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東亞·一念 新刊推薦
一念 · 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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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東亞
對於外孫在學校的所作所為，祝阿婆其實早已有所耳聞。只是她知道，自己如今唯一能做的，除了讓外孫吃好喝好，就是儘快將他交還給穆湘雲。
時逢周末，舒敏這天又來跟多多一起寫作業。坐在一旁看著兩個孩子寫了一會兒，祝阿婆起身去了茅廁。豈料剛一蹲下，多多和舒敏不知何故又發生了爭執。等她在那聲刺耳的哭叫聲中跑進屋，看到舒敏手背上插著一支被削得尖尖的鉛筆，鮮血已染紅了衣袖。
哭喊聲同時招來的還有舒家夫婦和飯館裡的一群食客。眼前慘烈的一幕，夫妻倆一時難以接受，當著眾客人面，楊妍第一次發了脾氣，訓斥了多多，之後抱起舒敏跑去了診所。
「看你乾的好事。」看著眼前的穆多多，舒成方一時氣惱，一腳將他蹬翻在地。
倒地一刻，多多眉骨磕在了椅角上。
意想不到的一幕，頓使孩子間的矛盾升級，演變為了兩家人的爭端。
「舒成方，你是不是欺負我們家沒男人！」祝阿婆罵了一聲，上前抱住流血的外孫，不由得老淚縱橫。
「這狗東西跟他媽一個樣，都不是什麼好貨！」一出口，舒成方就知道話重了。
——哎呦，你一大老爺們，跟個孩子較什麼勁。圍觀的遊客中，有人打抱不平道。
——可不是，打都打了，還要扯上人家媽。
——還生意人呢，這樣的人即使做出的菜再好吃，也讓人倒胃口。我們還是去別家好了……
喧嚷中，遊客們紛紛進屋拿了行李，陸續離去。
孩子們的恩怨，一向不會延續太久。兩周過後，舒敏在合唱練習時被身旁的男同學欺負，多多挺身而出，幫她出了頭，二人立即又重歸於好了。
學校「六一」合唱比賽的通知，是五月伊始貼出的。往年的合唱比賽，韓雯負責的班級都是第一，為了保持名次，這次她特意將在縣城合唱團工作的表妹請來，給孩子們做指導老師。由於班裡全體學生都要參與，對韓雯而言，最讓他頭大的就是穆多多。他不僅五音不全，合唱練習間為了引起注意，不時還會發出一些古怪的音調。韓雯為此多次批評穆多多，可他都根本不予理睬。後來還是表妹幫她出了主意，讓穆多多做合唱指揮。顯然，這一意外的任命，滿足了多多表現的慾望，很快他就得到了韓雯的認可，合唱練習也有了飛速的進步。
合唱比賽如期而至。幾乎毫無懸念，韓雯負責的班級又一次取得了全校第一。由於多多指揮出色，韓雯還特意為他頒發了一張獎狀。
這晚早早吃了晚飯，楊妍前來詢問祝阿婆是否去看戲，多多又拿出獎狀，給楊妍炫耀了一番。
「看不成了。」因夜晚受了涼，祝阿婆這會兒正頭暈得厲害。
「聽說鎮長請的是省城的戲班子呢。」楊妍遺憾道。
鎮長兒子那場聲勢浩大的婚事，近日已成為清水鎮人茶餘飯後不可或缺的談資。連續三天的大戲，無疑是人們談論的焦點。
「外婆，我要去看戲。」多多抱著獎狀，插話道。
「你又聽不出個好壞，」祝阿婆笑笑，「去了也是瞎鬧。」
「說是今晚唱《金山寺》，」楊妍又說，「老太太，這可是你最愛聽的戲呢。」
「怕是去不成嘍。」老人一臉倦意，看了眼外孫，又說，「你要是去啊，就帶上多多一起去吧。」
開戲的地方，是在鎮上一棟老舊的戲園，與二佛寺僅有百米之遠。戲園雖已荒廢數年，但木質結構的二層戲台依然如常堅固，布局嚴謹，狀若四合小院，平台外檐刻有三國戲曲故事，雕工細膩，層次深遠。戲一開場，先是唱了一出《小二黑結婚》，雖是現代劇，大家看得還是饒有興緻。等到鑼鼓一響，《金山寺》中的白娘子與小青甫一出場，看客們立即興奮起來；待小青對著寺門高喊了一聲「開寺來——」幾個早已膩煩的孩子跑齣戲園，在院門外小巷月下，玩起了屬於他們的遊戲。過了一會兒，多多與舒敏也無趣地離了座，跑了出去。
孩子一多，窄小的巷子就不夠他們一起玩耍了。喧鬧間，一孩子忽說，咱們去寺里玩吧，那兒地方大。
「寺院早就關門了呀。」有孩子質疑道。
「是啊。都這麼晚了，那些禿頭和尚早睡覺去了。」
「我知道哪兒能進去。」一耳前有痣的男孩說，「寺院有個小門，咱們從那裡可以進去啊。」
男孩所說的寺院那扇小門，原是為伙房僧人買菜出入方便所設，通常進出皆會上鎖。巧合的是，這晚伙房師傅收到信息，家中老母親病逝，因急著回，只將小門虛掩作罷。孩子們匆匆跑來，沖在最前面的孩子用力一推，小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看吧，我說能進來吧。」耳前有痣的男孩驕傲地說道。
進了門，一群孩子衝進寺內，興奮了一陣，又為要玩什麼遊戲沒了主意。此時，寺院燈火昏黃，甚是清寂、肅穆。潔白的月光輕落在他們臉龐，使他們看上去一個個猶如下凡人間的童子。
「我們去摘杏吧。」多多這時附耳對舒敏悄聲說道，「我知道一個小院里有棵杏樹。」
舒敏點點頭，二人悄悄離了人群。
半月之隔，多多上次見到的那棵杏樹，杏果大多已成熟，披著金黃的外衣，高掛在枝頭。為了得到更多的杏果，多多一股腦爬上杏樹，用力搖晃著枝杈，杏果一一墜落。樹下的舒敏就忙著將搖下的杏果撿起，放到一堆。
等下了樹，開始分杏果，舒敏因多拿了幾顆，多多不樂意起來，追著舒敏搶奪。倒退躲閃中，舒敏一腳踏空，跌進了小屋門前的那口水井，懷裡的杏果一下拋撒一地。舒敏竭力想要攀住井壁，無奈腳下看似踏實的落葉隨著她的掙扎一點點沉落。
「多多哥救我……」舒敏高聲哭喊道。
眼看著舒敏一點點沉入井中，穆多多惶恐起來。他想若是舒敏的叫聲喚來了寺里的和尚，自己就會被抓到了。驀然，一個穩妥的念頭如靈光一現，躍入他的腦海。穆多多彎身放下懷裡的杏果，開始搬移起那棄之一旁的井蓋。
寺院燈火昏黃，一片肅穆。黑暗中，唯戲園裡鑼鼓節奏分明的敲擊聲，愈發變得清晰可辨。
作者介紹
丁東亞
1986年生人，現居武漢。有小說刊於《上海文學》《鐘山》《清明》《山花》《青年文學》《長江文藝》等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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