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和他的畫家朋友們之癲狂的米芾

明 陳洪綬 米芾拜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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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天資不高，卻最終憑藉狼毫穿硯的苦功成為中國歷史上最頂級的書家。他學遍歷代名家，把顏真卿、柳公權、懷素、張旭等唐人批的一無是處。醉心魏晉法帖卻又揚言要把王羲之、王獻之通通丟到一邊。他臨摹有亂真的本事，卻偏偏不肯「畫真」，....

其 人

米芾（fu，二聲），這名字確實有點特別，不知有多少朋友瞧見「芾」有讀「柿」的衝動，反正我頭一回見是有這聯想的。

米芾是小蘇軾15歲的晚輩，是大名鼎鼎的宋四家「蘇黃米蔡」里的米。米襄陽、米南宮、米元章、米海岳、米顛…宋以後的各種文藝書籍里到處撒的這些米顛來倒去都是米芾一個人（文人就是矯情）。米芾天資不高，卻最終憑藉狼毫穿硯的苦功成為中國歷史上最頂級的書家。他學遍歷代名家，把顏真卿、柳公權、懷素、張旭等唐人批的一無是處。醉心魏晉法帖卻又揚言要把王羲之、王獻之通通丟到一邊。他臨摹有亂真的本事，卻偏偏不肯「畫真」，鄙視工筆，一味求意，惹得眾嘲。他舉止顛狂，拜石為「兄」，為時人笑，為後人慕。他收藏巨豐，憑著整船的書畫和雅石藏品，寫下了流傳千古的《畫史》和《硯史》。

米芾 淡墨秋山帖 故宮藏

初 見

元豐五年（1082），三十一歲的粉絲米芾特地取道黃州拜訪了偶像蘇軾，北宋文藝界最著名的兩大通才由此有了第一次會面。那時的蘇軾正愁沒人陪他聊天，三天兩頭地拉著農夫漁夫們給他講故事，米芾這類人物的來訪對蘇軾來說簡直就是陰雲里透出的光。他們有沒有東坡肉吃不知道，但肯定沒完沒了地扯了幾宿書畫。作為粉絲，米芾肯定在來的路上心裡盤算了一百多遍：「怎麼讓蘇公贈我一幅字？還得多寫幾個。」「我怎麼才能讓他送我幅畫呢？」。好在東坡是爽快人，也沒一些清高文人的怪脾氣，酒一高，字也寫畫也送。

米芾的黃州之行收穫滿滿，東坡給了他一些書法上的建議，從那一年起他摒棄了一直學習的唐人書法，而轉向魏晉。蘇軾現場畫了幅竹石圖送給他，這幅畫米芾一直視若珍寶，可惜後來被王詵借去不還。這事讓米芾一直耿耿於懷，甚至把它寫進了自己的《畫史》。

蘇軾（傳） 瀟湘竹石圖

畫 藝

畫畫這件事上，用今天的話來說，米芾就是個超現代主義的畫家。特立獨行，不法前人，有自己的一套繪畫理論，管你懂不懂，接不接受，他自畫自樂，什麼嘲笑批評都一概不管。他作畫只重整體意境上的效果，既不「寫真」，也不著意細節。自己獨創一種點皴畫法，把一般畫家表現質感的點皴用來構型，完全不合於時人的審美，大家都覺得太過荒誕可笑。

「米家山水」，這是歷代文人給米芾父子畫作貼的標籤。米芾最愛畫的題材是煙雲掩映的江南山水，河帶蜿蜒，雲霧瀰漫於緩緩的山巒之間，當代有評論家說米家山水把空氣都給畫了出來。遺憾的是米芾並沒有畫傳世，不過他的兒子米友仁深得父親的藝術精髓，我們有幸能從他的畫中一睹米家山水的風采。

米友仁 瀟湘奇觀圖 故宮藏

刷 字

「但念吾元章邁往凌雲之氣，清雄絕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時見之，以洗我積穢瘴毒耶！」這段話是蘇軾寫的，大概意思我苦居海南的時候別的都不惦記，就想米芾這個後生，想它大氣脫俗的文章，想他精妙入神的書法，哪一天能讓我再看到，我在這海島上染的一身瘴氣毒素都能給我排出去。對米芾的書法而言，也許再也沒有比這更高的表揚了，要知道蘇東坡才是宋代寫出號稱天下第三行書的那個人。

蘇軾 寒食帖（局部） 台北故宮藏

作為他公認成就最高的領域，米芾的書法成就完全是後天苦練出來，他曾說只有用毛筆把硯石磨出個大洞，才能達到二王的水準，說自己一日不練就覺得筆感生澀。他大半輩子都在學習前輩的書法，前半生學習唐代名家，之後又聽從蘇軾的建議學習晉書。由於出色的模仿天分，加上巨量的練習，他臨摹的書法可以達到亂真的地步。很多今天流傳下來的魏晉名帖都被認為是米芾的摹本，其中就包括王獻之大名鼎鼎的《中秋帖》。

