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徐渭《女狀元》雜劇對「女狀元」故事的創新與定型

最新 06-08

論徐渭《女狀元》雜劇對「女狀元」故事的創新與定型

吳林博

[摘要]「女狀元」故事在我國民間流傳已久，其初步定型是在明代徐渭的筆下完成的。徐渭的《女狀元》雜劇，在繼承前人「女狀元」故事的基礎之上，集中圍繞女主人公「偽裝」的巧妙和冒險的經歷展開文學想像，主要在故事情節的安排和人物角色的設置上進行了改編和創新。這些改編和創新，既豐富了「女狀元」故事的內容，又能折射齣劇作家的思想情感。

[關鍵詞]徐渭；黃崇嘏；「女狀元」故事；定型

以五代時期的才女黃崇嘏為原型的「女狀元」故事，經歷了宋金元三代的傳播，在元雜劇《女狀元春桃記》中初步完成了從黃崇嘏到「女狀元」的演變。但由於該劇本已佚，無法推測完整的故事情節。到了明代，隨著明人「尚奇」審美心態的改變，思想解放運動的興起，服飾制度的失序和戲曲活動的繁榮，「女狀元」故事開始在文人筆記、小說、戲曲中廣為傳播，並在徐渭的《女狀元》雜劇中得以初步定型。正如楊恩壽所說：「俗傳黃崇嘏為女狀元，因徐文長《四聲猿》而始也。」[1]p276徐渭的《女狀元》雜劇實在是「女狀元」故事發展演變史上的一座豐碑，它不僅對該故事進行了創新和改編使其故事結構初步定型，而且在劇作的主題、劇本體制等方面，對後來的劇作家產生了深遠影響，推動和擴大了「女狀元」故事在明代的傳播和影響。

一

黃崇嘏之事最早見於五代時期的《玉溪編事》。史實中的黃崇嘏與狀元無涉，並且曾被宋代的《太平廣記》視為妖人。這可能是因為她有悖於傳統女性持內助夫的德行標準。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卷八《丹鉛新錄》云：

女侍中，魏元義妻也。女學士，孔貴嬪也。女校書，唐薛濤也。女進士，宋女郎林妙玉也。女狀元，蜀黃崇嘏也。

崇嘏非狀元也，余已辯於《詩籔》雜編中。用修之誤，蓋因元人《女狀元春桃記》而誤也。元人《春桃記》今不傳，僅《輟耕錄》有其目，大概如《琵琶》等劇，幻設狀元之名耳。王《卮言》直作蜀司戶參軍黃崇嘏，最得之。陳氏《名疑》亦仍用修之誤，似未詳考黃詩，及其事始末也。[2]p108-109

從胡應麟所述可見，「女狀元，蜀黃崇嘏也」乃是楊慎據元雜劇而誤。楊慎在《升庵外集》卷一四仍記載黃崇嘏為女狀元。而徐渭的《女狀元》雜劇則基本依據於《升庵外集》的內容，於是黃崇嘏由妖人而轉變為一位情、才、智、勇、色兼備的完美女性，人物形象發生了很大改變。

二

徐渭的《女狀元》雜劇是其雜劇集《四聲猿》中的一部，描寫了黃崇嘏女扮男裝參加科舉考試並且狀元及第的故事。大致情節是：五代時四川臨邛人黃崇嘏，小名春桃，年方二十，未嫁人，是黃使君的女兒。十二歲時父母相繼而亡，又無兄弟，與乳母黃姑相依為命。她稟賦聰慧，既善描鸞刺繡，又工琴棋書畫詩文。由於家道中落，為了維持生計，於是她女扮男裝，把自己名字改成黃崇嘏，帶著乳娘去參加科舉考試。當時丞相周庠任主考官，黃崇嘏靠一首樂府受到賞識，得中狀元，授予成都府司戶參軍之職。三年任滿後的一天，丞相為試其才幹，又發下三起疑案要她去處理。黃崇嘏吏事精敏，處理得當，破獲毒害人命的兇犯姜松，釋放了嫌疑犯黃天知、烏氏、真可肖。其英明俊秀，勝過一般男人，周庠更加讚賞。周庠有一男一女，均未成婚，欲以女妻之。於是，周庠又以文藝之事試崇嘏，請她寫文翁①與武侯祠門聯，還有七才子祠②的門聯，卓文君琴台詩匾和木蘭祠的上樑文，結果崇嘏樣樣均為上乘。周庠更是心喜，並介紹女兒與其相見，要家人轉達為小女求婚之意。黃崇嘏無法隱瞞女身，只好寫詩回稟周庠。這時，剛好周庠的兒子也中了狀元，在慶賀時，周庠又替兒子求婚，並代寫奏章，請求免其欺君之罪，獲蜀王恩准。蜀王賜婚，並下旨加封二人。

