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百萬情債
文/微橙子
01
趙老三每天早出晚歸。
農曆四月，正是楊梅季，今年氣候好，他在村子裡承包的一小片楊梅林碩果累累。
楊梅周期短，前前後後也就二十來天的時間，能不能掙多一點，就全看這短短的二十來天時間。
趙老三的楊梅林就在山路邊，他每天早上天微微亮就帶著大水壺和一堆空籃子出門，到果園裡守著。這段時間每天都有很多人來買現摘的楊梅，大部分時間，趙老三都在一顆又一顆楊梅樹上攀爬著摘果子。
毒辣的陽光穿過樹葉間隙照射在趙老三黝黑的手臂上，周圍一點風也沒有，一隻蚊子盤旋了一會兒，也停在了他的手臂上面，趙老三空出另一隻手迅速一拍，蚊子便死了。
吹一口氣，清理掉蚊子屍體，馬上繼續摘果子，手臂是有些發癢的，但他顧不上。
帶過去的水壺挺大，但不用一個早上就能喝完，中午的時候，老伴會送飯過來，同時給他換一壺新的涼白開。
兩個人都是年過花甲的老頭老太太了，按說早該是安享晚年的年紀，卻偏偏還這麼操勞。來買楊梅的人，有的會搭句嘴，說這麼熱的天，怎麼不讓兒女來賣，非得自己老人家這麼辛苦？
趙老三笑笑說：「沒事，這點小活兒我自己還幹得來。」
客人買了楊梅，駕車離去，趙老三臉上的笑容也隨著遠去的車子迅速消失，變得有些落寞。
02
轉身走回果林里，在一處陰涼的樹底下坐了下來，拿起水壺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吞下去，喘了一口粗氣。
沒人來的時候，他總是這樣坐著發獃，現在他已很少糾結，大半輩子都這麼過來了，還能去想什麼呢？
只是當有人問起，他才會把那些糟心的事回想起來。
這個世界，有頭髮誰想做禿子呢？這麼熱的天，要不是為了兩個破錢，誰想來這裡風吹日晒？要是有兒女可以幫忙，誰不想在家裡喝喝茶睡睡覺？
趙老三其實有一個兒子，只是有等於沒有，或者可以說，沒有好過有。
兒子從小就不學無術，長大了更是不得了，正經事不幹，整天跟社會上那些混混在一起。任憑老兩口怎麼苦口婆心或者發火打罵，兒子就是油鹽不進，我行我素。
出事那一天的情形，趙老三至今記憶猶新，警察找上門來，告訴他：
「您兒子涉嫌故意殺人。」
那是粉碎他們一家幸福的一句話，當時那種心慌到手腳無力的感覺，趙老三這輩子都忘不了。
03
原來，兒子看上了別人的女朋友，撬人家牆角，事情鬧開了之後，兩邊就打了起來，萬萬沒想到，兒子竟把那人打死了！
案發不到24小時，兒子就被抓住，後來判了無期，還要賠償受害人家庭一百萬。
一百萬，對於他們一家來說，就是個天文數字，可受害者家屬來找趙老三鬧的時候，趙老三從來沒躲過。他和老伴一起給那家人下跪認錯，趙老三說，人死不能復生，他沒辦法讓人家的兒子復活，但這筆賠償費，他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想辦法還。
從那時起，趙老三兩口子就背上了兒子這百萬元的生債。
楊老三沒有什麼文化，楊梅季一年也就那麼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其他時間，他就四處到工地上打工，條件允許的，老伴就跟著去做工地的煮飯伙頭，可以多收一份工錢。
趙老三的磚砌得好，只是現在年紀越來越大，體力差，效率不高，找工越來越難，沒有辦法，就算工錢少點，他也得去。
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了。
所謂生活，有時候不過是一邊吃著狗屎，一邊安慰自己咽下去就不臭了而已。
累得不行的時候，他也在心裡罵娘，想著上輩子肯定欠了那小畜生很多，這輩子才得幫他還這些沒完沒了的債！
04
夕陽西下，趙老三收拾好東西，離開果園，往家裡走。
今天掙得不少，只要不想起兒子那些破事，他的心情其實不算差。回到家裡，他把收到的錢都拿出來給老伴看，希望她也樂一樂。
趙老三數了一下，有兩千多塊錢。「照這麼算，今年的楊梅咱們掙個兩三萬應該沒問題！」
趙老三樂呵呵地說完，卻發現老伴一直苦著一張臉，他把錢收好，問：「怎麼了？」
老伴說：「下午那家人（被害者）來家裡了，催咱們趕緊把最後的二十萬還了，說是他們家的小兒子要結婚，得買房，首付就差這二十萬。還說如果咱們再還不了，他們只能向法院申請拿咱們這套房子抵債了。」
這樣的消息，無異於當頭一棒。
