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薛岳與地下黨的一段秘密接觸 | 短史記

文 | 諶旭彬

白崇禧、薛岳、孫立人三位民國將領，在民間長期享有「戰神」的虛譽①。但去台後，三人均不獲重用。白、孫的緣故，目前已較為清晰——白在政治立場上長期反蔣，內戰末期亦曾「通共」；孫去台任「陸軍總司令」期間，一腳「通共」，一腳親美，且欲聯合「自由派」推翻蔣介石。②

薛岳去台後，長期被閑置的原因，也與其在大陸時期，就已經失去了蔣介石的信任，有直接關係。

早在1944年，抗戰尚未結束，薛即與李濟深密謀合作倒蔣，試圖在史迪威的支持下，脫離重慶另組新政府。據李濟深自述：

「我派李卓賢到重慶去見史迪威，……又派人去與薛岳聯絡，薛岳那時也與美國接上了頭。」③

薛抗戰期間密謀「反蔣」一節不算秘密，蔣介石對此事知之甚詳，日記中留下了頗多記載

（具體見文末相關閱讀《1944年「薛岳等於叛變」事件》）

。

內戰期間，薛岳與地下黨的交往，大概就鮮為人知了。

據筆者所見的部分檔案，1949年5月間，薛與地下黨過從甚密，且一度承諾反蔣舉事。

薛岳的政客色彩頗濃，本質上並非一純粹軍人。1948年，薛曾與余漢謀、張發奎等粵籍軍人合謀，欲扶植孫科組閣，內定張發奎為國防部長，薛岳為參謀總長，余漢謀為軍政部長。後因粵系不敵桂系，謀劃未成。

其後，薛又趁蔣介石嫡系部隊苦戰於淮海，與張發奎、余漢謀提出「粵人治粵」口號，意在將宋子文驅離廣東。蔣無奈，遂任命余漢謀為廣州綏靖公署主任，薛岳為廣東省政府主席，張發奎為陸軍總司令。1949年2月，薛岳走馬上任；5月，即與地下黨建立了秘密聯繫。

據檔案文件顯示，先是，5月4日，蔣光鼐赴港向中共傳遞消息稱：

「張(發奎)、余(漢謀)、薛(岳)對反蔣一致，對聯共則各懷心事，彼此未能共同商討。……

薛表示雖恨蔣，但不滿中共，態度仍極頑固。

其時，桂系白崇禧正與中共積極聯絡，且承諾「中共若有什麼指令，他馬上照辦不誤」④，故蔣光鼐還提到，桂系甚至擬「移師湘粵邊境，以威脅駐粵蔣系兩軍，促進張、余、薛之決心與勇氣。」⑤

工作進展很快。至5月13日，地下黨致電周恩來，明確提到「薛岳已決心反蔣」。文件稱：

「據蔣（光鼐）說，薛岳已下決心要干，組織工農革命政府，且已將此意托余漢謀徵求李(宗仁)的同意。」

「薛謂如李不參加，亦決心干。薛計劃為在粵組織工農革命政府。」

圖：薛岳

但是，在倒戈一事上，以薛岳等人為核心的粵系，與以白崇禧等人為核心的桂系之間，存在嚴重矛盾。

5月14日的內部討論會議上，桂系骨幹黃紹竑「主打破黨統，維持法統，由李德鄰領導西南全面和平」。李德鄰即李宗仁。

桂系之意，乃是希望先將桂、粵兩系人馬打包統合在李宗仁、白崇禧旗幟之下，再集體倒戈，如此可增加己方談判籌碼

但負責策反薛岳的蔣光鼐，卻對此不以為然，向中共表示：

「黨統、法統均應廢除，如李躊躇觀望，粵薛應先發動。」

⑦

5月17日，地下黨再次發出電報，稱薛岳與桂系矛盾較大，須待白崇禧等人離開廣東後，才能舉事。電報援引粵系將領鄧世增帶來的情報稱：

「薛岳雖仍謀以粵贛獨立，但因環境惡劣，不如前之堅決。……薛向鄧表示：俟白等離粵，即採取行動雲。」

薛的這一表態，似不過是暫安中共之心。

據鄧世增講，白崇禧因未能在與中共的談判中，得到理想的政治回報，故放言表示，「他為謀和而結果只得了戰犯頭銜，那就只好對共抗戰到底」；地下黨也獲得情報顯示，鄧世增對粵系投共一事之收益相當關心，「私向人表示，有吳奇偉等如此小干，而不謀大幹，終必被中共一個個吃掉，實不合算。」⑧

換言之，鄧氏反對如吳奇偉般零碎倒戈，理由是回報太小，「不合算」，和黃紹竑一樣主張打包倒戈。故在白崇禧心生猶豫之際，鄧氏對於遊說薛岳投共，也相應變得不積極起來。

「黃季寬約見告我，薛岳反蔣之意已暫打消。」⑨

薛岳擬反蔣倒戈一事，遂就此告一段落。

值得注意的是，

早在薛岳走馬廣東之初，宋美齡即由美國致電蔣經國，詢問「薛岳態度近來究竟如何，盼復」。蔣經國回復：「人心之壞，出人意料，萬分寒心。薛之態度暫無特殊之表示」。

1952年，蔣氏父子以薛岳可能勾結「第三勢力」為由，搜查其住宅，亦與上述戒心有直接關係。

圖：1949年2月，宋美齡(左)、蔣經國(右)就薛岳是否可靠一事來往電函

注釋

①白崇禧事，可參見：胡博，《白崇禧「戰神」之號從何而來》，東方早報2012/5/12。孫立人事，可參見：楊津濤，《吹出來的「國軍戰神」孫立人》，短史記第99期。薛岳事，可參見：王奇生，《抗戰時期國軍的若干特質與面相一一國軍高層內部的自我審視與剖析》，《抗日戰爭研究》2014年第1期。

②白崇禧事，可參見：《白崇禧：內戰最大牌「通共」將領》，短史記第70期。孫立人事，可參見：《大陸確曾秘密派人策反過孫立人》，短史記第19期；《孫立人確欲武力推翻蔣介石》，短史記第41期。

③李濟深/口述，張克明/整理：《李濟深先生略歷》，收錄於《文史資料選輯?第67輯》。

④王福曾/譯：《俄羅斯公布的一九四九年一月毛澤東與斯大林的一組往來函電》，《黨的文獻》2013年第5期。

⑤《唯一致周(恩來)、李(維漢)電——蔣光鼐談粵桂系近況》(1949年5月4日)，收錄於《中共中央華南分局文件彙集 1949.4-1949.12》，中央檔案館、廣東省檔案館/編，1989。

⑥《喬木致周恩來電一薛岳已決心反蔣》(1949年5月13日)；《華南分局致中央電——薛岳擬在粵組織工農革命政府》(1949年5月1 3日)。同上。

⑦《喬木致周恩來電——黃季寬等商討反蔣事宜》(1949年5月14日)。同上。

⑧《華南分局致中央電——薛俟白等離粵後即採取粵贛獨立行動》(1949年5月17日)。同上。

⑨《黃季寬準備聯絡港開明政要發表主和意見》(1949年5月22日)。同上。

⑩(台)「國史館」：《蔣經國書信集 與宋美齡往來函電》(上)，2009，P8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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