從上述劇情簡介不難看出，徐渭的《女狀元》雜劇在講述「女狀元」故事時，在傳承已有的故事之外，還有許多新穎獨到之處：

其一，該劇在雜劇結構上，與以往不同。根據陶宗儀《南村輟耕錄》記載，金元院本《女狀元春桃記》只有劇目，劇本已佚，但按照金元雜劇體制推斷而言，應是旦本戲。但徐渭的《女狀元》不再拘泥於雜劇的四折一楔子的體制，而是根據「女狀元」題材的戲劇性，將情節結構敷演得更具備傳奇的格範。徐渭將該劇設置為五齣，而且多人可唱，如第一出中，旦（崇嘏）、凈（黃姑）唱，第二出中，外（周庠）唱，旦也唱等，極大地增加了劇作的容量和表現力。

其二，該劇對黃崇嘏的形象塑造，既有傳承，又有新變。第一出，寫黃崇嘏「乳名春桃，乃黃使君之女，世居西蜀臨邛」，「年方十二，父母相繼而亡，既無兄弟，又不曾許聘誰家。況父親在日，居官清謹……與舊乳母黃姑，暫典本縣西鄉化城山中」，「既工書畫琴棋，兼治描鸞刺繡」，「倒也不是我春桃賣嘴，春桃若肯改妝一戰，管倩取唾手魁名，那時節食祿千鍾，不強似甘心窮餓」，「話雖是如此說，可也要與黃姑商議停當，可行則行，可止呵也還止」等。[3]p62-63關於黃崇嘏的出身、才情及其改裝事，前人已多有記載。這裡不同前人的地方在於：

(一)前人都說黃崇嘏住在臨邛，這裡又進一步明確她和乳母黃姑住在臨邛縣西邊的山中，並且說明在山中住了八年，過著「似僧尼戒」的生活，這種隱居之風增添了崇嘏超凡脫俗的氣節；（二）給崇嘏加一乳名春桃，春桃似閨名，崇嘏乃是改裝後所改之名，這種新變符合生活邏輯；（三）前人皆雲其「乃黃使君之女」，這裡不僅坐實，而且在第五齣中，又明確其父是黃彥，「原來是先輩名臣」，居官清廉，為崇嘏出身更增添清白色彩；（四）前人云其具有琴棋書畫之才，這裡又增添了「描鸞刺繡」，進一步完美了這個才女的形象；（五）前人云其「居恆為男裝」，這裡進行了補充。當家用日盡，捉襟見肘時，她為生存之計上考場求取功名，又增添了她勇敢面對生活，敢於追求幸福生活的一面。（六）塑造的黃崇嘏更具有獨立的人權意識，當她決定女扮男裝去參加科舉時，信心滿滿：「生來錯習女兒工。論才學好攀龍，管取掛名金榜領諸公。」[4]p62「我這般才學，若肯去應舉，可管情不落空，卻不唾手就有一個官兒。」[5]p63這種自信背後所透露出的那種和男兒一決勝負的昂揚鬥志，是在以往作品的記載中不曾有的，這就使得黃崇嘏的形象更加生動和飽滿。

