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套路，但是你懂棋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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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歌識人
初聞不識曲中意
再聞已是曲中人
作者/雙木非林
圖片/來源於網路
背景音樂/松窗棋罷
松窗棋罷
松窗棋罷
H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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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李和AlphaGo大戰直播的時候，父親在電腦前擺了副棋盤，熱情地招呼我和他一起看。
這是人機大戰的第三場，前兩場都是人工智慧取勝。不肯接受事實的父親這次在電腦前供了一疊上古神獸的棋譜，為小李應援。
父親是一個圍棋愛好者，他從小接觸圍棋，也有過想要成為職業棋手的打算，但最終還是忠於學業。
在升至業餘五段後就沒再參加過定段賽。現在平時有空就上弈城網攪一攪渾水，ID叫「夢中曾遇吳清源」。
「唉，要是吳老先生還在世。」父親嘆氣，看著棋盤上開始變得不妙的布局。
吳清源是父親的偶像。父親書房裡堆得最多的，就是他的棋譜。
會下圍棋的人都知道，有句話叫「金邊銀角草肚皮」。棋盤中心的天元，是第一手萬萬不得落子的地方。
而吳清源是世界上第三個將子下在天元的人，還差點贏了對面。
後來的幾年裡，他創造了圍棋新布局，稱霸日本無人能敵，被譽為「昭和棋聖」。
本來父親沒打算讓子女也學習圍棋，尤其我是女孩，圍棋界男女選手的差距是很懸殊的。
但不巧的是周歲抓鬮時，桌上那麼多好吃好玩的，我偏偏抓了一顆棋子。但真正讓父親動了讓我學棋的念頭，是在我與他第一次對弈時。
2
那時我尚且三歲，一上來就把子投在天元。父親大喜過望，以為我是百年難遇的天才。但是他錯得很徹底。
要怪，就怪五子棋文化的根深蒂固吧。
陰差陽錯地被父親帶進了圍棋的坑，我也就痛並快樂地學習著。但是父親和我不同，他對圍棋的熱愛已經到了痴迷的地步。
也經常以此來逃避家務，比如母親在廚房喊他洗碗的時候，他總是厚臉皮地回道：「看棋譜呢！」
父親平時和我對弈，喜歡悔棋耍賴。但一旦在正式比賽的場地，他又是一副全新的樣子。母親最喜歡看這時候的他，手捏棋子，微微蹙眉。
在靈光乍現的時候目光發亮，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少年時代。她露出靦腆的笑容說，父親在棋盤前永遠是年輕的。
母親當年就是在大學圍棋比賽上與父親初次相遇的，她作為校報的記者，為當時的冠軍父親寫了一篇專欄。
那張泛黃舊報紙現在還壓在書桌的玻璃下，年輕的父親穿著那時最流行的白襯衫，翩翩君子，溫潤如玉。
父親現在做了高中教師，兼任了圍棋社的指導老師。
因為教學針對入門，我便沒有報名為他捧場，而是報了對門的國際象棋社，這讓他懊惱了好一陣子。
平時兩個棋社針鋒相對，互搶學生，我也很難得地見到了父親這樣固執如孩子的一面。
3
「國際象棋怎麼能和圍棋相比呢？」我在隔壁教室里，就聽到了父親憤慨的發言，「圍棋是我們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文化傳承和智慧結晶。
黑白棋子，十九縱橫，多麼優雅的一門藝術啊！」
國象老師失笑，搖搖頭沒理會對面那個任性的老頭子。
直播里，李世石陷入長考。母親也湊了過來看熱鬧。
「唉，啥時候電腦都這麼厲害了。我們以前那時候，還用不上電腦呢。」母親幸福地回憶道，
「那時你老爸同學家有台自帶遊戲的電視機，上面有圍棋可以下。他就天天蹭去那個同學家，和電視下，最高級的那種難度，哈哈，每次都把電視打趴下。」
父親嘀咕道：「那時候下棋都是面對面坐的，哪像現在都是些網路快棋，棋手都變浮躁了。」
分枰而坐，執子下棋。
父親是從當初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他的收藏里除了眾多棋譜，還有許多棋盤與棋子。
