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先生的行書和晚年書法

沈尹默先生

沈尹默先生是純粹意義上的書法家和書法理論家。沈老的書風書貌極為豐富，其各時期，乃至同一時期的用筆與書寫習慣等均呈現出極大的不同。沈老的很多作品，如果用「標準化」進行分析，甚至可能會得出不是一人所書的判斷。除了早期的部分書作，沈老中晚年的書法作品（尤其是行書），幾乎沒有哪一幅具有完全雷同的書法風格。

沈老臨帖甚勤，歷代名帖無不臨習。宋四家中的黃庭堅、米芾對沈老書風的塑造影響最大。我們說沈老書風多樣，並不是想否定沈老書法有獨特的風格特徵。沈老行書中最典型的風貌有兩種。一種是在黃體基礎上變化而出的，橫畫有波折且奇長，撇捺舒展，間架周正或左重右輕，行筆「拖泥帶水」，多有楷法，具有氣韻綿長的特點，最能體現沈老的書法功力。寫這種字需要很強的筆力和造型能力，仿寫困難。另一種是在米書基礎上變化而出的，非常注重情趣的表達，具有明顯的紡錘狀或上包下的結體特徵，會比較多的出現強調視覺衝擊力的突出筆劃和字形結構，辨識度極高。由於有突出的結字特點和辨識度，學習者較多，收藏品市場上所見沈書大多是這種風格。

20世紀40年代中期前後典型的沈書面貌及其所有特徵，在這幅作品中都有集中且強化的表達。

(《海派代表書法家系列作品集-沈尹默》第35頁)

除了個別作品，即使是以上所說的最典型的兩種書風，在篇幅稍大的沈老作品中，也不會一以貫之的單獨出現。沈老所宗極廣，歷代名筆爛熟於胸，故他的各種書風在作品中多是穿插並用的。在較為長篇的作品中，甚至能看到三到四種風格的靈活轉換(參見拍品第1023號：沈尹默行草書包世臣撰《書譜辨誤》)。收藏品市場上常能見到的書風典型而單一的沈書作品，需要審慎分析。

1023

沈尹默鈔《書譜辯誤》

單頁2張?紙本

27×33.5cm×2

沈老典型書風中的典型筆劃是常見於行書作品中的反捺，精緻而稜角分明，醒目而跳脫，常作字眼或收筆使用。沈老寫字時喜歡用長撇長捺開筆，在撐開字的架構後，再用靈活婉轉而緊縮的圓形線條加以收束，字體會呈現出上松下緊、「虎頭蛇尾」（非貶義）的直觀感受。通常意義上的沈老典型書風多見於創作於抗戰勝利前後的作品，在點畫粗細、大小字搭配等外在觀感上對比極為強烈。這種觀感強烈的書風形式、典型筆劃等，是刻意為之的產物，是反帖學傳統的。沈老其實始終是帖學家法的維護者和傳承者，沒有顛覆帖學傳統的意願。之所以會有上述我們今天認定為沈老典型書風、代表性面貌的書法創作，可能是迎合世俗觀念中對書法家必須要有「個性特徵」的要求而做出的妥協和嘗試。事實上，即使是這個時期，沈老的不少作品，尤其是「習作」，仍固執地在向傳統的均衡美感致敬，那些我們稱之為具有辨識度、有強烈觀感的典型特徵，被不同程度地予以有意識的弱化了。(參見拍品第1027號：沈尹默行草《四家唱和沁園春》)

1027

沈尹默書四家《沁園春》唱和詩（五選四）

單頁5張?紙本

尺寸不一

大字與小字書法對書寫和欣賞的要求是不一樣的。最好的例子就是顏真卿的大字、中字、小字三種《麻姑仙壇記》。欣賞沈老行書，需要將詩文稿等小字墨跡與一般字形較大的書法作品分開來看。作為職業書法家，沈老很注意書法的展示功能。即使是寫信札，字形也會略大些，以利於書法藝術的表達。書法作品和信札具有公開或半公開的性質，會比較多地面對公眾，公眾對書寫者書法藝術的印象和評價自然就會更多地受到它們的影響和制約。不幸的是，沈老晚年墨跡曾遭受到毀滅性的劫難，比較私密的詩文稿等手稿、習作百不存一。