由此可見，徐渭在賦予黃崇嘏這個人物形象新的生命之時，做了不少合情合理的修改。在封建時代，女子是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的，因此為了讓黃崇嘏能參加科舉考試而做了這些修改。首先給她設置一個乳名春桃，使得民眾在看戲之時，能夠聯想到該劇和元雜劇《女狀元春桃記》的承繼關係。然後，再讓春桃穿上男裝，改了姓名去參加科考，這樣觀眾在看戲之時就能認可這個改變。春桃換裝其實是完成了她從女性向男性的轉變，看似只是換了服飾打扮和名字，但實質上是完成了從一個人物到另一個人物的改變。對觀眾來說，在這個改名及換裝的過程中，觀眾已經認同了改裝後的崇嘏所具備的才子類的精神氣質，並且不自覺地對她的這次換裝有了心理期待，推動了情節的發展，並且也為她後來恢復女裝做了鋪墊。徐渭在這裡對「女狀元」故事的主人公改名的做法，也啟發了後世作者對這個故事的改寫和演繹。

其三，增添了黃崇嘏「中狀元」的過程。這在前人記載中是沒有的，這個情節是新創的。在第二出中，增添了賈臚和胡顏兩位考生，他們和黃崇嘏一起來考試。蜀相周庠為主考官，對黃崇嘏、賈臚、胡顏三位進行選拔。他因「本朝向來以詞賦取士，近日樂府就是詞賦之流」，所以想「一洗這頭巾的氣習，只摘蜀中美談雅事為題。」他令諸生各自按題當面吟詠，當場品評。黃崇嘏的題是「賦得相如脫鷫鸘裘，當酒為文君撥悶」，賈臚的題是「野老送少陵櫻桃」，胡顏的題是「賦得少陵許西鄰婦撲棗」。[6]p67最後經過賦詩品評，周庠認定「黃崇嘏是第一，賈臚是第二，胡顏姑置第三」，並吩咐他們「明日都到午門外看榜，準備遊街赴宴」。[7]p70這裡的情節，更能突出黃崇嘏的詩才。黃崇嘏和兩位男性在比試時，她的智慧和才能在讀者或觀眾面前表露無遺，令人讚歎。而且該劇中所增添的「中狀元」過程，也為後來的「女狀元」故事改寫和演繹起到了鋪墊和啟發作用。

其四，在《女狀元》劇中，增添了反映社會現實的情節，充分展示了明代社會中科舉選拔人才的不公和黑暗。為了使增添的這些情節顯得不那麼生硬，便在其中增加了兩個人物，即考生賈臚和胡顏，他們兩個是和黃崇嘏一起參加考試的。對周庠這個人物，徐渭也進行了修改，使他不再單單作為宰相的身份出現，同時也是主考官。第二出中，考生胡顏（丑）和考官周庠（外）有一段賓白：

（外）得字不押韻了。

（丑）韻有什麼正經，詩韻就是命運一般。宗師說他韻好，這韻不葉的也是葉的；宗師說他韻不好，這韻是葉的也是不葉的。運在宗師，不在胡顏。所以說『文章自古無憑據，惟願朱衣暗點頭』。

（外）也要合天下的公論。

（丑）咳！宗師差了！若重在公論，又不消說『不願文章中天下，只願文章中試官』了。

（外）咳！都像你呵，我那得這許多工夫聽你閑話。趕快些！[8]p69

此處的賓白描寫自然也是新創，幽默詼諧，既有現實的依據，又有強烈的戲劇效果。黃崇嘏所處的時代是五代，當時的科舉考試是不是以詞賦來取士，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渭所處的明代，是靠科舉制度尤其是「八股文」來取士，而事實上徐渭一生科舉不中。如果當時真的是以詞賦等取士，或許他已早中。如此多偶然的科場經歷，不論得中還是落第，全由試官決定，這種不公平的科舉考試給徐渭帶來了傷痛，於是，徐渭便借著他作品來隱含他對明代科舉制度的失望和認識。在該劇中，他用戲謔詼諧的筆墨，借著胡顏的話來針砭時弊，對黑暗的科場現實進行揭露。

