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浪子與戲子
文/涵露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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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聲響，戲台大紅幔布下，碧萱一出場，便贏來台下一陣叫好，碧萱憑著台下十幾年功夫，到底是撐起了戲班子里的主角。
十幾年前，有個富商家的老太太祝壽，戲班子受邀演出，先是在那富商家裡演了三天，老太太看著高興，又讓戲班子在村裡搭台，給附近鄉親們演了一天，晚上演出結束，觀眾全都散去，唯有碧萱還坐在戲台下面，本以為是有人走得匆忙，把孩子落在那裡了，但直到第二天，還是沒人來領碧萱，想來父母應該是故意把她丟下的。
最後，是戲班子師傅收留了碧萱，還給她取了碧萱這個名字，但戲班子不養閑人，也養不起閑人，好在碧萱長得眉清目秀，又伶俐聽話，日後倒也能在戲團里謀個角色。
唱戲講究的是真功夫，半點馬虎不得，師傅常言「不練三冬兩夏,哪能學會唱、念、做、打。」碧萱自幼便知道自己是個棄女，所以為報師傅養育之恩，從來都是戲班子里最用功的那個。
戲班子這些年雖艱苦，但卻也算安穩，直到出了那件事。
那天，戲班子受邀到酒樓唱戲，唱到一半，一個喝得醉醺醺的惡霸突然衝到台上，說他們技藝不精，無端一頓蠻攪，有個武生年輕氣盛看不過，就和他爭執了幾句，那個惡霸竟惱了，叫來了一幫人要砸了戲班子，就在這時，不知什麼時候趁亂跑出去的碧萱竟在關鍵時候帶來了人，人不多，只有三個人，但那三個人把名號一亮，惡霸臉都嚇白了，酒也醒了一半「對不住了，不知道你們竟是趙哥的人。」接著便帶著人灰溜溜地躥了。
那次之後，師傅便準備遣散了戲班子，師傅年紀大了，沒精力再應付這些個變故，好在師傅教得好，戲班子里人個個技藝精湛，倒也可以在別的戲團謀個角色。
但大家在一起多年，感情深厚，都不願散去，大家都巴巴地看著碧萱「師姐，要不你做了團長吧，我們都願意聽你的。」
碧萱不想辜負了大家，咬著牙答應了，師傅嘆氣「你一個人女人，如何擔得起這麼重的擔子。」
碧萱回道「當年要不是你收留我，我怕早就餓死了，師傅，我就是不想讓你一手搭建起來的戲班子就這樣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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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班子一切都處理穩妥以後，碧萱便去找了趙哥，趙哥全名趙雲。
碧萱到時，趙雲正在院子里耍花搶，動作、身段一看就是行家裡手，碧萱有些驚訝，正愣神時，趙雲轉身問道「我練得如何？」
碧萱低頭回道「趙哥的功夫，讓人嘆服。」
趙雲笑道「我以前，是扮武生的。」接著看了碧萱一眼「會唱霸王別姬吧？」
碧萱點了點頭，趙雲提著嗓子開腔「想俺項羽乎！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接著把眼神投向了碧萱，那是一種項羽看虞姬的眼神，無限深情，碧萱跟上唱詞，一曲霸王別姬罷，趙雲深情的眼神也戛然而止，瞬間轉變成一個普通朋友的眼神，趙雲自嘲道「好久不唱，嗓子都倒了。」
但碧萱卻陷在趙雲剛才一往情深的眼神里拔出不來，那個眼神綿延悠長，探開了碧萱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那天，碧萱沒走，倒進了趙雲懷裡，趙雲推開碧萱「我幫你們，不是為了這個，我就是不忍心看著那麼好的一個戲班子被毀了。」
碧萱說「我知道。」
趙雲又說「我就是一個浪子，你跟著我，過不了安穩的日子。」
碧萱回道「我一直跟著戲班子奔走，沒想過有安穩日子。」
最終，兩人滾到了一起，趙雲沒想到，碧萱竟是第一次，趙雲摟著碧萱說「從今往後，只要我在，就一定會保住你和你的戲班子。」
有了趙雲的庇護，碧萱便在這座小城安札了下來，小城裡有條古街，現在被開發成旅遊中心，古街廣場有個以前遺留下來的戲檯子，趙雲找了關係，碧萱的戲班子可以長期在古街唱戲，平時一天一場，旅遊旺季，一天早中晚唱三場，雖然賺得不比以前多多少，但到底是能在一個地方安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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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碧萱懷孕了，兩人雖然沒辦婚禮，但旁人卻早就默認了他們的關係，平時看到碧萱也都是趙太太叫著。
孩子過滿月那天，趙雲特別高興，請了好多人慶祝，大家都起鬨要碧萱唱幾嗓子，趙雲看了碧萱一眼「那就唱吧，難得今天高興。」
於是，兩人再次唱起了那曲霸王別姬，大家都知道碧萱是唱戲的，卻沒想到，趙雲竟也唱功了得。
