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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電梯

你以為孤獨是個什麼鬼東西?跟他坐這一趟電梯,你就知道了。

已經晚上九點了,圖書館要關門了,他也累了,揉了揉眼睛,抬起頭四處看了看,竟然一個人也沒有。他意識到今天是周五,是一個星期里學生最應該放鬆的時候,這時圖書館十一樓沒什麼人是理所當然的。

他站了起來,準備收拾東西走人。黑筆,塞進袋子。他敲了下腦袋,提醒自己記得更換筆芯。一本【西方哲學史】,他將讀到的那一頁折了個角,再塞進書包。他熱愛哲學,瘋狂的把時間花在哲學上,讀各種哲學書籍。以至於每隔幾天腦殼就發疼,眼睛也發黑。

他只不過想弄清楚生命的意義,就是,自己活著的意義,自己為什麼而活,自己該怎麼活。

桌子上還有一本【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他的哲學啟蒙正是從叔本華開始的,但他極為清楚地明白叔本華的悲觀主義是多麼的讓人難以接受。難道叔本華不知道愛嗎?不知道愛是多麼美妙,多麼讓人願意為之奉獻一生的東西嗎?他有強大的愛,他深深的愛著他的家人,深深的愛著他認識的人,深深的愛著每一個人。他始終難以想清楚為什麼會有戰爭,人們為什麼要互相迫害,甚至殘殺。每當他想起奧斯維辛,他就對自己的愛產生巨大的懷疑。

但他近期卻很少與人來往,把所有時間都放在圖書館的書里了。他當然想與人交往,比任何人都想。但他目前有嚴峻的問題等待著解決,一旦他選擇了去尋求解決這些問題,就沒有時間讓他分給與別人交往了。而且,他在追求真理的樹上爬得越高,能陪伴他的人就越少,他也感到越發寒冷。他也明白,要解決這些問題,必須忍受孤獨。這個信念被他牢牢地刻在腦子裡,但他的心卻時不時的產生抗議。

他背起書包,走向了出口處的電梯。他現在在11樓,這個陽光最充沛的樓層。他還是不甘心,四處看了一下,依然一個人也沒有。他按下了向下的電梯按鈕。以往這個時候在電梯口總是擠滿了人,在圖書館學習了一天,有滿臉微笑的,也有低垂著眼帶著一絲憂鬱的,也有長呼一口氣感嘆一天就這麼完了的。等門一開,就一個個挪進去把電梯擠滿。但今天一個人也沒有。他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嘆氣。他按下了「2」按鈕,圖書館的出口就在二樓。他突然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因為他想到,每天晚上從十一樓到二樓的電梯都會那麼的搶手,基本上在每一樓都得停一下,然後擠進來倆個人。他眼睛裡點燃了一些光,心想著十樓會擠進來什麼人。

十樓是舊的綜合書庫。舊的,也就是經典的。他讀了那麼多哲學名著,都是在十樓找的。他可以說出哪個角落放著什麼樣的書。西北邊的角落裡是毛澤東,馬克思主義書籍,他在其中找【共產黨宣言】【馬克思傳】費了好半天。西邊就是哲學名著的所在地,他有時會想把那塊地方給買下來。南邊一個書架上放著許多旅遊攻略,他暑假為了準備去西藏可沒少花時間在那些書上。但在旅遊途中他也沒用到什麼書上講的,除了遇見藏民們知道喊一聲「扎西德勒!」

他在想一會擠進來的會是些什麼人,說不定也是在看哲學名著的?那豈不是志同道合之人?喜歡哲學的人肯定不一般,得好好看看。此時的心情就像是去見多年未見的老友,他刻意睜大眼睛,挺直了腰桿,等待著電梯在降到十樓的時候突然減速,然後「叮」的一聲,緊接著門被打開。但沒有,電梯徑直地往九樓去了。他有點灰心,有點沮喪。但沒事,他安慰自己,一樓不停很正常,有可能他們還在那沉心於哲學問題中,多麼好學的人啊!