其五，增加了崇嘏斷案，展現其吏事才能的情節。這在前人的記載中，基本上都是以「胥吏畏伏，案牘麗明」[9]p199來概括，該劇對此進行了補充。這個情節的增添，是受到公案劇的影響。宋元之際，不少公案類劇作就出現了，如《錯斬崔寧》、《簡貼和尚》、《蝴蝶夢》、《竇娥冤》之類。

徐渭在此處借鑒了中國古代的斷案智謀，比如察言觀色，尋找蛛絲馬跡，經歷明察暗訪，找到實證人物等。在第三出中，徐渭主要使用了賓白，較少唱詞，這樣利於集中展現崇嘏斷案的始末。黃崇嘏自雲中了狀元之後，被授於成都府司戶參軍，官職雖然不大，但卻能展現自己的才能。三年後的一天，周庠給她發了三件陳年冤案，她連夜細細審看案件，發現案件確實可疑。於是，提審了黃天知、烏氏和真可肖三位嫌疑人。在聽三個人口供的過程中，她察言觀色，根據每個人不同的神態，發現冤情並給以甄別，並且派自己的僕人黃科（即女扮男裝的乳母）去明察暗訪，循著蛛絲馬跡，使用邏輯推理、生活經驗、行為常規等進行推導分析，最終一天之內辨明了三件陳年冤案。在黃天知的口供中，他說自己是因為曾和大財主夏葛爭地基，所以夏葛買通了毛屠，抓住他曾經模仿驛丞的印做了一個小圖章的事情做文章，給他羅列了一個偽造印信，圖謀驛丞職位的罪名，其實那個小圖章上刻的有自己的姓名。崇嘏在聽他口供的過程中，運用生活經驗和邏輯判斷，認為黃天知若真的圖謀驛丞做而偽造印信的話，為什麼不隱藏自己的真實姓名而且還把這個圖章用到大戶人家那裡去。所以他就派人去毛屠家查驗，發現黃天知果然是被冤的。民婦烏氏向崇嘏訴說，因為自己不受財主姜松的勾引，並罵了他一頓，就遭到姜松的報復，先毒死她丈夫，又誣陷她與別人通姦而謀殺親夫。由於這種誣陷罪不易找人證和物證，而且案件歷年已久。所以就採取了察言觀色和明察暗訪，先佯裝要把烏氏處決，使得犯罪嫌疑人心理放鬆，然後派自己的親信在圍觀的人群中明察暗訪，最終釋放了烏氏，懲治了姜松和他的幫凶。真可肖說自己是一個沿街賣唱的乞丐，來到臨邛之後，因為當地的富戶卓家被盜，官差為了交差就打他的主意，先是裝成盜賊讓他入伙，一計不成之後乾脆直接抓他入獄。對於真可肖案件的審理，崇嘏主要採用了心理攻勢，最終發現他確實是被公差冤枉的。該劇詳細展示了這三個案件的審理過程，表現了當時冤獄普遍的現實。上述三個人都是遭受官府豪強誣陷的平民百姓，他們的名字也被徐渭有意識地設計，分別對應「皇天知」、「無事」、「真可笑」三個諧音，隱喻他們都是清白的。通過對崇嘏公正清明的斷案，寄託了徐渭對當時官吏政治的烏托邦理想。當三人被無罪釋放，徐渭藉助他們的唱詞來讚頌黃崇嘏挑戰黑暗勢力的勇氣：

[前腔]爺，你是個魆青天又掛著月一堂，精渾水巧辨出魚三樣。說什麼枯木花重開在鐵樹上，端的是返魂香早超生向地藏王。這陰德把什麼量？俺小的這三個螻蟻呵，要報德把什麼償？最難的是大海般世界狂瀾也，誰似爺砥柱中流把灧澦當？[10]p78