趙雲唱起項羽的戲詞時，眼神還是那般深情，只是與當年不同的是，一曲罷，趙雲眼裡的深情並未抽離，而是繼續深情地落在碧萱身上，碧萱心裡一陣溫熱，這個男人，從這一刻起，終於屬於自己了。
那晚，送走賓客，碧萱心底的回憶翻山倒海來襲。
碧萱前半生一直都在為報恩、為生計而活，從來沒想過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直到遇到趙雲，趙雲去看過幾次碧萱的戲，趙雲不像別的看客只是看個熱鬧，趙雲是真的懂戲，所以就連每次鼓掌叫好，都是在點子上。
之後趙雲到後台給碧萱送花的時候，碧萱心裡是歡喜的，因為在碧萱心裡，趙雲終究是與別的看熱鬧公子哥不同。
因為有了之前的關係鋪墊，所以那天戲班子出事，碧萱一時情急，想都沒想就找到了趙雲。
但之前，碧萱對趙雲只能算是印象不錯，真正讓碧萱愛上趙雲的，是趙雲和她合唱的那出霸王別姬，趙雲眼裡的深情，徹底融化了碧萱。但那次，碧萱也突然發現，趙雲那般深情的眼神，不是給她的，而是給和他對唱虞姬那個角色的，或者說是給之前和他對唱霸王別姬那個人的。
碧萱後來花了不少功夫才查清楚了整個來龍去脈，趙雲原本也是戲班子里的，扮武生，他喜歡的那個姑娘，叫小柔，唱當角，他們一起對過很多戲，直到那次他們受邀到一戶富商家演出，正是唱的霸王別姬。
曲罷，趙雲到後台卸妝，竟看到那富商家的兒子正準備輕薄小柔，趙雲看到後怒火中燒，上去就踹了富商兒子一腳，富商兒子也惱了，兩人扭打在一起，趙雲突然拿起靠在牆上的花槍欲刺向富商兒子，卻沒想竟被小柔擋住了，小柔說她不能看著趙雲因此成了殺人犯。
最後，富商家賠了戲班子一筆錢，但趙雲並未因此領情，還繼續告富商兒子騷擾小柔，但因為證據不足，也沒治到他的罪。
後來，趙雲報仇心切，便加入了趙爺的黑團伙，連趙雲這個名字，也是趙爺給取的，趙雲能打、夠狠，腦子活絡，很快便成了趙爺的心腹。趙雲有了些勢力欲找那個富商兒子報仇時，那家人卻搬走了，有人說他們是做生意失敗了，也有人說他們是到國外做生意了，但就是一直沒找到人影，這些年，這件事，一直是趙雲心底的一根刺。
但碧萱得知這一切，知道趙雲心裡的人是小柔後，並沒有太多的妒恨，她也是從小在戲班子里長大的，她理解那種青梅竹馬、惺惺相惜的情意。
況且，當年師傅走後，她接管戲班子才發現經營的諸多不易，戲班子里十幾個人要生活，她要是撐不起來，不僅負了大家，也負了師傅，所以當時她沒得選，只能跟了趙雲。從趙雲輕而易舉就擺平惡霸那件事看，趙雲的勢力絕對不一般，有了趙雲的庇護，戲班子才能無憂。
所以，碧萱賭了一把，她覺得即便趙雲愛的不是自己，但有那般深情眼神的男人，應該也不會對自己太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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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萱跟了趙雲那麼久，心裡多少是惦記趙雲的，所以也暗地裡幫著趙雲找當年那個富商兒子，一是想在趙雲之前找到他，讓趙雲不要因為衝動殺了他，背負殺人的罪名；二是她也想幫趙雲好好訓斥那個富商兒子一番。
但碧萱沒想到，當年富商兒子並不是輕薄小柔，小柔竟是自願的，小柔常年跟著戲班子東奔西走，早就厭了，所以對富商兒子的求愛很是欣喜，但小柔知道趙雲對她的心意，也知道趙雲的脾氣，所以才一直瞞著趙雲沒敢挑明。
那日，趙雲撞到他們在後台親昵，誤以為是小柔被輕薄，二話不說就對富商兒子動了粗，所以，即便事後富商兒子一直說小柔是自願跟他的，但當時一心想著為小柔報仇的趙雲，固執地以為是富商之子在撒謊。
碧萱知道這一切，如百爪撓心，但她到底是沒告訴趙雲，即便這個真相可以徹底把小柔從趙雲的心底抹去。但與之相較，碧萱更在乎趙雲的感受，她清楚這個真相對趙雲的傷害，而她，不忍心傷害趙雲。所以，她最終給了那個情報人一筆錢，讓他把這件事埋在心底。
但碧萱暗中調查的事如何能瞞得了趙雲，那個情報人剛從碧萱那裡出去，便被人帶到了趙雲那裡，得知這一切，趙雲吃驚地問「碧萱真的讓你瞞著我？」
那人回道「的確是趙太太的意思。」
趙雲把人送走後，把自己關起來很久，他想到第一次見到碧萱時，碧萱在戲台上的樣子，他第一次和碧萱唱霸王別姬的情景，他生病時碧萱衣不解帶的照顧.....碧萱那般聰慧，怎會不知他心裡的人不是她，但碧萱卻把自己放在心尖上愛了那麼久。趙雲後悔、慚愧、心痛，百感交集，但他也沒把這一切告訴碧萱，他只是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去愛碧萱，把以前那些殘缺的心思也一併補回來。
就在孩子滿月宴前一天，碧萱在房間里逗孩子玩，趙雲走到碧萱身邊，從後面攬住她的腰「我們去領個結婚證吧，也好給孩子上個戶口。」
碧萱回頭看向趙雲，幸福地回了聲「好。」外面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她在笑，孩子也在跟著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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