王獻之 中秋帖 故宮藏

其實棄唐追晉根子上還是他狂放不羈的性格引導，越到晚年越瞧不起過於拘泥結構和規矩唐代書家，甚至最後連魏晉也瞧不上了，乾脆自成一家。米芾稱自己寫字是在刷字，他追求書法的透出的「勢」，重視氣韻，書寫過程中隨遇而變，獨出機巧。生性潔癖的米芾對自己的每個字都有著超高的要求，經常一幅字寫個三四遍才有兩三個字讓他自己滿意。不難推想，米氏書法應該是一種特別費紙的書法。幸運的是，歷代都把米芾書法當寶貝，所以他的書法作品有六十多幅留到今天，讓我們還有機會欣賞到米氏「刷字」的風采。

米芾 盛制帖 故宮藏

拜 石

米芾是出了名的「石痴」，在安徽無為做官時，當地濡須河邊有一塊奇石，土人認為是神仙之石，不敢擅動。愛石如命的米芾聽說之後，毫不禁忌地派人將其搬進自己的寓所，擺好供桌，上好供品，向怪石下拜。一邊拜還一邊念念有詞：我想見到石兄已經二十年了，相見恨晚。據說，米芾因此被人彈劾而罷了官，但老米歷不在乎官帽，一點也不後悔，還特意給自己作了幅《拜石圖》。

米芾身上發生過很多看似癲狂的事，所以人們把他稱為「米癲」， 「米芾拜石」可算是所有癲狂事裡邊最癲的一件。幾乎所有介紹米芾的材料里都會提到這個故事，以至於這個故事本身也成為中國文人藝術的一個重要題材，歷朝歷代各種繪畫、瓷器、雕塑都不厭其煩地表現過米芾拜石。我想中國文人這麼推崇這個故事，其中既有一種視功名利祿為浮雲自我標榜，也有一種禮教約束下按捺在心中的一種狂浪不羈的渴望表達。

現代人 米芾拜石圖

收 藏

由於文化的高度繁榮，北宋出現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收藏熱潮，這股熱潮席捲了整個統治階層，上到君王，下到文人士大夫無不熱衷此道。瓷器、石頭、沉香都是這個時期玩起來的，稍有名氣的人物家裡好像都有那麼個寶貝間。蘇軾的朋友王詵就在家專門築了個「寶繪堂」來收藏古董字畫。蘇軾自己也經常寫詩嘚瑟一下得了把古劍，收了個銅鼎，看了張名畫之類的事，還因為的一塊石頭跟王詵扯來扯去。這個時期，各種有關收藏的著述也是層出不窮，比如《宣和博古圖》、《宣和圖譜》是宋徽宗的寶貝檔案，《金石錄》是李清照夫婦的收藏心得。在那個燒出「汝官哥鈞定」瓷器，那個文人們拿著建盞鬥茶的時代，整個社會的趣味都透著股「騷氣」。

米芾 行書三札卷 故宮藏

與同時代藏家相比，米芾又算的上是藏家中的極品。他的書齋叫「寶晉齋」，就是說裡邊藏滿了魏晉人士的書畫，王羲之、王獻之、鍾繇等等一個也不少。其它朝代的或同代的名家的作品他家裡也都是擠著放。米芾宦遊時，書畫都跟著走，裝一船，在桅杆上挑一個囂張的大旗，囂張地書五個大字「米家書畫船」。在沒有博物館的年代，他能寫一部《畫史》，憑的就是那條船吧。

米友仁 雲山墨戲圖 故宮藏

米芾出了名的好石成癖，家裡的硯石可能比書還多，甚至傳說中的李後主 「三十六峰硯」和「七十二峰硯」都被他收藏過。相比其他玩那些奇形怪狀、歪七扭八的石頭的人，他高明之處在於玩出了理論，出了本《硯史》。這本書後來成了研究、認識文房古硯的材質、形制、紋飾乃至制硯工藝的必備寶典。書中提到的「相石四法」在中華賞石文化史上的理論地位極其重要，引領了近一千年的賞石品味。

米芾 硯山銘（局部）

蘇 米

自元豐五年後的初見到蘇軾辭世，近二十年的時間裡，同浮宦海蘇軾和米芾一直保持著聯繫，他們在江南地區的多次互訪中留下了很多的文壇雅事。蘇軾對米芾的欣賞，一如當初歐陽修對他自己。蘇軾曾稱米芾為天下第一等人，斷言他必將顯名於後世，事實也證明他和歐陽修一樣慧眼如炬。

或許是兩大巨匠間冥冥中的緣分，蘇軾人生中最後一段時光，兩人有幸再度相逢。從海南北歸的東坡走到真州病倒，巧的是米芾當時就在本地為官。病留期間，兩人書信往來不斷，米芾多次前去探望，還曾冒著暑熱給蘇軾送葯。離開真州前蘇軾執意拖著病身來向米芾辭別，不久這個北宋最耀眼的文壇巨星在常州病逝，半月後的中秋米芾得到消息，無限傷感地一連寫下五首輓詩。

米芾 珊瑚帖 故宮藏

三三兩兩：不瘋魔不成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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