趙老三捂了捂口袋裡的兩千多塊錢，突然覺得那厚度薄了不少，兩千塊和二十萬相比，確實微不足道。
這一夜，趙老三又失眠了，他滿腦子都是這二十萬的事情。最壞的結果，就是房子真的被抵押，而他們無家可歸。實實在在擺在眼前的問題，避不開繞不掉，趙老三欲哭無淚，這種被無力感包圍的感覺，著實難受。
不知不覺，天就亮了。他起床洗了把臉喝了杯水，早飯也不吃，直接就去楊梅林了。天氣如昨，依舊烈日當空，氣溫居高不下，生意卻明顯不如昨天的好，一整個早上都沒什麼人來買。
趙老三坐在樹底下，水一口接著一口地喝，心裡裝滿了急躁。突然，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挺大的動靜，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倒了一樣。
他站起身循著剛才聽到聲音的方向走去，在楊梅林邊緣的地方，他竟發現了一個人！
那是個年輕的女孩子，閉著眼睛不省人事，生死未卜，身上看得到的地方有一些傷，趙老三抬頭看了看旁邊的陡坡上的痕迹，基本可以確定這姑娘應該是從陡坡上摔下來的。
而在女孩的身邊，有一個黑色的背包，裂了一道大口子，估計是跟女孩一起掉下來的時候勾破的。
通過那道裂開的扣子，趙老三看到了背包里的東西，他怔住了……
那竟是一捆捆百元現金！
05
趙老三不敢細數，但一眼看過去，那包里絕對不只二十萬，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第一時間聯想到二十萬。
他蹲了下來，叫了女孩幾聲，女孩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又伸手輕輕推了推女孩，還是沒有反應。
趙老三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心裡有各種聲音在盤旋著：
「現在就拿了錢走，沒有人知道是誰幹的。」
「拿了這筆錢，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你不用再那麼辛苦了，你終於不欠那臭小子的了！」
「橫財從天降，這是老天賞賜的，老天都在幫你啊！」
……
無數聲音在誘導他去拿那包現金，它們像一股無形的力量，控制著趙老三的手，一點點將它抬了起來。
可同時，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恐懼，越來越難受……
06
「媽的！」突然，他狠狠地罵了一句。
他終究把手伸了出去，只是不是去拿錢，而是伸到女孩鼻子下面，探了探她的鼻息，還活著！
他趕緊掏出手機，撥打了120，然後，把那袋錢從地上撿起來，把口子拉好，放在了女孩的懷裡。
做完了這些，他如釋重負……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為了防止那袋錢有什麼閃失，趙老三也跟著女孩一起上了救護車，他也怕萬一錢再丟了，到時又懷疑到他身上來，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經過醫生檢查，女孩沒有生命危險，後來女孩家屬也來了，趙老三避開了他們，直接回了果林。他一來是不想邀功，二來，更是怕女孩家屬反咬一口，懷疑他是加害人。
訛來訛去的新聞看多了，誰都是驚弓之鳥……
楊梅季最後一天，趙老三在果林里值最後一班崗，生意還沒怎麼開始做，人倒是來了不少。
趙老三差點沒認出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原來是那個被他救了的女孩子。
女孩通過醫院提供的信息，知道了是趙老三救了她，她們一家帶著五萬塊錢現金來感謝趙老三。
原來，女孩是某公司的財務人員，那天她替公司去銀行取款，沒想到被兩個歹徒盯上了，剛出銀行，她就被拖上了車。
車子一路往山上跑，中途她抓住了一次機會，竟跳車成功逃了出來，沒成想因為太緊張，一失足又從那面陡坡上摔了下去，碰巧遇到了趙老三……
五萬塊錢，雖然離需要的二十萬還差一大截，趙老三心裡卻一點都不後悔。
他想著：臭小子，老子為你救了條人命，希望你的罪孽能減輕一點啊……
TAG:得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