他送我的大部分生日禮物，都是他收藏的棋盤和棋子。這小氣鬼既省了錢，送完了自己還能繼續用。
最終第三局李世石還是輸了，這意味著與人工智慧的五番棋，人類失敗了，接下來的兩局只是為了榮譽而戰。
父親悶悶不樂，但去了學校之後，突然多了一群申請報名圍棋社的同學。父親詢問發現都是些門外漢，因為關注了最近的人機大戰而對圍棋產生了興趣。
4
「可能輸了也不是什麼壞事吧。」我對他說。棋社人口劇增，他硬是把我拉來當苦力助教。
但這節課里，他沒有教圍棋基礎，而是給新老學生們講述了他從前的圍棋故事，分析了大家都在關注的人機大戰。
看得出他很高興，雖然人類輸了比賽，但由此而引發的社會影響卻推動了圍棋的發展，無數雨後春筍不停地冒出，圍棋正在由一門小眾的運動，而擴展到大眾的視野里。
從戰國時期的興起，到近代的沒落，再到上個世紀末的漸入佳境，如今的少年柯潔登頂，中國圍棋在榮辱興衰中不斷地生根，發芽，茁壯。
說到激動處，父親甚至決定偷偷給棋社開小灶直播人機大戰第四局。
那天中午，一群學生窩在棋社教室里，懂棋的和不懂棋的，都全神貫注地盯著投影，看著白棋由稍偏下風，再到漸漸佔盡優勢，最終中盤取勝。
後來大家都知道了，中盤第78手，李世石驚天一「挖」，被喻為「神之一手」。
那天晚上，父親喝了一盞小酒，他也許比贏了棋的李世石還要高興，陶醉在神之一手中無法自拔。
父親很喜歡吳清源自傳中的一句話：「小小紋枰，方寸天地。
有因伐而失，有因棄而獲。」這也許是圍棋最獨特的魅力，是冰冷的機器永遠也理解不了的，人類的哲學。
無論人類是否敗給了人工智慧，圍棋這項運動不會因此而泯滅。它是一門可俗可雅的藝術。
不管是金字塔頂端的職業選手，抑或像父親這樣的草莽棋手，都在盡自己的努力，將這門藝術傳承下去。
5
早些年父親把我送入道場學習。那時我年齡尚小，又心高氣傲，認為背定式是無用功，並對那些埋頭苦做題的同學表示不屑。
初來乍到時我因為起點高而在同齡人中如魚得水，但隨著幾個月過去，就漸覺吃力。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處於低迷的狀態。父親送來的幾本圍棋書全積了灰，盜版的金庸小說倒是啃完了不少。
查老先生和父親一樣是個圍棋迷，不少小說情節中都添加了關於圍棋的描寫。
我沉迷武俠、累戰累敗的那段時間，父親送了我一把扇子。那上面簽滿了某屆「應氏杯」入圍的名字，被他稱作「傳家之寶」、「裝逼神器」。
其實父親的目的，是希望我有一天能與扇上人站在同一個賽場。
但我沒能實現他的願望。不過至少，我還能夠在周圍同學都在討論柯潔九段的時候，漫不經心卻又掩飾不住欣喜地說：「我小時候在賽場見過他呢。」
「哇，真的嗎？」
「不騙你哦，我當年也學圍棋的。」
「那你為什麼後來不學了啊？」
「大概……是我身上缺少某些東西吧。」我笑。
也許表面上雲淡風輕，但放棄一樣東西的過程仍然是非常痛苦的。
後來我明白，圍棋中的星辰浩瀚，不是我的小聰明就能參悟得了一星半點的。
也許是天賦不足缺乏悟性，本就不是抱著向職業衝擊的我沒學兩年就離開了。
如今棋壇上有幾個高段位，當年也和我是同一個道場里出來的。
6
學棋並不是一件靠興趣就能堅持下來的事，其中的艱難苦澀我只淺嘗一二便知不易。
「石佛」李昌鎬每日紋枰而坐十小時，二戰時期岩本薰和橋本宇太郎在原子彈爆炸的前一刻仍在對局。這便是所謂「棋士精神」。
與我同道場的那幾位熬到出頭的，想必也是經歷了許多常人無法想像的痛苦與煎熬。
而對於我來說，圍棋不是生命，但也不是過客，它更像是一場不期而至的細雨，隱隱約約地穿梭在我的人生中，無聲，卻擁有著不可忽視的強音。
如今，距離第一次人機大戰已經過去兩年多，多款圍棋機器人橫空出世，人類棋手再無招架之力。但正如那句話說的那樣：「這不是人類的失敗，相反，是另一種成功。」
我猶記母親二十年前刊登在校報上的那段話：
那黑白棋子落下的墜石一聲，堅定，無悔，千年萬年。仿若漆黑的深海之下，聽到來自生命的迴音。所有的成與敗，所有南征北劫的較量，所有落子不悔的英雄，都在這黑白中縱橫幾世，連貫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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