他沒有讓沮喪的心情超過一秒,便重新振奮了起來。因為接下來是九樓。

九樓是文學與藝術書庫。他也熱愛文學與藝術。在追求真理的途中,他始終不敢輕視藝術。因為他讀了很多哲學著作,並沒有從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在藝術之中,他獲得了許許多多的感悟。他讀了很多文學名著,發現,即使那些大文豪們並不是哲學家,但他們對生命的思考,絕不遜色於哲學家們。他覺得,真理或許隱藏在倆種意識中,一種是理性,還有就是感性。雖然他讀到很多哲學家對詩人,作家的鄙視,但他確實在他們的作品中體會到了理性難以解釋的美感。那麼多藝術家堅持藝術就是生命的意義,他絕不會忽視這個觀點。每當他發現即使哲學家花了上千年用理性追尋真理,也不能追尋出個所以然來,他就會對藝術多一分敬畏。或許真理根本就不存在,只有藝術創作才是唯一能被人把握的。

他有一次因為感冒好幾天不能去圖書館讀書,等感冒一好,他便急匆匆的奔向圖書館的九樓,嘴裡一直興奮地叫到「托爾斯泰!托爾斯泰!」他當時正在讀【復活】。他認為,托爾斯泰與他有很深的共同點,即使這有點自命不凡,但他在閱讀了大量的托爾斯泰的作品後,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每次電梯停到九樓,擠進來的大都是女生,單純善良的女生。「單純善良」是他主觀加上的形容詞,因為他想,喜愛文學與藝術的女生絕對是不會世俗的女生,沒有哪些女生會比她們更單純善良的了。每一次那些女生走進電梯時,他都不自覺的期盼著愛情的出現,但理性與現實立馬會提醒他,讓他不要抱這種浪漫的幻想。但他的浪漫情懷是如此的濃,以至於怎麼也不可能被現實打壓下去。這次也不例外。他把腰桿又挺直了幾分,眼睛又睜大了一點,調整了整個面部表情,盡量把自己最瀟洒的一面展現出來,然後眼睛注視著電梯門,期待著在門打開的那一刻,是一雙動人的眼睛與自己相遇。

但,電梯上面的顯示屏無情地將「9」改為「8」,絲毫沒顯示出停留的意思。他又一次沮喪了,苦笑了一下,對著電梯門自言自語道,「我的愛情就這麼被你毀了,你這該死的電梯!」他再客觀的想了想,九樓沒有人也說得過去。那些愛讀書的女生們,從周一學習到周五,在今晚出去放鬆一下,為什麼不可以呢?這麼想,他鬆了一口氣,向上抖了一下眉毛,將面部表情放鬆下來,把心思放到了八樓。

八樓是社會科學書庫。他對此也是也很熟悉的,因為在他未接觸哲學之前,他是這裡的常客。當時他如饑似渴地啃著各類社會科學書籍,歷史啊,法律啊,天文學啊,經濟學啊,醫學啊,甚至是婦產科學。誰知道他當時怎麼想的,不過他的目的是如此的堅定,就是儘可能的吸取各種知識,達到自己的目標:做一個對社會非常有用的人。這就不難解釋他為什麼要學婦產科學了,因為顯然他考慮到了哪一天會遇到正好倒在路邊的,快要分娩的孕婦。

總之,這段時光持續了幾個月。至於為什麼他會放棄所有這些學習而專攻哲學,是必然會發生的。因為當他學習了越多經驗科學知識時,他就越感到焦慮,越感到這種知識太脆弱,越感到有一種最終的根本知識在支撐著所有科學知識,經驗知識。而那種根本知識才是真理的,才能解決他對這個世界的困惑,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如此的毅然堅定,立即放棄所有學習和社團生活,一心一意投入到哲學學習中。

但顯然他曾經在八樓學到的知識還是有用的,比如其中的心理學知識,讓他知道他現在焦慮,急切地想看到人走進電梯,是因為他孤獨。「孤獨?我孤獨嗎?我在追求自己生命的意義,我在尋找自己對世界困惑的答案,即使沒有時間與人交往又有什麼影響呢?」他腦子裡是這麼想的,心裡卻默默地做著抵抗。他抬起頭,充滿期待地希望顯示屏上將數字定格在「8」,希望感受到電梯在減速中的失重感覺。他不喜歡顛簸,更討厭這種急停急起的電梯,每一次失重都把他帶到了去往東極島的船上的眩暈。但這一次,他第一次如此希望能體驗到這種感覺,如果這種感覺出現了,會給他帶來多少歡樂啊!

