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人活兩輩子,歸來一張琴

人活兩輩子,歸來一張琴

仕界

2018-06-06

圖片來源於網路著作權歸原作者

數十年前,一個小小的農家女孩子看到了家裡掛著的一幅仕女圖。仕女一身輕衣,身前案上擺著一架琴,一爐香。聲色浮動間,似有香煙裊裊。

農家貧窮,無甚風雅娛樂。這幅仕女圖不知從何而來,卻給了童年的呂冬梅關於美的最初的記憶。

童年何其美好。在稚嫩的眼中所出現的事物,似乎許諾了無盡的未來。可是我們誰也不知道,命運會帶給這個女孩子怎樣的安排。

用什麼換來一場覺醒,生命嗎?

「我現在是重活了一回。」

「那時我生了一場大病,已經不會行動。後來重新學著如何站起,學著行走。」

不遠處琴聲寥寥,呂冬梅坐下來,語調輕柔的講起了她的故事。此時她身著旗袍,長發綰起一半,一半披肩。講起往事,眼中瑩瑩。

「佳木斯是怎樣的地方?」

「不是佳木斯,我的家鄉其實是佳木斯附近的一個小地方,名叫富錦,是個農業市。」

那時,呂冬梅還做著家政工作。她在黑龍江富錦市工作,所掙不多,卻不惜大量錢財來北京學習古琴。在諸多的民族樂器中,古琴可說是最不大眾、最具文人屬性的一樣了。問及學琴的緣由,出人意料的,呂冬梅卻講述了一場「死亡」。

2000年,呂冬梅已經31歲。和許多出身農家的普通女性一樣,她初中畢業,學了兩年服裝,然後便結婚生子,照料家事;閑時與鄰居女伴話話家常、一同逛街。童年的感知已離她遠去,只記得在自己10多歲時,舅家曾有一把二胡,她還未曾見過一眼,二胡便被贈給了姨家的姐姐。

在那30年的歲月中,呂冬梅的生命軌跡沉默而尋常。她性格內向,說話總是輕聲細語,「只想身邊的人好就夠了,自己從不去表達要求什麼。」呂冬梅說,婚後的生活其實有幾分壓抑,「我的那個丈夫在外歡聲笑語,回到家裡,那個笑容就沒有了。」兒子活潑調皮,當丈夫快下班回家時,她不免悄悄叮囑「爸爸要回來了,你再這樣,爸爸要不高興」。

這樣的生活繼續下去會怎樣,已不得而知。31歲這年,呂冬梅生病了。一場很不起眼的感冒,誰知引發了更重的疾病,直至數次昏厥。從重症監護室出來,母親將她接回了娘家,丈夫和兒子卻不再一同前往。

疾病摧垮了身體、家庭和尊嚴。

從手指頭開始,呂冬梅的身體一寸寸地僵硬癱瘓。在還沒有完全卧病在床時,她曾獨自外出散步。途中,疾病發作來得十分突然,緊急之下她用最後的力氣跑向了路口的交警,報了電話號碼請求對方聯繫自己的家人。說完就癱倒在了大街上——人來人往,光天化日,這個一貫羞澀愛美的女子就那樣奇怪的、無法自控的癱倒在地上,等著家人來接。

回娘家的那年冬天,服藥後的呂冬梅竟有很大好轉,好似控制住了病情。丈夫來了,在娘家附近租了房,帶她住了過去。他們一起出門,病魔卻再度來襲,呂冬梅又一次昏厥在了大街上。等她醒來時,再也沒有見到丈夫,母親拉著她的手說,「那孩子走了。」

「當時是什麼感覺?」

「就只是知道,我沒有家了。」

一個人最美妙的事情是什麼?