徐渭在劇作中，詳細增加了斷案情節，除了能豐富黃崇嘏的形象，突顯其處理政事的才能外，更多地還和戲劇觀眾的接受心理有關。普通百姓喜歡看斷案的情節，因為除了揭露貪官酷吏，同情良民受冤受侮，容易引起共鳴之外，在斷案的過程中所展示的複雜的矛盾、曲折的情節、睿智的分析、英明的判斷，對於他們來說永遠具有無窮的魅力。另外，就戲劇表演效果來看，這裡增加的斷案情節，也能豐富戲劇表演。由於「女狀元」戲更多地是側重「文」的表現，在唱念做打的「打」的方面比較薄弱，這也是此類戲劇與「木蘭」戲相比的最大不同，而增加的斷案情節，能彌補「打」的不足，豐富戲劇的藝術表現效果。

其六，豐富了「周庠欲以女妻之」的情節，生動有趣。在第四齣中，徐渭使用賓白和唱詞相互交叉，環環相扣的來表現崇嘏的才藝。周庠相繼試了崇嘏的詩、文、琴、書、畫等才後，不禁由衷驚嘆：「怪物！怪物！件件的高得突兀。」[11]p87在這一出中，詳盡地展示了崇嘏的才情和智慧，讓觀眾不斷地被她的才華打動而驚嘆。這樣一位充滿著智慧和優秀品質的「男子」，不僅能吸引年輕的男子與之結交朋友，自然也能使得老年男子想將其招為女婿。於是，周庠讓家人在官廳里向崇嘏表達想招他為婿的想法。最後，黃崇嘏不得已做了《辭蜀相妻女詩》以婉拒。這個將「女狀元」招為婿的情節的補充，在後來「女狀元」故事的演變中，不斷地被充實和改編。

其七，為周庠增加一子，改變了黃崇嘏歸隱故里，孤獨終老的結局。這在前人的記述中，當崇嘏辭官歸隱後，多以「不知所終」為結。徐渭在該劇中，早做好了伏筆。在第四齣，周庠就說自己有一兒一女，兒子「喚名鳳羽」，都未曾嫁娶。在第四齣結尾，周庠在看了黃崇嘏的辭婚詩後，說「也罷，我鳳羽孩兒見應試科，明日該掛榜了。若是鳳羽得僥倖呵，我就強他做個媳婦」。[12]p88第五齣中，當周鳳羽中了狀元，崇嘏來拜賀之時，周庠又親自為兒子做媒，並且謙虛地說：「況鳳羽僥倖是男狀元，你是女狀元，你是他狀元的先輩，他是你狀元的後輩，這個也粗粗對得過了。若要包彈（即拒絕），除非說我做宰相無能，父子間文學又不濟，消受你叫一聲公公、丈夫不起。這便也由你了。」[13]p99言語之間，不難看出周庠和黃崇嘏是平等對話，完全不見對女子的偏見。他說女狀元是男狀元的「前輩」，就暗指了男女的智慧和才能是平等的，並且還略勝一籌，難怪劇作結尾作者感嘆：「女狀元和男狀元，天教相府配雙鴛。試看比翼青霄上，一樣文章錦繡翻。」[14]p100這種婦女觀在今天看來司空見慣，然而在那個時候是驚世駭俗的。最後，周庠又替崇嘏上書蜀王，蜀王最終為這對男女狀元賜婚，崇嘏被封為「夫人」，並獲得「奇清君」的稱號。

徐渭在劇作中，給了黃崇嘏一個「才子佳人」式的大團圓結局，為這個奇女子的事迹畫上了圓滿的句號。當觀眾知道黃崇嘏換裝重新恢復女裝時，從狀元郎的地位恢復到普通人的時候，心裡多少會有一些遺憾。為了彌補這種遺憾，作者就給了她一個美滿的婚姻。因為「對於實現所希望的社會地位的升遷，結婚並不是一種自在的目的（建立性別和法律的雙重合取），而在主人公方面來講更像是一種計謀：因為結親（parenté）關係甚至可以轉換成（社會等級中的）依賴（dépendance）關係」。[15]p163它彌補了觀眾對「女狀元」恢復女裝的遺憾。這種對「女狀元」結局的改編，也為此後「女狀元」故事的改寫提供了一個新的模板，在後世的演變中，也多是以「女狀元」和男狀元結婚為結局，也許只有這樣，才不辜負女子的才情。

