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松祚：不確定性激發價值領域的無限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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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新資本論》是由IMI副所長向松祚出版的新著。該書全面分析了全球金融資本主義的起源和歷史，論述了如何解決國家主權與宏觀經濟政策獨立的矛盾，並探討了全球金融資本主義未來的救贖之策以及中國戰略。

全書分為「全球金融資本主義的興起、危機、救贖」三卷，視野宏觀，氣勢磅礴，是一部既具有學術價值，又有現實指導意義的重磅經濟學作品。《IMI財經觀察》將於每周一連續刊登《新資本論》節選系列文章，以饗讀者。

本文節選自卷三?第七章：不確定性。本節是《新資本論》系列連載第144期。

以下為節選全文：

20世紀經濟學最偉大的成就是發現不確定性是一切人類行為和一切制度安排最基本的約束條件，沒有不確定性則不需要任何制度安排。從公司到國家，從最簡單的合約形式到國家憲法，一切組織和制度，皆源自不確定性。

如果說整個西方經濟學是斯密《國富論》的一連串注釋，那麼，20世紀的西方經濟學就是對弗蘭克·奈特《風險、不確定性和利潤》的一連串注釋。我以為整個西方經濟學歷史上最深刻的思想家非奈特莫屬。1921年他出版博士論文《風險、不確定性和利潤》，石破天驚，開啟了嶄新的人類經濟思維。今日大行其道的交易費用經濟學、不對稱信息經濟學和博弈論，追根溯源，都受到了奈特的啟發。

奈特從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出發：為什麼我們會看到形形色色的各種組織？為什麼會有企業和企業家？企業和企業家的本質功能和作用是什麼？他獨創性地將風險和不確定性區分開來，成為他對經濟思想最具啟發力和最持久的貢獻。風險與不確定性的根本區別在於，風險事件是可以預知或預測的事件，至少是從概率意義上我們可以預知或預測的事件，既然我們可以預知或預測風險事件發生的概率或概率分布，我們就可以計算出事件發生的後果（預期損失或收益），從而可以買保險（分散風險）或分享收益的方式來清晰地界定每個人的責任、損失和利益，從而為每個人的行為選擇提供清楚的指南。假如人的行為所面臨的局限條件或約束條件只是風險，沒有不確定性，則個人行為選擇空間的選擇項皆明確和固定，儘管此時他還需要選擇，其實已經不是經濟學意義上的選擇了，因為既然選擇空間里的各種選項皆是清楚和固定的，最好或最優的選擇一目了然，人的行為就總是會朝著最佳選擇的方向進行，此時他可以說是別無選擇或只有獨一無二的選擇。譬如，一個人面前有10個且只有10個明確的選擇項，其中一個肯定最優（或幾個選擇項等價），那麼個人必定選擇最優項，而不會選擇次優項，人的本性規定如此。假如人的每個行為和每次決策都是如此，則人永遠面對著最佳選擇，由此規定了他全部人生的最佳方向，他只需要沿著這個最佳方向前進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進行選擇，因為其他的選擇項對他而言毫無意義。此時的個人，已經是全知全能（等同於基督教的上帝和佛教的佛祖），經濟學意義上的選擇和制度安排對他早已失去意義，經濟學本身也失去意義或存在的價值。

不確定性改變了一切。奈特認為不確定性是人類生活最重要的事實和最重要的約束條件。他有許多著名的論斷，精闢地闡明了不確定性是宇宙和人生的本質特徵。

正是因為世界充滿不確定性，我們從來不知道或不能肯定哪個行動方向是對是錯，是劣是優，所以我們必須做出選擇或抉擇，並承擔因此而產生的成本和收益，經濟學意義上的成本和收益由此產生，由於不確定性而產生。