沈老的詩文稿等墨跡是研究沈老書法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沈老書法中有兩個重要特點，一是正，二是均衡。因為有黃庭堅、米芾的榜樣在前，沈老寫字時也十分注重並且有意追求顛倒欹側的姿態，但他的字整體看上去還是很正，這得益於他對古人「收束之法」的透徹理解。(參見拍品第1026號：沈尹默書並跋陳毅撰《湖海詩社開徵引》)書法作品的均衡包含兩方面的含義，一是點畫的粗細、筆勢的奇正、力道的輕重是否過分，二是字裡行間總體的大小與距離相差是否平衡。沈老是二王以來帖學及帖學美學的繼承者，對均衡作為帖學美學的重要內容篤信不疑。沈老曾對書法傳統中的均衡美感進行過有意識地顛覆性嘗試。但沈老很難清楚這不符合帖學書法創作中的流暢性表達要求。詩文稿等小字墨跡非常好的展現了沈老對於正和均衡這兩個書學要素的理解和堅守。這兩個書學要素都與沈老為世人熟知的典型性書風存在或多或少的矛盾。所以，在沈老的小字墨跡中，較少典型性書風的表現。

1026

沈尹默評陳毅《湖海詩社開徵引 》並跋

單頁3張?紙本

33×44.5cm×3

也許是作品流傳不廣的原因，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沈老晚年書法，在以往的書史研究中沒有得到太多的重視。沈老晚年有明顯的拋棄技法、追求簡省的傾向，其行書具有濃厚的草書意味，前期刻意建構起來的沈氏書風，包括獨特的筆法、特殊的寫法，日益被忽略。與此相配合的是，沈老用墨日濃，用筆日枯。並且，沈老在精研黃庭堅、米芾等宋人書法的基礎上，晚年還曾一再嘗試將李唐或五代的名帖名筆融入其中。(參見拍品第1028號：沈尹默行書《致上海市人民政府陳毅市長函殘稿》)這一時期的沈尹默先生，不再斤斤於筆劃與技法，而是將數十年積澱下來的書學修養鑄煉淬合，信筆揮灑，骨力強勁，人書俱老。

1028

沈尹默致上海市人民政府陳毅市長函殘稿

單頁2開?紙本

26.5×32.5cm×2

說沈老晚年書法不再斤斤於筆劃與技法，是相對而言的。沈老晚年書法中筆法的精到和豐富程度，較之一般書法家的壯年作品猶有過之。很少有書法家能象沈老那樣痴迷和精於筆法。即使不再以外在的筆法技藝表現為追求了，哪怕是在書寫速度極快的偏向草書的行書作品中，沈老筆法的精與多都是令人震驚的。雖然晚年作品，尤其是習作、草稿等練筆性質的墨跡中，前期的典型書風和筆劃需要仔細體會才能得見一二，但從筆法上觀察，還是很容易地就能將沈老與其他書法家、追隨者分隔開來。

沈老晚年書法不僅不再完全具有前期的典型性，相反，因為還夾雜著不擇筆、不擇墨、不擇紙所帶來的不確定性，作品間呈現出了極大的多樣性和差異性。沈老很懂古人所說的「收束之法」，也就是字「夾」得很緊，不會出現字形散亂的問題(參見拍品第1024號：沈尹默行書鄭振鐸撰《中國印本書籍展覽引言》)。早年，沈老行書中的收是依靠近於楷書的結體以及筆勢上的內斂來完的，特點是方圓同體、單體成字。這些都阻礙了行筆的連貫性。中晚年以後，沈老書法中的收束主要依靠尾筆的向心趨勢和外拓筆劃的收窄來實現，楷行轉換日趨熟稔、流便，骨力日趨強健，結體日趨和諧，筆法更多的以圓為主，草意更濃，洒脫奔放。楷行方圓結於一字的特點是區分沈老前期與晚年作品的重要標誌。(參見拍品第1021號：沈尹默行書《筆法》)