其八，黃崇嘏的乳母的情節也得到了補充和發展。在以往的記載中，她只是一個乳母，陪伴黃崇嘏的人。在該劇中，徐渭豐富了這個人物的形象，當崇嘏女扮男裝時去赴考時，她也著男裝扮作老僕，並且也改了名叫黃科。在這裡，徐渭其實是將她當成一個必不可少的角色進行補充的。一方面她是女主人公的助手，能夠陪伴著她，並在她困難的時候幫助她，比如在第三出中幫忙查案。另一方面，她又是女主人公身份及道德的見證人。例如在第五齣中，當周庠準備納黃崇嘏為媳時，她主動亮明了身份，并力證這些年來，只有她一個人陪伴小姐，證明了小姐的純潔，周庠聽後更加讚頌崇嘏在道德上的高潔。這個角色的補充和豐富，也為後來「女狀元」故事的改寫提供了借鑒。在此後的故事改寫中，當女主人公女扮男裝去開始冒險歷程時，總會有一個女性作為幫助者的身份出現，她們也女扮男裝守護著女主人公。

三

總的來看，徐渭的《女狀元》不論是在故事情節的安排上，還是在人物角色的設置上，都已為「女狀元」故事初步定型。而且該劇對「女狀元」故事創新的第三點到第六點，都涉及到了女主人公「偽裝」的巧妙、冒險的經歷，這也成為後來在此事實基礎上進行文學想像的重要內容。該劇的創作，對徐渭來說其實就像一個夢，他的潛意識在「女狀元」中，將他的願望一一達成。徐渭在黃崇嘏身上寄託他的才情和治事的理想。他筆下的黃崇嘏形象既瀟洒又睿智，在當時的社會渾濁中，猶如清晨中的陽光，是清新的、耀眼的。黃崇嘏的智慧在於，她有著心智健全的人格，有著獨立自主的意識，這也體現出了徐渭理想主義的婦女觀。徐渭創造的這個狀元形象，在文學上開創了婦女能夠參與而且能夠做好政治活動的先例。在該劇中，黃崇嘏自幼喜歡女扮男裝，經常和男人們混在一起，違背了傳統禮教中的「婦德」和「規訓」，但是這些並不影響她能得到美滿的婚姻。作者借周庠的話，「老夫因愛你文學么與那為人」[16]p98表明了這一觀點。他表明的是，女子即使處於一種和男子同等的或從屬的地位，做了男人們的職業，仍然可以被尊敬、被愛慕，她們因為有才而更美。在此之前，也有書寫女子美貌的，如唐傳奇中的女性多以貌美、多情、柔順的性格出現，但這裡崇嘏的美卻不因為她完全打破了傳統卑弱的女性形象而被否定。

但是也應看到，徐渭雖持有進步的婦女觀，但是畢竟脫離不了時代的局限。當崇嘏在暴露女兒身份後，她的政治才能和文學本領都化為無用，只能棄官成婚。看似喜劇的結尾，實際上蘊含著辛酸的悲痛。雖然劇中明顯透露出徐渭對婦女的同情，呼籲男女平等的願望。但在當時還沒有解放婦女的出路，因而在反抗中不免陷入迷茫的悲哀。所以，《女狀元》在情節上雖巧妙奇絕，但結尾卻很俗套，重新落入女子最終回歸家庭的窠臼模式，這雖然會削弱劇作對現實的批判力度。但同時，我們也不能忽略當時的時代氛圍和背景，不能太過於苛求而做出不適當的判斷。畢竟，這些與徐渭的《女狀元》故事留給世人的藝術成就相比，僅僅是一些很小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