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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花園還在,可是我的童年去哪兒了?

丨 閱 讀 創 造 生 活 丨

文丨汪曾祺

在任何情形之下,那座小花園都是我們家最亮的地方。每當家像一個概念一樣浮現於我的記憶之上,它的顏色總是深沉的。

一下雨,什麼顏色都郁起來,屋頂,牆,壁上花紙的圖案,甚至鴿子:鐵青子,瓦灰,點子,霞白。寶石眼的好處這時才顯出來。於是我們,等斑鳩叫單聲,在我們那個園裡叫。等著一棵榆梅稍經一觸,落下碎碎的瓣子,等著重新著色後的草。

園裡什麼花開了,常常是我第一個發現。祖母的佛堂里那個銅瓶里的花常常是我換新。對於這個孝心的報酬是有需掐花供奉時總讓我去,父親一醒來,一股香氣透進帳子,知道桂花開了,他常是坐起來,抽支煙,看著花,很深遠地想著甚麼。

我們那裡有這麼個風俗,誰拿著掐來的花在街上走,是可以搶的,表姐姐們每帶了花回去,必是坐車。她們一來,都得上園裡看看有甚麼花開得正好,有時竟是特地為花來的。掐花的自然又是我,我樂於干這項差事。

爬在海棠樹上,梅樹上,碧桃樹上,丁香樹上,聽她們在下面說:「這枝,唉,這枝這枝,再過來一點,彎過去的,喏,唉,對了對了!」冒一點險,用一點力,總給辦到。有時我也貢獻一點意見,以為某枝已經盛開,不兩天就全落在檯布上了,某枝花雖不多,樣子卻好。有時我陪花跟她們一道回去,路上看見有人看過這些花一眼,心裡非常高興。碰到熟人同學,路上也會分一點給她們。

大雨忽然來了。一個青色的閃照在槐樹上,我趕緊跑到柴草房裡去。那是距我所在處最近的房屋。我爬上堆近屋頂的蘆柴上,聽水從高處流下來,響極了,訇——,空心的老桑樹倒了,葡萄架塌了,我的四近越來越黑了,雨點在我頭上亂跳。忽然一轉身,牆角兩個碧綠的東西在發光!哦,那是我常看見的老貓。老貓又生了一群小貓了。原來它每次生養都在這裡。我看它們攢著吃奶,聽著雨,雨慢慢小了。

那棵龍爪槐是我一個人的。我熟悉它的一切好處,知道哪個枝子適合哪種姿勢。雲從樹葉間過去。壁虎在葡萄上爬。杏子熟了。何首烏的藤爬上石筍了,石筍那麼黑。蜘蛛網上一隻蒼蠅。蜘蛛呢?花天牛半天吃了一片葉子,這葉子有點甜么,那麼嫩。金雀花那兒好熱鬧,多少蜜蜂!波——,金魚吐出一個泡,破了,下午我們去撈金魚蟲。

香椽花蒂的黃色彷彿有點憂鬱,別的花是飄下,香椽花是掉下的,花落在草葉上,草稍微低頭又彈起。大伯母掐了枝珠蘭戴上,回去了。大伯母的女兒——堂姐姐看金魚,看見了自己。石榴花開,玉蘭花開,祖母來了:「莫掐了,回去看看,瓶里是甚麼?」「我下來了,下來扶您。」

槐樹種在土山上,坐在樹上可看見隔壁佛院。看不見房子,看到的是關著的那兩扇門,關在門外的一片田園。門裡是甚麼歲月呢?鐘鼓整日敲,那麼悠徐,那麼單調,門開時,小尼姑來抱一捆草,打兩桶水,隨即又關上了。水咚咚地滴回井裡。那邊有人看我,我忙把書放在眼前。

家裡宴客,晚上小方廳和花廳有人吃酒打牌(我記得有個人吹得極好的笛子)。燈光照到花上。樹上,令人極歡喜也十分憂鬱。點一個紗燈,從家裡到園裡,又從園裡到家裡,我一晚上總不知走了無數趟。有親戚來去,多是我照路,說哪裡高,哪裡低,哪裡上階,哪裡下坎。若是姑媽舅母,則多是扶著我肩膀走。人影人聲都如在夢中。但這樣的時候並不多。平日夜晚園子是鎖上的。

小時候膽小害怕,黑魆魆的,樹影風聲,令人卻步。而且相信園裡有個「白鬍子老頭子」,一個土地花神,晚上會出來,在那個土山後面,花樹下,冉冉地轉圈子,見人也不避讓。

有一年夏天,我已經像個大人了,天氣鬱悶,心上另外又有一點小事使我睡不著,半夜到園裡去。一進門,我就停住了。我看見一個火星。咳嗽一聲,招我前去,原來是我的父親。他也正因為睡不著覺在園中徘徊。他讓我抽一支煙(我剛會抽煙),我搬了一張藤椅坐下,我們一直沒有說話。那一次,我感覺我跟父親靠得近極了。

今日薦書

隨時的修養:《我與我比我第一》

編者著:汪曾祺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出版年:2017年4月

簡介:這是一本汪曾祺的隨筆散文集。共收錄了汪曾祺20篇隨筆、散文,汪曾祺用極具京味的語言,寫他家的花園,寫他與父親,也寫昆明的雨……透過他的文字,人們彷彿就能看見這些事物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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