但顯示屏毫不留情的將數字變成「7」。

他想發怒,他真的要發怒了。電梯啊你可憐可憐這個孩子吧!他發怒時並不會做什麼肢體動作。換做以前他會的,但書籍安撫了他浮躁的心靈。他明白用肢體來發泄憤怒是弱者的表現,但他還是忍不住罵了句「shit!」

剛罵完,顯示屏上的數字突然轉到「6」。

什麼?他管不了到底應不應該用肢體發泄憤怒了,用發紅的拳頭朝電梯門狠揍了一拳。巨大的聲響響徹在整個電梯管道里。他又立即縮回了拳頭,心想在等電梯的人會不會被這個聲音嚇跑。一般情況下電梯在七樓停下後,早已裝滿了人,在七樓等電梯的人總是對著電梯里慢慢的人猶豫不已。膽大的人會硬生生的擠進來,但更多的是羞澀的女生。她們都只是對電梯里瞟一眼,便不多想,低著頭,眼皮聳拉一下,開始去爬樓梯。每當這個時候,他多麼想站出來大喊一聲「大家都往裡靠靠,讓那位同學擠進來。」但他從未這樣做過。不知道是不是沒有那份勇氣,還是不想多一些麻煩。但這次,如果電梯在七樓停下,他無論如何也得叫門口的人進來,無論是男的還是女的,絕不能讓他們走樓梯,雖然整個電梯只有他一個人。

然而電梯直接穿過七樓,向六樓駛去。

六樓,他也是再熟悉不過了。今年整整一個夏天他都呆在這。為什麼?因為六樓的椅子是軟墊式的,是整個圖書館最舒服的椅子,也是讓人午睡最香甜的椅子。他在暑假,想盡辦法搞到了一個留校資格,目的就是為了能呆在圖書館,親近那些他愛的書,希望能獲得一些渺茫的答案,希望能弄明白點生命的意義。圖書館暑假每星期開倆天,在這倆天他不在六樓,就在十一樓。暑假圖書館人很少,他喜歡人少,喜歡那份安靜。讓他在書桌上呆一天是很困難的,他累的時候光揉揉眼睛,看看遠處也不能解決問題。正好書庫里人很少,其中十一樓人更少。他便在那書架間來回遊走,思想想放哪就放哪。或許想想天為什麼這麼熱,或許想一想剛才讀的那本書譯文怎麼那麼差,或許羨慕一下斯文赫定的冒險生活是多麼的讓人神往,或許對著1942年的河南大饑荒感慨萬千。就這樣讓思想飄個半鐘頭,腦袋瓜子也攪活了,屁股也不酸了,就又坐回書桌旁。六樓的椅子是真的舒服!

他獃獃的的看著顯示屏,對「6」這個數字會定格在顯示屏上不抱多少希望。即使在人多的時候,六樓的人也不會去等電梯。因為他們知道,是一整堆的人在電梯里等著他們。

電梯駛向了五樓。五樓是絕對不會停的。如果停了,他會恐懼到全身發抖的。因為五樓只在另一側,也就是東邊的電梯開門。他不是膽子小,只是特別害怕黑暗,害怕黑暗中的鬼。雖然他清楚的知道鬼是不存在的,恐懼只是小時候留下的心理陰影,但他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在黑暗面前感到害怕。就像他一直告訴自己,現在與他的初戀姑娘再無可能,但當他每次收到她發的qq消息時,內心總會被用力的搖晃。他現在感到很害怕,不僅僅是因為黑暗,他還害怕這電梯一直到底都不會停,都不會有一個人出現,來走進這個電梯,在這個他感到最孤獨的時候給予他安慰。

電梯駛向了四樓,他匆忙地按下了四樓按鈕。幸好電梯及時反應了過來,在四樓停住了。門慢慢地打開,他多麼希望,在門口有幾個恰好經過的,準備走樓梯的人。四樓是圖書館的自修室,二樓也有一個。所以這倆個樓層是圖書館裡人最多的。當然,自修室肯定少不了他的存在。他可以肯定的說,過去一年,在學校里的日子,沒有哪一天沒去過圖書館,也沒有哪一天沒去過自修室。有書庫的樓層在晚上九點就關門,早上八點才開門。所以在其餘時間裡他只好獃在自修室。他愛四樓的陽光。四樓的窗戶邊沒有任何樹木,建築給擋著,窗帘也很少被拉上,所以每一個角落都能找到陽光。如果四樓的椅子不那麼矮,他也不會委屈自己經常在二樓那個沒有陽光的,看著就死氣沉沉的地方呆著。