是愛。

是童年的執念,終成現實。

「你怎麼知道那仕女圖裡的,是古琴,而不是箏或者別的什麼?」

「因為箏它是寬大的,而古琴的樣子,你看那個《聽琴圖》里,它不是那樣的形狀。但那時候我還並不知道。」

真正接觸到古琴,是在呂冬梅「死」那年後的第五年。「我『死』那天,我記得應該是七月十五。」妹妹未來的婆家來探望她,呂冬梅已然全身癱瘓、瘦骨嶙峋。前來探望的人不忍再看,出了門同她母親商量,提前將妹妹的婚事辦了吧。妹妹大喜之日,病重的姐姐未能出席,被抱到了奶奶家

最危重的時候,呂冬梅聽到奶奶說,「……不行,順著窗戶抬出去得了。」出嫁女過世,不能從大門走,須用門板從窗戶抬出去。母親在她耳邊問:「梅呀,我給你穿衣服好嗎?你想穿什麼衣服呀?」母親給她準備了一套漂亮的棉衣,她點了頭,母親給她穿上。周圍圍著許多人,呂冬梅昏昏沉沉,棉衣穿著很熱,她張口說,「媽呀,我熱。」母親湊過來聽,卻什麼也聽不到。「沒關係,」她想,過去的不知多少個夜晚,她一宿宿地數著掛鐘的搖晃聲,現在「再也不遭罪了「。

彷彿一切都「準備好了「。但正如上蒼不曾輕易放棄一條生命,一位母親又如何捨得下自己的孩子?呂冬梅的彌留,卻恰恰是她那任勞任怨、而一直懷抱希望的母親難以解脫的掙扎。在某個瞬間,呂冬梅聽到有人在唱聖歌,不知怎的,在一片歌聲中,她平靜而緩慢的呼吸了起來,入睡了。

那一年,死神最終放過了她。她好了起來。很少有哪位女性可以像呂東梅的母親一樣,看著自己的孩子「成長「兩次。正如嬰孩的成長,最開始,呂冬梅學會了自己翻身;再後來,她嘗試著可以爬一爬;然後一步步的,可以站立、行走……在母親的細緻照顧和藥物的幫助下,呂冬梅重新活成了一個正常人的樣子。

不難理解這樣活下來的呂冬梅,偶然間再次聽到二胡的聲調時,會忍不住走了進去。她聽到的二胡琴音,猶如人的聲音在傾訴低回,撥動心弦,細敘平生之所難言。有人介紹她去一戶人家裡照顧老人、做些家事,一月可有500元薪酬。收入這樣微薄,學拉二胡的念頭卻充斥胸間。呂冬梅問那二胡老師,「像我這樣大的,能學會嗎?」老師答,能。你認真學,便能學會。最終,心善的老師以極便宜的價格為她教琴。呂冬梅原打算,等老師領入門,便自己在家摸索就好。不料一入此門深似海,二胡的學習極難,她刻苦而痴迷,在海中「遨遊」了五年。

「一有時間就練習、看書、聽電視里放的琴樂。進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全然地投入其中。」

「既然如此,後來怎麼又去學古琴了呢?」

「有一天,我在工作那家,電視里放著《風華國樂》欄目。忽然,我看到了古琴家龔一先生在彈琴,他彈的《憶故人》。我一下子知道,這就是我要的聲音。」

多大的努力,才可以活成想要的樣子?

人們形容古琴的聲音古樸、低沉、深緩。寄於這琴音的,是千百年來的別離、跌宕、疏懷和哲思。古琴是嚴格的,只有極嚴肅的技藝才能彰顯其精神修行之義;它同時又是開放的,容納著每一位琴人的心緒和自我。

那次龔一先生彈奏的《憶故人》究竟喚起了什麼?呂冬梅哭了,在淚水中她感到所有不能言表的東西都表達了出來:那場病痛中難堪到喪失尊嚴的自我,疾風暴雨中失去小家的遺棄感,母親萬分擔憂而又努力撐起一切的樣子……呂冬梅想好了,她要學習古琴。

