都走了，救護隊，一個也沒有。走一步，血滴一下，渾身只覺得發冷，許多人因找不到醫院在咒罵，心裡真難受。
好容易找到一個醫官，他用救急包將我的傷口裹好，這時，才意識到有些痛了。
手被紗布吊起，衣裳不能穿，大衣只好披著，「自己也作了傷兵了！」不禁啞然失笑。
因為負了傷，被指定第一批走，當晚便西上。很幸運地又躬逢首都保衛戰，這樣戰爭將我鍛煉成一個更倔強的人！而增強我抗戰的信念與學識。
二七，一，二三，於建陽驛
（1938年1月23日）
編者按
一手拿刀槍，一手拿紙筆，在炮火的間隙，一位抗日戰士記錄下了中國軍人英勇抗戰的血和淚。我們看到了中國軍人屢敗屢戰、不屈不撓、堅信勝利的中華民族精神！
74軍三任軍長與部屬在南京的受降大禮堂前合影，攝於1945年，前排右一為吳鳶少將
本文所述「血戰江陰」是1937年南京保衛戰之前我國軍隊對日軍的阻擊戰。防線被日軍衝破之後，我軍進入南京保衛戰戰役中。
第八年之後，作者和他的長官及同僚們，回到南京，站在受降大禮堂門前合影。他們是來接受日軍投降的！他們代表著在戰火中死去的、活下來的所有中華兒女，迎來祖國偉大的勝利！
做為晚輩，我們拜讀抗戰英雄用血和淚寫下的文章，深深地為中華民族有這樣的錚錚鐵骨感到無比的自豪！
作者簡介
吳鳶（1910——1992），字戾天，江西省鉛山縣河口鎮文坊村人。1927年參加北伐，歷任國民革命軍上士、司書、少尉、中尉、上尉、少校、中校、上校、少將；陸軍大學參謀班第九期畢業。
抗日戰爭期間，先後任國民革命軍51師少校參謀、74軍軍部中校參謀、24集團軍司令部軍務科上校參謀、第四方面軍司令部第一處少將處長。參加了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蘭封會戰、武漢會戰、南昌會戰、第一次長沙會戰、上高會戰、第二次長沙會戰、長衡會戰及湘西會戰。獲得一枚勳章，四枚獎章。除了軍務，吳鳶還身兼多家報紙和雜誌的特約軍事記者，積極撰寫戰地報道和戰役述評。
1986年起任南昌市人民政府參事室終身參事。
2015年，分別獲得海峽兩岸頒發的「抗戰勝利70周年紀念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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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史跡編輯：黃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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