四樓,他期盼著,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以往電梯總會在四樓停下,因為電梯里總會有一些要考研的人要繼續去四樓自修室呆著。當他們從人堆里擠出電梯時。如果碰巧電梯外走過幾個準備走樓梯的人,且不那麼害羞的話,就會蠻不好意思的,走進電梯把剛剛放鬆的空間又擠滿。這一次他多麼希望有人碰巧走過電梯,然後滿臉笑容地走進來,為今天電梯人這麼少而感到詫異。然後他就會主動地向那個人說話,抱怨自己也不知道今天為什麼人這麼少,再補上一句,「看見你進電梯我真的很高興。」

門開了,沒人,他再看了看,沒人。他還想看看,但電梯的門慢慢地關上了。他氣餒了,唯一的希望破滅了。他想哭,但他知道他不會哭。懂事以來他從未哭過,他也明白「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個道理。他只好暗自罵自己,怎麼會有想哭這種脆弱的念頭。哭的慾望被他罵了回去,但那痛苦和絕望還是死死地抓著他不放。

電梯駛向三樓,他知道不會停了,絕對不會停了,但他還是忍不住抬頭看那顯示屏。他相信奇蹟,就像他一直相信人可能不都是好人,但肯定都是愛別人的人,只不過有的人愛的多,有的人愛的少,有的人愛的正當,有的人用錯誤的方式去愛。如果電梯真的停了,這個奇蹟真的發生了,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擁抱那位等電梯的人。即使會把人嚇一跳,會被罵神經病,甚至發現對方是高數老師。他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他只想要一個擁抱,一個跳動的心,來證明他還活著。

奇蹟當然沒發生。電梯到了目的地,二樓。急減速帶來的失重的感覺擊打著他,「叮」的一聲,門開了。他本能的,緩慢地走出電梯。他哭了,他再也忍不住了,再也管不了男兒的淚能不能落,管不了自己為什麼要哭,管不了自己現在是否理性,管不了自己應該幹啥,應該去哪。他的臉擠成了一塊,像找不到媽媽的絕望的孩子,眼中的光澤熄滅了,臉上所有的肉都擠到眼窩邊,他張開了嘴巴,等待著眼淚的出現,胃部也縮小了一圈,擠在一塊,呼入的空氣擠不進肚子,聚集在嘴巴里,等待著眼淚出來的那一刻,變成嚎啕大哭的聲音。

但,眼淚沒有出現,他乾涸的心怎麼也擠不出眼淚。不知道是僅存的一絲理性抓住了眼淚不讓它出來,還是他的身體根本沒料到,他會在過去那麼多年都沒哭過的情況下,在這僅僅一趟電梯的時間裡,從一個絲毫沒有不快的情緒中,到現在突然向它索要眼淚。他走著,出自本能的走著,走到二樓的大廳,走到二樓自修室的門口,走到出口處的檢測門。他就那樣茫然地,機械的,一步一個腳印的走著,臉上已經沒有任何錶情,腦中也沒有任何思考。這時他與鬼魂的唯一差別,是他眼中留存著的一絲極其絕望的色彩。

門口處的保安看見了他,

「哎?怎麼還有人在這啊!之前不是通知過了嗎,今天晚上要閉館休整,怎麼還有個學生在這?」

他明白了。但沒有感到安慰,沒有心裡石頭落地的感覺,沒有破涕而笑的釋然。反而,他剛才怎麼擠也擠不出來的眼淚不期而至,從他的眼睛裡悄悄溜出來,在臉頰上一滴滴地滑落著。沒有絕望的表情迎接它,也沒有準備大哭的嘴巴等著它。迎接眼淚的,是一副寧靜的表情,一副絕望過後迷茫的表情,一副在夜晚受過傷的人在早晨醒來迎接晨光的表情。

「唉同學,你怎麼哭啦?發生什麼事了?咋哭了啊?」

他為什麼哭?是孤獨。孤獨剛才在他心裡挖了一條溝,他想用眼淚去填滿它。但他知道,這條溝永遠不會被填滿了。

「沒什麼,只是世界差點把我拋棄了。」

作者: 張 盼

編輯: 杜 汶 晉

審核:新媒體中心

作者簡介:

張盼,喜歡讀書,哲學和文學類,希望能和你們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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