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的人都想不到，雪豹的家庭是這樣的

今天，我來講一個冰冰的故事。

我覺得我認識冰冰，但可惜的是它不認識我——事實上，我確實沒有和它面對面的接觸過。但我看過很多冰冰的照片和視頻，我知道它做了什麼，它愛什麼，它恨什麼。從相機里，我拼湊出了它的故事。

冰冰是一隻雪豹。2014年，荒野新疆的志願者們剛在烏魯木齊南郊山區的一號冰川區域架設了紅外相機，就拍到了它。在志願者眼中，它面容姣好，身段優雅，同一個相機又在同一個時段拍攝到了一隻小豹，想必就是它的孩子。

初見冰冰，那時的相機還不太好。圖片：荒野新疆

這一定是個母豹了！叫啥好呢？志願者們琢磨著，雪豹生活在冰雪環境中，就叫冰冰好了，范冰冰啊、李冰冰，咱就有個豹冰冰，多好！

結果沒過多久，志願者們就被「打了臉」。照片越來越多，個喵的冰冰悍然展示出了蛋蛋，原來是個公的！更奇怪的是，公的咋會帶崽呢？

冰川之王的加冕

最近20年，紅外觸發相機改變了動物研究。在以前，大家很難去跟蹤特定的一個個體，大多數時候只能通過腳印、糞便、痕迹、聲音等證據，間接的了解野生動物，如果能在野外碰到一隻雪豹，靜靜的觀察個十分鐘，那就是祖墳冒青煙。

但有了紅外相機情況就不一樣了，往動物的必經之處擺個一台幾台的，過幾個月去收照片就知道它幹啥了。

15年紅外相機拍攝到的冰冰，身側和大尾巴上的斑點清晰可辨。圖片：荒野新疆

有了照片，想研究雪豹之間的關係，就需要做個體識別。好在它們的個體識別不難做，每一隻雪豹的斑紋都不一樣，就跟指紋一樣。尤其是它們那個大尾巴，不但好吸，上面斑紋的排列特別清晰好認。

通過紅外相機，志願者們摸清楚了冰冰的領地大小和地位，好傢夥，這個俊俏的後生，竟然佔領了南郊山區最好的棲息地。

冰冰的領地位於南郊山區的一號冰川附近，面積超過了100平方公里，橫跨三條溝，位於獵物最為豐富的海拔較高的區域，是大群大群的北山羊熱愛的地方。這片領地內，只生活著它和它的兩個妻子和孩子。別的豹只敢在領地邊緣晃悠一下，很快就會離開。按理來說，食物越豐富的地方，供養的動物應該越多，但南郊山區的雪豹社會可不是這樣。強壯的雄性佔領了廣闊的優質獵場，只允許家人入住。而在那些食物沒那麼充沛的地方，雪豹的密度反而高得多。

這樣一大片領地，是冰冰通過武力來維持的。在它家旁邊，還住著一隻叫五月的公豹，是一頭膀大腰圓但年紀較大的個體，佔據著稍次的一等的領地。

冰冰的競爭對手五月。圖片：荒野新疆

可能在志願者們開始調查前，冰冰和五月的戰爭就開始了。但神奇的是，連年爭鬥，冰冰和五月的地盤都很穩定，兩豹你趕不走我，我打不過你，維持了均勢。這可就苦了其他公豹，二強相爭，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就打醬油了。

每到繁殖季節，兩豹地盤交界處的紅外相機中，總會出現冰冰和五月頻繁巡視的身影。這些相機雖然沒有拍到打鬥的畫面，但總能拍到它們身上新添的傷口。冰冰身上最顯眼的一個傷疤在鼻子上，很可能就是五月在2015年給撓的。這個傷疤至今清晰可見。

2016年的冰冰照片，注意鼻頭上方的傷疤，可以和前面幾張對比。圖片：荒野新疆

冒這麼大的險，這麼賣力地和同性同類打架，值得么？很值得！老的資料說，雪豹都是獨行俠，雌雄只有在繁殖季節才見面——這個說法很可能不太對。南郊山區的觀察告訴我們，在這個區域，像冰冰、五月這樣的頂級雄性會維持一個穩定的家域。固定的妻妾就生活在這個家域中，和當家的有較為頻繁的互動。這樣的家域佔據了最好的獵場，生活在其中的雌性可以獲得更好的食物，它們的孩子成活率也更高。

志願者的觀察證實了這一點。5年來，冰冰的兩個老婆都會連續繁殖，幼崽幾近全活。而在那些個體密度更高、食物更差的地方，很少有幼崽出現。

冰冰和五月的均勢，一直延續到了2017年。那一年夏天，五月突然消失，再也沒有在紅外相機里出現。不知這個暮年英雄是老了，被殺死了，還是摔下了山崖。五月的家域瞬間坍塌，沒有家主保護的妻子守不住地盤，很快就退出了那片獵場。一個新的年輕公豹擠了進來。