在富錦的新華書店,呂冬梅找到了一本古琴譜。那是減字譜,上面的字她一個也不認識,僅識得樂譜。

一家家跑遍富錦市的所有琴行,只少數幾處有古箏,卻一張古琴也難以見到,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古琴是什麼。

提供琴和琴藝教學的場所,最近的便是北京。呂冬梅電話打聽了學費和琴價,即使是最實惠的價格,以她的經濟情況,也需要經過兩年的積攢和等待。兩年就兩年吧。每天凌晨3點起床,就開始看書、習字、拉二胡,希望為日後的學習增加一些積累;每個月可收入的幾百塊錢,一分不動的存了下來。

這是最幸福又最煎熬的兩年,渴求的滋味使人瘋狂,她曾削制了一塊木板,釘上二胡的弦絲,對著書上的描寫在腦中勾勒古琴的每一處細節。直到2015年,如夢一般,呂冬梅終於來到了北京,在名為「度一」的琴館裡見到了真正的古琴。

「抱著琴的時候,想摟它睡覺。」提起琴,呂東梅總是神往而天真。她是度一琴館裡最投入、最勤奮的學生。如同在家中一樣,從凌晨3點起床,至夜裡9點睡覺,一彈琴便沉浸其中不能起身。見此情形的度一館長,毫不猶豫給她減省了部分學費,後來還額外辟出一間屋子免費供她住宿。

第二期學成回富錦時,在委婉的說辭中,呂東梅失去了那份家政的工作。此前,她所從習的書法老師和二胡老師,都是因為熱愛才半道出家,數十年來專心研習而有所得。書法老師建議她也往自己熱愛的古琴上發展。度一琴館的館長和老師鼓勵她,可嘗試在富錦傳播古琴。

「到底哪個是我的方向呢?」呂冬梅問自己。了解她的旁人,也為她再三考量。那天晚上,一向嚴格的度一館長吳老師打斷了她正在學習的複雜曲目,讓她背下一段最早學過的《良宵引》,次日考核。吳老師態度嚴厲,呂冬梅緊張不已,整夜投入其中。第二日中午,琴館裡人來人往,呂冬梅在琴室中反覆彈奏,忽然間,吳老師大步走了進來:

「行,冬梅,你行。——就這一句,味道出來了。」

就這樣,呂冬梅將古琴帶回了老家,與之同來的,還有度一琴館和鈞天坊的莫大善意。鈞天坊的負責人不肯收錢,直接將古琴運送到了富錦;度一那些多年積攢的內部資料和講解的辦法,也都詳詳細細教予她。每逢公眾講授,給她教琴的老師,更是一點一滴地給予指導。

書法先生幫忙開闢了一間琴室,這裡吸引了許多對古琴和傳統文化感興趣的人,有退休的老人,也有上學的孩子。後來,新華書店邀請她開設了公眾講座。在第一次向他人講述古琴時,呂冬梅發現,自己收穫了太多超出期望的東西。

「古琴究竟給你帶來了什麼?」

「琴改掉了我一些世俗的東西,讓我忘掉了那些東西。它給了我生活的信心,一個更堅定的走下去的方向,讓我感覺自己有用。」

「這一切很不容易,也很幸運,是不是?」

「是,但我沒有不容易,我只是做了自己該盡的努力。反倒是別人,給了我最大的幫助。」

在當下,呂冬梅或許是第一個將這個古老雅緻的樂器帶到富錦的人。她覺得這是恩賜,是上天給的,也是他人給的,所以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一顆種子,使古琴在富錦一地生根發芽。我們常說世間之樂有雅俗,文化分野有階層,但除此之外,其中所蘊含的更是無盡的滋養。

如果說樂中有真意,那它應當也永遠不會拒絕一個真心靠近的靈魂。

圖片來源於網路著作權歸原作者

END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VIVA暢讀新媒體 的精彩文章:

TAG:VIVA暢讀新媒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