1024

沈尹默行書鄭振鐸撰 《中國印本書籍展覽引言 》

單頁7張?紙本

27×33.5cm×7

1021

沈尹默《書法論 · 筆法 》手稿

單頁28張?紙本

30×25cm×28

沈老晚年對較為刻意的個人書風和筆劃敬而遠之，又在行書中大量參用草法，行筆極為流暢，作品毫無生澀之感。沈老書法中的氣韻本就是罕見的綿長充沛，晚年更是將這一特色發揮到了極致。沈老晚年拋棄稜角分明、觀感鮮明的前期典型筆法和筆劃，原因之一正是它們是流暢的天敵，會沖淡行氣，有損於氣韻。沈老的筆法變化多端。即使是近於草書的作品，在轉換極快的細微處、長度極短的筆劃中，筆法仍會極為豐富，可以觀察到明顯的頓挫、擦揉。晚年的小字行草書，在極其有限的筆劃轉圜空間里，筆鋒、點畫難以避免地會出現重迭成一團黑墨的情況，而沈老在這些地方沒有絲毫懈怠，毛筆一定是完成了所有使轉動作的。這種在高速行筆狀態下幾近潛意識的筆法表達，沒有極深湛的書學功底和對於筆法的深邃理解，沒有對於筆墨和紙張的絕對掌控力，是不可能做到的。(參見拍品第1025號：沈尹默行草書《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抗美援朝聯合宣言》)

1025

沈尹默書《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抗美援朝聯合宣言 》

單頁3張?紙本

25.5×32.5cm×3

徐邦達先生在《古書畫鑒定概論》中說：「在鑒別古書畫的真偽和斷代時，不能籠統地死守一種標準來衡量。」謝稚柳先生則明確指出，印章、題跋、著錄、別字、年月、避諱、款識等只是書畫鑒定的「旁證」，機械地使用它們會引致片面和危險。在《論書畫鑒別》中，謝先生說：「鑒別的標準，是書畫本身的各種性格，是它的本質，而不是在某一作家的這一幅畫或那一幅畫。」需要認識到書畫家們各個時期、不同條件下產生的作品是各具特殊風格的，並且：「一個形成了的特殊風格，它的常性容易捉摸，難於捉摸的是變，而它的常性是隱藏在變化之中的。」具體到書法家沈尹默先生，理解這一點尤為重要。顯晦不同的常性隱藏在難於捉摸的豐富變化之中，是沈老晚年書法藝術的重要特色之一。以某種典型性書風或點畫筆法特徵為固化標準，意圖概括沈老書法藝術整體成就的嘗試，是「危險」的。觀其大略，是欣賞鑒別沈尹默先生書法的不二法門。

2018年泰和嘉成春季藝術品拍賣會

●預展時間：

2018年6月14日 9：00-20：00

2018年6月15日 9：00-18：00

●拍賣時間：

2018年6月16日 9：30

2018年6月17日 9：30

●展拍地點：北京市朝陽區東三環北路8號北京亮馬河大廈·紫金廳

2018年6月16日拍賣專場

●秋明墨緣 ——沈尹默和他的朋友們 9:30

●同一來源·五十萬卷樓·中國書畫專場 時間順延

2018年6月17日拍賣專場

●影像·手跡·文獻專場 9:30

●古籍文獻·金石碑版 時間順延

網上預展：

孔夫子舊書網http://pmgs.kongfz.com/company16/

微信號：taihejiacheng

掃一掃關注泰和嘉成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