這個年輕公豹是誰呢？冰冰老婆的兒砸！就這樣，冰冰家族統一了南郊山區最好的獵場。

然而，就在王朝交替的過程中，一場災難降臨了。

瘟疫來襲

雪豹最愛的食物是羊。在喜馬拉雅山脈區域，它們主要吃岩羊；在天山山脈，北山羊是它們的主食。

河谷里巨大的北山羊角，我們一行人在那裡驅車行進了三小時，中途停下來隨便轉轉，就撿到了三對北山羊角。

2016年，一場羊瘟襲擊了南郊山區。瘟疫翻越了一座座不夠高的山樑，成群地掃滅了河谷中的野羊，留下了皚皚白骨。直到現在，河谷中的北山羊還是沒有恢復，巨大的羊角作為死神的遺物，在山地上依舊很常見。

冰冰家族也遭了秧。它那兩個老婆，一個叫解放，一個叫白鼬。這兩隻雌豹各佔據了冰冰三條溝中的一條。瘟疫來襲時，白鼬的溝遭災特別嚴重，而解放的溝問題不大。那怎麼辦呢？

還是有辦法的，不知冰冰是怎麼做的思想工作，最終白鼬帶著孩子遷到了冰冰的領地核心區，在此之前，這塊地方是解放和孩子的主要活動區。看起來，冰冰似乎是在調控自己的領地歸屬，協調妻子之間的關係。

白鼬和它的兩個孩子。圖片：荒野新疆

後來，大概是食物短缺，兩頭新的雌豹先後進入了冰冰的家域，被它納作了小妾。冰冰一家佔領的是南郊山區最好的獵場，還殘存著一些北山羊，它們家都有這麼大的變故，那些不夠好的獵場里雪豹的命運，著實讓志願者們捏了一把汗。

但沒想到的是，那一年，南郊山區的雪豹數量並沒有少多少。咋回事？雪豹下山吃家羊了！

雪豹下山了！

一號冰川是烏魯木齊河的源頭，整片河谷不只是雪豹的棲息地，還是牧民的草場。但在正常的年月，牧人們佔據的是低海拔的區域，雪豹和它們吃的北山羊生活在高處，人、豹井水不犯河水。14年、15年的時候，志願者們去牧民家訪談，很多人都表示沒見過雪豹。

但這情形在2016年的瘟疫過後發生了改變。雪豹下山了，雪豹吃羊了，牧民的狗都擋不住！正常年月里，一家牧人會養100頭左右的羊，雪豹或者狼一年頂多來害個1、2頭，這是正常損耗，牧人也不在意。但這一年，有人家損失了10頭、20頭羊，這可就受不了。

牧人們有畜牧險，但這個險對獸害不太適用：一來，保險公司保大不保小，野獸吃的主要就是小羊；二來，要求屍體得留下大半，被雪豹叼走的怎麼可能！

於是，牧民們想到了報復，甚至有脾氣大性格無賴的，當著志願者的面，故意往雪豹咬死的羊屍里塞老鼠藥。

能怎麼辦呢？只能生態補償，得用錢彌補牧民的損失，用錢獎勵牧民的隱忍。目前，當地雪豹保護志願者組織正在積極準備啟動針對牧民的人獸共存補償機制。

家羊……全家桶？

冰冰它們家，其實也打過家羊的主意。志願者們甚至拍到了奇怪的事情。

2016年12月22日，天還沒黑，冰冰和帶著兩個孩子的白鼬，就盯上了一頭家羊。直到天黑之後，它們才有所行動。不過不知是不是之前從未殺過家羊，白鼬似乎保留著對人的畏懼，一直踟躕不前，只是待在附近。直到快凌晨的時候，冰冰出手了。

冰冰來到家羊面前，家羊在紅圈內。注意冰冰的大尾巴，雖然紅外相機夜間畫質一般，但依舊能看清尾巴上的斑紋，以此確認冰冰的身份。圖片：荒野新疆

一般情況下，雪豹捕獵後會護食，不允許任何其他食肉動物染指，即使是同類也不行。但是，在23日2:48的時候，相機記錄到白鼬帶著孩子過去分食了家羊。

公雪豹捕獵，給自己的妻子、孩子吃？這是件聞所未聞的事情。可惜的是，類似的事情，志願者們再也沒有拍到過。

如果這種行為真的普遍存在，那麼雪豹的家庭可能更像獅子，家庭成員之間有緊密的配合：雄性負責跑馬圈地，維護家域，幫助妻兒。這樣的推論，需要更多、更充實的證據來證明。志願者們依舊在觀察。

白鼬一家，分食冰冰的獵物。遠處的幾個亮點，是白鼬和孩子的眼睛。圖片：荒野新疆

如果雪豹的家庭這麼緊密，那麼，一隻公豹和自己的孩子前後腳出現在同一個相機前，也就不那麼讓人驚奇了。

這幾年，冰冰的外貌一直在發生變化。它從一開始的滿臉青澀，到現在掛滿傷痕和風霜的勳章，氣質改變了很多，蒼老了不少，已有當年五月的風範。它還能在一號冰川稱霸多少年？

2018年的冰冰，看起來蒼老了許多。圖片：荒野新疆

我們再看。

本文是物種日曆第4年的第160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曆作者@花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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