與「二重性困境」所揭示的人類選擇原理相比，奈特所揭示的不確定性要深刻得多。的確，假如沒有不確定性，人類所面臨的一切選擇都是那麼明確和固定，縱然有二重性困境，選擇也不會成為問題，因為最優的行動方向早已不言自明，人類早已確知奔向極樂勝景的康庄大道，沒有困惑，沒有疑慮，沒有猶豫，沒有彷徨，不需要知識和信息，不需要探索和追尋，不需要冒險和企業家精神，不需要英雄和領袖，不需要科學和技術，生活平淡無奇，毫無精彩，人人沿著早已確定的道路毫無懸念地生活著，沒有激情，沒有成功冒險的喜悅和狂歡，沒有冒險失敗的沮喪和痛苦，沒有對英雄和領袖的讚美和崇拜，沒有對失敗者的同情和悲憫，沒有詩歌，沒有藝術，沒有任何想像的空間和創造的活力。那是怎樣一潭死水般的生活，那是怎樣毫無生機的社會。一句話，這樣的生活和社會不會存在。因為那不是真實的宇宙、自然、人生和社會。真實的宇宙、自然、人生和社會，充滿著不確定性。

不確定性的世界是一個無限豐富的世界，機遇和挑戰無處不在，成功和失敗同時並存，冒險和探索比翼齊飛。因為世界充滿著不確定性，我們才去冒險，去探索，去開闢，去挖掘。正如一位詩人所說，生活最大的樂趣是我們不知道明天將會發生什麼。不確定性是宇宙、自然、人生和社會的一個基本性質。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充滿了無限的好奇心和探索未知世界的意識，與生俱來，因為它就是人的本性，源自宇宙自身的不確定性（人只是宇宙的一個微小的組成部分）。我們總想知道得更多，我們總想將不確定性轉化為確定性，總想將不可知轉為可知，內在的好奇心和求知慾望驅使我們去從事科學研究，它是人類一切科學和知識進步最根本的動力，求知是人類的本性。巨大的不確定性陰影始終伴隨著人類，始終籠罩著我們的心靈，迫使我們永不停息地去追求，試圖破解不確定性之謎。然而，宇宙和人的根本性質決定了一個永遠也無法破解的矛盾：我們知道得越多，不確定性不減反增！新的不確定總是以加速度湧現，給予人類更多的困惑。

奈特有一句名言：生活就是在價值領域的無盡探索。此語意境深微，殊堪玩味。價值領域的無限探索，就是努力發現新的價值，努力擴大選擇的空間，努力尋找新的可能性，努力消除不確定性對我們行為的制約和困擾。經濟學有一個基本原理：選擇的機會或選擇項越多，行動的成本則越低，創造的價值就越高。價值領域的無盡探索，就是不斷降低行為的成本。降低成本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努力探索儘可能多的選擇項。選擇項越多，選擇的成本就越低，創造的價值就越高。

人類通信手段和交通工具的進步是最顯著的例子。山頭鼓角（喊聲）相聞、專人信使、烽火台、官辦驛站、郵政局、固定電話、電報、行動電話、互聯網即時通信，人類信息傳遞的渠道不斷豐富，溝通的成本極大降低。今天的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從異常豐富多樣的通信手段里進行選擇，選取成本最低的通信方法。交通工具的進步尤其令人驚奇：步行、轎子、牛車、馬車、自行車、有軌電車、無軌電車、摩托車、汽車、木筏、帆船、電動船、遠洋輪船、飛機、宇宙飛船、太空梭。未來必定還會出現更多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人們不僅能夠非常舒適快捷地環球旅行，而且能夠進行太空旅行。即使與幾十年前相比，今日人類環球旅行的成本不知下降了多少倍，今日人類從通信和交通方便里所獲得的享受（價值），先輩們完全無法想像。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和偏好，從異常豐富的交通工具里進行選擇，從而極大地降低了全球人口流動和旅行享受的成本。通信和交通工具的不斷進步，是推動全球化時代的最主要動力。

通信和交通的精彩演變，讓我們明白選擇和成本的本質。不確定性迫使我們做出選擇，刺激我們尋找新的選擇項，探索新的選擇空間。

成本是經濟學唯一重要的概念。成本源於選擇，選擇源於不確定性。沒有不確定性就沒有經濟學意義上的選擇，也就沒有成本概念。成本概念的精髓是幫助我們理解、解釋和推測人類行為的方向。奈特說人的行為就是在價值領域的無盡探索，用成本理念表述，就是人的行為總是力圖朝著降低成本的方向邁進。

編輯 曹子鵑

審校 田雯

監製 朱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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